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意和弥离罗连忙加快了脚步走进屋里,果见子高正就着云婵的手慢慢坐起来,他的气色一点都不好,像是块被揉皱之后摊不平的丝帛,单薄而气若游丝。崔太医和公羊溪前后都给他又摸了脉象,确定无事后,胡亥和云婵都松了口气。
子高看到这会儿才进来的楚意和弥离罗,一下子就猜到了她们之前去做了甚么,有些迫切地抬眸问,“弟妹这一趟,可审出了甚么来了么?”
楚意点点头,“子高公子这回费神费力,差点将自己都搭进去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你只管好好休息就是,其他的别再操心了。”
“别急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子高摆了摆手,“这些日子我都查出来了,不知幺弟可还记得,决明子先生在时说过的那个兴起于六年前的无名组织?”胡亥点个头,他又接着往下说,“这个组织恐怕弟妹你人在江东还不知道,它就像一张笼罩在函谷关内的蜘蛛网,无孔不入,专门打听和贩卖江湖或是朝堂后宫的情报,特别是咸阳,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和耳朵。而且他们永远藏在咱们意想不到的角落,轻易根本追查不出任何有关他们组织内部包括头目的蛛丝马迹。我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摸到了个模糊不清的方向。不过就我摸到的这些,就足以让他们警觉到直接让人来杀我了。”
他说完了这样大段的话,有些气力不支地倒下去,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等待楚意和胡亥做出回应。却见楚意脸色一正,“公子都探到了甚么?”
子高好不容易顺过了气,“那只织就这张网的蜘蛛,就,就躲在后宫的角落里。”
闻言,楚意的神情慢慢有了变化,眉头紧锁了半晌,才听她道,“我和伯兮大哥他们刚才审出来的,是一个脸上有烧伤疤痕的人下的令,加上身形描述,与之前化名长生的假卢千行基本吻合。看来那厮当真狡猾
,用已死之人做挡箭牌,直接断了咱们的线索。不过,方才那几个细作还说了,那厮是奉了宫中某位公子的意思行事,这一句应该错不了。”
“我记得,那几个人是郑姬当年在的时候说我府中人少亲自选了送来的。难不成,这背后还有他们母子俩的,换句话说,某位公子实实在在是指着扶苏无疑?”子高也跟着一筹莫展,“可扶苏虽是父皇长子,但养在后宫里其实没几年的,更何况他现在也并不在咸阳。”
“是不是他还不一定。”胡亥肯定地敛眸道,“谁知道会不会是他故意拿了卢千行身份想引咱们去怀疑赵高,他好坐山观虎斗。毕竟,他或许还不知道那个长生其实是假卢千行乔装改扮,而他也已经死了。”
楚意说,“公子这么说,倒也不无道理。但如果我是扶苏,我决计不会用养母曾经的人手办事,毕竟这样太不经查,很容易引火烧身。且那个假卢千行的身份立场特殊,任何人想利用他生事都易如反掌。扶苏可以,赵高可以,宫里头任何一位公子都可以。”
“那么再来,也排除赵高。”子高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对胡亥开了个玩笑,“总不能说他是父皇的儿子,你我的兄弟罢?”
“再排除掉二位和扶苏,以及夭折的公子翙、公子林、公子夏,还剩下其他的十二位公子。”楚意头疼地抚了抚额发,继续做排除法,“小严姬生的荣禄公子也绝无可能,他母族高贵但到底是嬴姓分支,史上可从未有父母同姓者继位大统的,严氏重礼,没那个胆子也绝不会谋算王位。再来就是子都公子,以他的头脑心胸,也全然谋划不了这么周密。”
“剩下那几个,看上去也都不是成事之人。”子高还是跟着,一块费神了。
“那个昆弟呢?”弥离罗冷不丁插嘴进来。
在旁听得半懂不懂的崔太医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昆弟公子看着也不像那样心机深
沉之人吧?宫里面说起他,谁不得夸上两句?”
“真的有如此完美之人存在么?”公羊溪冷冷道,她也只是在扶苏别院里偶然远远见过昆弟一眼,却莫名就对他怀有敌意。
楚意道,“这样没有证据地猜来猜去毫无意义。”
“在知道蜘蛛是谁之前,我还是更想知道那个假卢千行的真实身份到底是甚么。”胡亥的主意拿得极顶,“要想抓住最狡猾的狐狸,一步登天是绝无可能的。要如剥丝抽茧,一层一层,慢慢来。”
弥离罗苦恼得摊了摊手,“那狗东西已经死了,阴阳家中的逆党份子灭得差不多了,咱们总不可能拿刀架在赵高脖子上,逼他说吧?”
“不,这世上除了赵高,还有一个人或许知道。”楚意然抬眼拦着胡亥,吐气如兰,“赵荇。”
楚意正愁冒冒然入宫太过点眼,次日于木亮就带着秦王的明旨登了胡亥府邸的门,宣召胡亥入宫问话。为防胡亥抗旨不尊,这回秦王还让于木亮带了几队禁军过来直接将宅子从内围了起来。看起来还真像是要有甚么大事发生一般,但楚意和胡亥一合计正好借着此次机会,他们一道入宫再分头行事。
于木亮对于他们小夫妻从未有过的顺从感到十分意外,直道是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让最冥顽不灵的两个家伙也转了性子。
而伯兮燕离还要看着那些细作,公羊溪和云婵都得守着子高,他们这回入宫便只带了霍天信和弥离罗。弥离罗头一次走正儿八经的门进到秦宫,本是大为兴奋,一路却被霍天信死死拽着,生怕她得意忘了形,徒惹是非。
到下一个岔口,楚意带着弥离罗继续直行,胡亥和霍天信在于木亮的引路下拐道去往宣室殿,脱离了霍天信的掌控,弥离罗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可她还来不及多看一眼宫里的繁丽楼阙,景色沿着**一路萧条,等她们到了**殿前,那里已是尘网繁结,门可罗雀
。
弥离罗看着不忍,“好歹胡姬也是生过儿子的,少主也才出去没几年,宫里的人怎么这般惫懒?”
楚意却冷冷笑了笑,“这样不是很好么?”话音一落,她们已经来到了葳蕤台门前,负责看门的两个哑婆子是见过楚意的,远远看到她就已经替她开了门锁,引着她和弥离罗上去。
葳蕤台的阁楼和光明台那时候的规格别无二致,楚意踏上积灰的木梯,没走几步就有股怪异的酸臭扑鼻而来,她猝不及防被熏得头昏眼花,连忙用袖子掩住口鼻,艰难地继续上行。
那臭气果然是从紧锁的阁楼里发出的,靠得越近,气味就越浓烈。跟上来给她开门的哑婆子倒是习以为常,板着脸就要替她将锁打开。里面的人听到了动静,有气无力的声音随后传来,“谁?”
“我。”楚意不耐进到屋子里,便按住了哑婆的手。
门后面静了半晌,没等楚意再开口,又只听砰一声,一个黑影如疯魔般蛮横地朝门撞了过来,伴随着赵荇的尖叫,“你这个贱人!有种你进来呀!你为甚么不敢进来!你要是敢进来,我非撕碎你不可!”
楚意被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谩骂逗得咯发笑,捏着鼻子道,“楚意闻不惯女公子寝殿里的气味,就不进去叨扰女公子了。楚意问几句话就走,女公子别太激动。”
“滚!”赵荇歇斯底里地尖叫。
“您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楚意悠悠地靠着楼梯扶手道,“您现在说错一句或是一句不答楚意,楚意不耐烦了,很有可能是要迁怒您在外面的家人的。”
赵荇不屑地啐了一口,“我父亲是中车府令,你吓唬谁呢!”
“除了令尊,还有令姊,她不过嫁了小小一个咸阳县令,要想折腾折腾她,理应不是难事。对了,还有女公子那个刚刚满月的小侄儿,女公子欠了楚意一个孩子,总得有所补偿罢?”
“说得好像你真的有这个出息一般,虞楚意
我算是看透你了,平日里假恩怨分明,假慈悲,关键时候又没那个胆子杀人放火!不然,你还留着我做甚么?”赵荇猖狂大笑,笑声嘶哑而怨毒,“反正我那个阿姊从小自命清高,看不起我,被我施计蒙骗嫁了个窝囊郎君,谁知现在却夫妻美满,有儿有女?你要是替我杀了她,我反倒还感激你替我拔掉了眼中钉呢!”
“好个刻薄寡恩的白眼狼!”弥离罗恨不得撞进门里揍她一顿出气。
“我懒得听你家的家事经,我只问关于那个卢千行,也就是跟在你身边多时的侍卫长生,你知道多少?”楚意直截了当,软硬兼施,“你只要乖乖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若能得我所用,兴许我还能向我家公子和陛下给你求个情,将你放出这腌臜之地,再写休书一封,放你回娘家再嫁。”
“你做梦!”赵荇恶狠狠地喝道,“长生就是长生,其他我一概不知!你莫要妄想哄夫君休我,我哪怕是困死在这也要顶着胡亥公子嫡妻的身份,体体面面地叫你们把我抬出去安葬!待夫君百年之后,与他合葬!”
“是您的梦还没醒呢!如今您算甚么正室嫡妻,也不嫌给我家公子蒙羞。”楚意被她的痴心妄想气得直咳嗽,实在不欲再与她罗嗦,“的确,我家公子并未休你,只不过是将你我二人的位分对调,从此以后我是妻,您,才是妾。”
这下赵荇彻底慌了,“呸!你别以为我至今还不知道你是旧楚余孽,你的名字怎么入得了秦国王室的宗谱!你骗我!你骗我!”
楚意不再理她,任凭她在里面叫骂得多么难听,她都只是不作声地听着,想等她兀自骂得口干舌燥,再来与她理论。可没过多久,此时赵荇越骂越欢,却是于木亮身边最忠厚老实的小徒弟喜水满头大汗地跑上来寻她。
“小君,陛下又将胡亥公子扣在殿内了,连奴才的师傅都赶了出来,怕是要出甚么事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