她这要命的一鞭杀了长生一个措手不及,却也只掀掉他斗大的兜帽,露出那张熟悉得令楚意恶心不已的脸来。楚意趁势向暗处退了退,给足了弥离罗发挥的空间,那长生仿佛并无战意,只一心要去躲被弥离罗抱在怀里的幸儿。
单凭弥离罗一个人绝非他的对手,没过几招就被他拽住的辫尾,一鼓作气地提着甩出门外。等她爬起来的时候,裹着幸儿的被褥已然落到长生的臂弯之间。他心满意足地打开一看,却见其中不过是个生得较为壮硕的大冬瓜,当即脸色大变,杀意狰狞:“我女儿呢!”
“甚么你的女儿,这里谁是你女儿!”弥离罗抖了抖摔疼了的脚踝,重新一抻鞭子劈在地上,守在别处的其他三个男人也都从夜色里摘下草帽蓑衣,提剑拿钩地走出来。
楚意从地窖里幽幽抱出了被吵醒的幸儿,她正睡眼惺忪地趴在养母怀中,见了长生在那儿,立马振奋了精神:“长生阿耶,你终于来啦!”
“对,阿耶来了,阿耶来接双照儿了。”长生转头看着幸儿的眼神就这么慈柔下来,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可幸儿却不满地躲开了:“幸儿不叫双照,阿耶又叫错了。阿娘说阿耶是陌生人,还把坏糕饼拿给幸儿,让幸儿害小弥姊姊,阿耶是坏人!坏人!”
他脸上难得的慈爱在那一刻化为乌有,撕下了所有斯文礼貌的伪装,他更像一个濒临疯魔的野兽森森瞪着楚意:“你都教了她甚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楚意厉声喝道,就连幸儿也从未见过她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搂紧她:“阿娘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楚意忙换了只手来抱她,又对长生冷
笑道,“你倒是好算计,知道自己现在甚么都不是了,只能流落街头,亡命天涯,要是带着个女儿在身边不免拖累,倒不如让我和我家公子替你养着,然后再悄悄教她如何趁我们不备,在我们心门口捅上一刀!”
“小君,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更何况是当着孩子的面。”他的神情又是一变,温文尔雅的模样和方才判若两人,“更何况她是我的女儿,我想怎么教就怎么教,关你何事!”
“幸儿是我的女儿,与你毫无干系!”楚意却立刻抢喝道,“你今日教她罢下了***的糕饼喂给小弥,明日就可以教她杀人放火,为祸世间!有你这样杀人如麻的生父,她就是没有作奸犯科,也会一辈子都被你连累这抬不起头!你害死那么多人不够,你杀了我兄长不够,现在还要来祸害孩子?”
“贱人住嘴!把我女儿还来!”最后一层理智的伪装被楚意当着自己亲生女儿的面残忍地揭了下来,长生像是一头彻底发了疯的嗜血之兽,张牙舞爪地朝她扑了过来。
“还我凰娘命来!”霍天信自然不会教她接近楚意半分,不必楚意号令,他便一声暴喝高纵而起,几乎是以一种不要命的架势携剑斩向长生的后心。
伯兮和燕离随后而上,刚好和弥离罗霍天信一起,将他四角围死,形成一个严丝合缝的阵型。幸儿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吓得当即嚎啕大哭起来,她这一哭,彻底乱了长生的心防,面对只有他们四个人的合击竟然上百个回合拆解过去,也未能占得上风。
然而此人却又有个与生俱来的优势,越是身处下风,便越发强韧,本是无坚不摧的金身硬功,却又忽然化作缠绵丝绸般绕指阴柔,
恰似一条滑溜溜的泥鳅,令他们四个人都拿不着他的要害。一时纠缠,难分高下不说,反教他虚耗了大量力气,打退了许多次。
眼见着他们四个合攻不下,楚意心底焦急,却又委实帮不上大忙,只能站在外围干看着:“这时候能耐大了,当初你弃赵荇,自己逃走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般本事!竟还有脸在你们的女儿面前出现?”
“我没有!”长生眼光猩红,登时提剑飞身朝她而来,却被伯兮拿鹰爪索来了一招“恶虎拦路”,不曾近得了她身。
楚意继续冷笑:“有还是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像你这种一辈子躲在别人的名字身份后苟且偷生的贼,没资格做幸儿的阿耶!赵荇真可怜,你真可怜,她就是死也不知道和自己生儿育女的夫君居然是他人假扮!”
“她知道!她知道!”长生已看不得她作壁上观,方才被她叱骂几句早就起了杀心,也不管她怀中是否还抱着幸儿,胜邪剑猛然横扫,凶厉的剑气振倒伯兮四人之际,他冷不丁旋身而起,斜刺里冲向楚意,左手如鹰爪虎钳,霸道地捏住她的喉咙。
楚意脚下一轻,被他猛地提了起来,怀中自然是抱不住幸儿了,只见他忽然又收剑入鞘,将跌在地上的幸儿一把捞起来,逼视着楚意:“贱人,你逼死我妻子,抢走我女儿,夺走并毁掉我应得的一切,我不仅要杀你那个没用的兄长,还有你阿姊,姊夫,夫君,最后才是你。我要你也尝一尝失去一切的痛苦!”
“你…做…梦…”楚意目眦欲裂地瞪着他,哪怕他扼住她的咽喉,也不能阻止她固执而坚定的发声,“赵荇…从始自终…喜欢的…都不是你…你就是个…冒…牌…货…”
“闭嘴!闭嘴!闭嘴!”长生正要发力逼她想自己求饶,另一只手臂上却冷不丁撕裂般的痛,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掐着楚意的手,低头一看竟是被他箍在臂弯里的幸儿正发了狠地咬着他,像是用足了**的力气,一口咬下去,便硬生生犟着不肯撒口。
小孩的牙齿本就参差不齐,长生痛红了眼睛,逼不得已重重一扬手把她从自己手臂上掀开。幸儿被他突如其来的力道掀得人仰马翻,直接跌在了身后楚意怀中,楚意下意识地将她护在臂弯下,不叫任何人靠近。
“幸儿乖,阿耶在这里,跟阿耶走。”他向含泪瞪着他的幸儿伸出手。
却被她气急败坏地挥开了手,“我不要!你打我阿娘!我不跟你走!”
“她不是你娘,你娘早就死了!”他恨得眼眶血红。
幸儿吓得又伤心地哭了起来:“她是我阿娘!你撒谎!”
和她的哭声同时响起来的,还有不远处“嗖”地一声利箭离弦之响。长生下意识侧身举剑一挡,势如破竹的羽箭击飞的瞬间,胡亥已然拔出太阿飞步劈来。
那厮见清来人,又恨又怒,像是一头发了疯的猛兽刚猛应战。他身负上任阴阳家家主毕生内力,上一次败在胡亥手上全因受赵荇的拖累,这一次被他夫妇二人前后激得热血一振,多年来压抑在心头的所有怨毒的恨意终于得到了发泄,顺着他不断逼退胡亥的力道和步伐一起,加倍报复在他身上。
霍天信眼见胡亥就要被这发了狂的恶人逼得无路可退,连忙提剑相助,伯兮燕离紧随其后,最终弥离罗也不肯错过了同样等待良久的时机。他们五个人重将长生死死围住,却是被他浑身无处发泄的骇人功力牢牢压制在下风,
几百个回合的生死相搏,竟然全不是他一人的对手。
长生看准了弥离罗体力不支,逮住她不慎露出的空门便死死不放,直一脚蹬在她天灵盖上,将她踢出阵中。弥离罗闪避不及,生生受了这一脚,被踹得头脑一懵,飞出十步以外,鸢尾鞭脱手,她也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小弥!”楚意的声音哑在心里,她抱紧了怀中吓得瑟瑟发抖的幸儿,想要腾出手去护着不远处的弥离罗,却发觉以自己之资,但要靠近她一些,便很有可能被长生察觉。
她急得心悸如鼓,冷汗直下,然这时仿佛是冥冥中自有天助,她竟发觉弥离罗的鸢尾鞭就跌落到了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说时迟那时快,她想都来不及想,便捡起沉沉坠坠的鞭子朝胡亥抛了过去:“公子,接着!”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胡亥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出其不意地抬剑以太阿刚劲之身挽住飞向自己的长鞭,霍天信趁机绕至长生身后,鱼藏晃个虚招,实则运力一脚将他朝前一踹,不偏不倚正好让胡亥把绷紧了的鸢尾鞭勒住他的咽喉。
伯兮的鹰爪索也借势来锁他双脚,直将他拉扯着跪倒在地。
时机一刀,楚意放开幸儿,双手握住了鸢尾鞭的握柄,与胡亥同时发力。她不善武艺,并不知如何用巧劲杀人,所以只管使出**的力气,拼了命地拉拽。
又是月落日升之际,太阿剑剑身发出了一声清脆的裂响。鸢尾鞭上密密麻麻的倒刺深深嵌入长生的咽喉。
他的血溅了扑过去的幸儿一脸,和着她不断滑落的眼泪,一起哽咽进了嗓眼。
胡亥缓缓放下持剑的手,胸膛几度起伏。
太阿剑断,这段经历了两代人的血海深仇,终于休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