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意被禁足第三日,虞子期就命人开了门,她这厢才刚走出来,便听说虞子期代她收下了项氏山庄的聘礼,择了二月初三,便送她出嫁。
事出突然,打了楚意一个措手不及。此番关乎项虞两家的颜面,她较前几日勉强还算镇静,并未马不停蹄地跳起来再去找虞子期大闹一场。
细细想来,她同虞子期常为各种各样的琐事争执不断,其中分歧最大的便是她的终身大事,每次说起,几乎都要吵到天崩地裂也不罢休。按常理,他不会当真完全不考虑她的感受就强硬地为她订婚。
她考虑到若其中隐情犹如龙之逆鳞,贸然触碰,只怕要伤了一家子骨肉感情,故此只先私下与萍儿问,“我八字虽与阿籍勉强相合,可我命中带煞,兄长和项伯父如何要选我?”
“除了咱们,小项爷把对大姑娘的心思可是对谁都瞒住了,”萍儿叹惋道,也替项籍可惜,“不过这小项爷平常在外耍尽威风,怎么一见大姑娘就跟丢了魂似的,傻乎乎呆愣愣的,若非你最了解他,谁看得出来呢。”
“我要去说,他又不肯,瞧吧,如今闹了这么大的乌龙,看他如何收场。”楚意为这接二连三的状况烦闷不已,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帮我传话去山庄给阿籍,还是当面说清的好。”
萍儿应声而去,不出半刻钟又急吼吼地跑回来
,“姑娘,小项爷昨日就同咱们家公子一块离了江东,北上齐鲁了。”
只听砰一声,热茶从楚意杯盏中溅了满案,她整个人弹坐起来,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满屋子打转。看来眼下项籍还被蒙在鼓里,对虞子期和项梁的安排一概不知。她兄长这般做,无非是在防着她和项籍同气连枝地反对联姻。
可父母尸骨未寒,就是照着旧俗惯例,虞子期和项梁也不该这般着急地于孝期内行嫁娶大礼。除非……
“萍儿,随我去灵堂和祠堂都看一看。”
她分别把灵堂和虞家祠堂都转了一圈,仔仔细细地打量四方,连犄角旮旯都不肯放过。顺势更是闯了虞子期的卧房书阁,依旧没有罢休之意。
萍儿不明就里得跟着她满府上下转悠,看她神色肃然,也不好随意插嘴询问缘由。可她家主子走了一圈之后,竟是径直向着已故老爷夫妻二人的内室进去了。
“姑娘,姑娘,你到底在找甚么?”萍儿终是忍不住脱口问了。
楚意未曾正面答,拍了拍她的手背,叫她安心,“你在此等我,我去看一圈马上就出来。”
话音未落,楚意人已经闪身进去。她兄妹三人都晓得父母房中暗室机关,她以为二老走后虞子期会来把其中之物转移,可她虞府上下各处都找了一圈,连虞子期房中所有的暗格密室也都寻了个遍,还是
一无所获。她便想着难不成还在原地,原封不动?
然而她拨开藏在枕下的机关门,又走入书架后的暗室,其中置物的描金玄木架上空无一物。
楚意心起惊寒,背后的衣衫瞬时被冷汗打湿。她六神无主地一步步挪出来,好不容易才撑在萍儿伸来扶她的臂弯上。
语意惶惶,“萍儿,虞家的命根子不见了。”
萍儿惊慌之下,险些扶不住她。
虞家的命根子为何物,就是此刻在虞妙意臂弯中打哈欠的软软都知道。
早在外看着的虞妙意缓缓走近楚意,见她神色茫然,又刚从父母内室出来,不加思量就一清二楚。她把软软抱给喜冰,轻声吩咐,“喜冰,你和萍儿去外面守着。”
待萍儿和喜冰抱了软软出去,楚意就一把扶住阿姊的手臂,低问,“太阿遗失这么大的事,还有爹娘的死,阿姊和兄长还要瞒我到何时?阿姊,我十七岁了,不是甚么都不懂的孩子了,为何这么多事唯独只瞒我一个呢?难道我不是景氏女儿么?”
虞妙意淡淡道,“江湖乱世,腥风血雨,兄长是不想让你再牵扯进来。这些事情不必担心,我和你兄长能够处理,你只要安心出嫁,无论如何,在你前面的都还有我,有兄长,有…阿籍。”
楚意咬了咬下唇,反问,“若我不肯呢?”
“不肯甚么?”虞妙意直直地看着她。
她执拗抬眸:“我不嫁阿籍。”
“你必须嫁。”虞妙意少有地露出厉色,“很多事情不是阿囡你所看到的那般简单。项家手握楚国虎符,可召回散落各地的楚军旧部,而我们虞家除了太阿剑和那点钱银于项家再无益处。但你知道项家为何还肯与咱们家相交么?天下有钱的人家多了去了,独是太阿剑为此一柄。若要他们知道太阿遗失,虞家,景氏是否就要沦为项氏的弃子?”
楚意讶异道,“不,不会的,项景世交,项家不能不顾念昔年同生共死之谊!”
虞妙意细眉一扬,道,“往日阿爹常夸你是闺中军师,怎的在这种事上犯糊涂?正因为同受昌平君之托,将来若光复楚国,我家持太阿象征王权,他家掌虎符代表兵权,从阿籍和兄长中择明主,君临天下,你会选谁?”
默了,她又无奈地补了一句,“阿囡,君子无罪,怀璧其罪,这道理你明白么?”
楚意静默半晌,方恍然而悟,“好一句君子无罪,怀璧其罪。项家就是阿籍信兄长没那野心,只要太阿剑在一日,项伯父和项家的谋士们也不会相信。唯有项景联姻,王权兵权合二为一,虞家才有保全的可能。而眼下太阿遗失之事迟早会被项氏知道,所以兄长才这么着急在此之前将我嫁过去,以保项氏弃了咱们虞家,对么?”
“‘太阿剑非
大业成而不出吾门。’此乃阿爹当年对昌平君许下的诺言”虞妙意叹道,“项家重武,而我景氏多智,昔年昌平君就是看在这一点上才将复国重任托付。昌平君看似是为防我们之间一家独大,才把兵符和太阿分置,暗里其实是在保我虞家、保我景氏满门啊。”
“我明白了,阿姊。”楚意闭了闭眼,像是认命般长长叹了口气,“我会安心待嫁,不再徒惹是非。这才是身为景氏族人当下最该做的吧?”
虞妙意眼中有些不确定的疑惑,知妹莫若姊,她这个妹妹素性执拗,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动的。她瞧着她颓然推门出去,不负从前桀骜不驯的飞扬明艳。
这就是乱世中,世家女儿的命运了。用己身的终生幸福去赌家族的安稳,无论输赢,血本无归的,也还是她们。
楚意冷不丁回过头,幽幽问,“阿姊,如若今日被安排嫁给阿籍的是你,你愿意么?”
“愿意。”虞妙意不假思索。
楚意摇头,“我的意思是,嫁给阿籍而非下嫁项家,你愿意么?”
虞妙意浅浅凝眉,又淡笑道,“我…阿籍确然是天下万千儿郎中的翘楚。除了你,谁能相配?”
“是么?”楚意抿唇一笑,眯着眼转头看向屋外,“那真是一门再好不过的婚事了。”
虞妙意被她笑得背脊发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却又不知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