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算？！我告诉你什么是划算，我和我哥哥都是贱命一条，但是在死之前还能拉个有地位的人给我们陪葬，这就是天大的划算！”这句话几乎是苏雪桃吼出来的，手中吃了一半的桃子掉落在了地上，那瘦弱的身躯几乎在颤抖，可脸上的恨意却那么浓烈。
当白月看到苏雪桃说出这句话的脸上是什么表情的时候，白月心里就已经清楚，她已经赌上了自己的性命，是不可能放弃复仇的。
白月内心不可抑制的涌上了一种难受的情绪，白月无法做到与苏雪桃感同身受，但她在了解了整件事情之后，看到苏雪桃的脸依然会不可抑制的想哭。这大概就是人类天生被赋予的共情能力，即使不能够感同身受，但在感受到你的痛苦时，我也依然会为你感到难过，并希望你的人生能够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那要是你的报复对姜夫人来说，起不到任何伤害呢？你有没有过孟嵱可能对姜夫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就算他死了，姜夫人也不会怎样。她依然高傲的俯视着你，讽刺着你的不自量力。”白月不自觉地反驳着苏雪桃的话，为什么呢？为什么要为了姜夫人那种人的错误，而搭上自己的性命呢？
白月的话似乎让苏雪桃备受打击，她瞪大了双眼，连连否决着白月的话：“不可能，孟嵱自己说过他和姜夫人之间的感情有多么好，他若是死了，姜夫人怎么可能感受不到自己最爱的人死去的痛苦！”
苏雪桃现在情绪很激动，她仿佛是一只刺猬，防备而又痛苦的看着白月和长明。她不相信，她绝对不相信，孟嵱不是想赎罪吗？他怎么会骗她？
白月与长明对视了一眼，然后上前一步，她轻轻握住了苏雪桃放在身侧紧紧攥住的手说：“苏雪桃，你要先冷静一下。报仇可以，但我们至少要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做打算，不然你只会白白送命。”
苏雪桃红着眼眶，眼泪不停的滑过脸颊然后滴落在地上，她看着眼前的白月，这是姜夫人找来的人，可为什么她看向她的眼神里却又心疼呢？为什么呢？她现在应该甩开她的手的，可是她为什么甩不开呢？因为眼神，她很久没见过这种眼神了，温暖而又心疼的眼神，这仿佛又让她看到了她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的哥哥了。
只有哥哥才会这么看着她。
而且她的手好温暖，她好久都没有接触过其他人的体温了。
哥哥，对不起她很懦弱，她真的很懦弱，对不起........
她在心底不停的向哥哥道着歉，但人已经扑进了白月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白月一开始被吓住了，身体有些僵硬，但感受到了她眼泪透过衣服的温度时。她一下子放松了一下，然后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她的妈妈哄她的样子一样，温柔的，柔软的，让人感到安心的。白月低眸看着正在自己怀里哭着的苏雪桃，这才猛然发现，现在在她怀里的也不过是一个才刚刚十八岁的小姑娘，如果放到现在她应该是刚刚成年，满脑子都是高考的事情才对。可现在，她却充满了痛苦，并且走上了一条结局必死的路。
长明站在一旁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女孩，眼底无波无澜，聚着黑色的光，他想，这应该就是书上说的死前最后的拥抱，就像他看的许多人间话本中写的那样，被复仇蒙蔽的人，只有两种结局，要么被仇恨蒙蔽丧失理智而死；要么被感化甘心赴死。
而苏雪桃大概是后者，不管怎样她还是要死。
苏雪桃哭了很久很久，这一场她哭得很痛快，哭的委屈，她将这些年所有的怨与恨全在这个刚刚见面的女人身上哭了出来。哭过了，也就冷静了，她冷淡的离开白月温暖的怀抱，然后捡起地上的桃子，用衣袖胡乱的擦了擦，继续坐在椅子上吃了起来。
她丝毫不介意上面的泥土，也不介意旁边站着的两个人会不会笑她，她此刻自由。
“我现在冷静了，你说要弄清楚的是什么事情，说吧，我听着。”
白月感觉怀里有些空落落的，看着脸上又恢复冰冷的苏雪桃，她竟然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说出来那句“提上裤子不认人”的话了。温度突然消散，自己还没抽身，那人就已经恢复冷静，确实让人有点不爽。不过谁让她是个才十八岁的小姑娘呢，身为比她大几岁的姐姐当然还是原谅她。
白月有些自豪的想着，看着苏雪桃的眼睛不自觉带上了些她姐姐看她的眼神的无奈和包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哥哥的死跟姜夫人有关的。”
“大概一个月前吧。”
白月突然皱起眉：“孟嵱告诉你的？”
苏雪桃点点头：“对，一个月前他突然找上我，一脸愧疚不安的把我哥哥怎么失踪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我。”
“他为什么会告诉你？按照他说的他跟姜夫人感情这么好，不仅不替她隐瞒，反而亲口承认她的过错，你就没怀疑过？”
苏雪桃啃完桃子，把桃核放进了一旁的托盘上，眼神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况：“我当时没想着多，他刚跟我讲我哥哥是怎么失踪的时候，我脑袋都是懵的。我哥哥失踪之后，我崩溃了很久很久，四处报案，四处求人，四处打听都找不到他的下落。等时间久了，我开始慢慢接受哥哥失踪的事实，但我觉得我既然找不到他的尸体，他就应该还活着，我只要在这里好好的等着他，他一定能回来。所以，我努力了很久才开了这个店，想等哥哥回来的时候让他夸夸我。但是，在我明明都接受了一切，并且在我还以为哥哥还活着的时候，孟嵱出现了，他毫不留情的打碎了我一切幻想。我当然很崩溃，哥哥死后我竟然还自我安慰的过了那么长时间的好日子，那一刻我恨不得马上就死掉，但报仇的想法也迅速占满了我整个脑子。”
说到这里，苏雪桃的情绪又有些激动，但她忍住了，手心里充满了指甲的掐痕，不停的呼吸着空气。
白月抿了抿唇，让她不断回想当时那段痛苦的记忆，对她来说显然是一种残忍，可是必须要问，“那你的报仇计划，就是想杀了孟嵱，让姜夫人也尝一尝失去最爱的人的痛苦？”
苏雪桃低着头，摇了摇脑袋，说：“不是，一开始我是想直接杀了姜夫人的。但是孟嵱却跪下求我让我有什么都冲他来，不要伤害姜夫人，他愿意给姜夫人赔罪。我当时脑子很乱，很崩溃，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让他先回去了。”
“第二天他又来找我，我同意了。但我没有一开始就杀了他，我想他既然是姜夫人最爱的人，那我要是故意跟他做出亲密的举动，姜夫人一定会气死的。然后果然不出我所料，她真的发现了，好像还找了你们来。”
苏雪桃似乎想到了姜夫人生气的样子，顿时喜笑颜开，还问白月：“喂，你看到姜夫人生气的样子了吧？是不是很好笑，哈哈哈......”她笑了起来，像个一般的小姑娘一样。
但她的笑声并不算开心。
白月看着她叹了口气，等她笑完了说道：“你说的很对，姜夫人当时确实很生气。但现在，苏雪桃，你是不是真的要杀掉孟嵱？”
“当然。我一定要让那位高高在上的姜夫人，也尝一尝失去最爱的人的痛苦，是什么滋味。”说这句话时，苏雪桃脸上的表情像是已经取得了胜利一样。
但白月对她摇了摇头，说出最无情的话语：“你的计划不错。但这些都是建立在姜夫人真的真的很爱孟嵱的基础上，可是姜夫人对于孟嵱，虽然有感情，但并不会让她有多大痛苦。所以苏雪桃，你的这个计划完全不会对姜夫人造成多大的伤害，反而你只会因为这个计划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说完之后，白月以为苏雪桃的情绪会再次激动起来，但她没有，她很安静的坐在那里，双手撑在身侧，低着头看着自己摩擦着地面的脚尖。
白月看着苏雪桃消沉的样子，以为她是受到的打击太多，情绪麻木了。她没出声打扰，而是慢慢后退了一步，站到长明身边。
她觉得她现在应该自己好好消化一下这个事情比较好。
白月不太放心苏雪桃，眼睛依然停留在她身上，连她的手被长明牵住了她都没发觉。直到长明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感觉到了痛，她才把眼神从苏雪桃身上移开，看向了长明，用眼神询问他：你干什么？
长明只是看着她，没说话，只是一直捏着她的手，和白月对视了差不多一分钟之后，他终于放轻了力道，也移开了目光，看向了已经抬起头的苏雪桃。
长明不太喜欢白月的注意力太集中在某个人身上，他找过原因，只觉得是因为他们是同类。但是在人类的书中，他们更将这种感觉称之为“独占欲”，而在种感觉在男女之间出现，则是因为爱情。
长明不懂爱情是什么，只是人间的话本中对它的描述多种多样。而长明对于爱情的解释是，麻烦的，愚蠢的，是人类的自我感动与自我高潮。一个人的情绪心思全部系在另一个人身上，为其痴，为其狂，全然没了自我，两个没了自我的人互相纠缠着，他们才应该被称之为怪物。
但长明忽略了，他所与白月单方面绑定的同类关系，与他对爱情下的“两个没了自我的人互相纠缠着”这句话，有这差不多的相似点。而且，他现在所能享受到的一切来自白月的情绪，都是因为白月将他看作了自己的伴侣而来的。
白月不知道长明在搞什么，只当他是只阴晴不定的“猫”。又看了他一会，见他真的没什么异常，才又将视线转到了苏雪桃身上。
一转头，她便与苏雪桃对视了，看着她有些红着的眼圈，她说话的声音不自觉放轻，问道：“你知道了这些，还要复仇吗？”
苏雪桃冲白月笑了笑，那笑容像极了春天开放的桃花，但她的声音却带着不回头的坚定：“会的，会复仇。”
苏雪桃不傻，她早就能察觉出来，姜夫人其实没有多喜欢孟嵱。不然凭借她的地位，发现自己最爱的丈夫与别人私通，她肯定早就对她下手了。但她没有，她只是收集了她和孟嵱站在一起的画面，并没有对她做出什么。
苏雪桃不相信姜夫人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会允许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染指，如果她不在意，只有一个可能性，那东西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但她已经没办法了，她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办法，她只能将错就错按照计划绑了孟嵱，然后折磨他。她近不了姜夫人的身，更别谈能够成功杀掉她了，地位和身份的差距，让她意识到，如果她执意要杀掉姜夫人，那她的复仇就是一个笑话，一个比白日梦还不靠谱的计划。但是孟嵱，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他还知道当初姜夫人所做的那些事情，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的哥哥如何被姜夫人一步步送入了死亡。他也有罪，他并不无辜，她既然杀不了姜夫人，那就让这个孟嵱代替好了，她的那些苦，那些痛和怨恨，也都可以发泄在他的身上。
白月看着苏雪桃的样子，知道她劝不了她了。
她已经决定好了，在知道明白这一切不过是孟嵱的自导自演的，明白这不过是姜夫人借此想除掉她的阴谋，她依然选择报仇。
望着苏雪桃眼睛里的轻松，她心里的酸涩就像被蚊子叮咬过的皮肤，一开始没什么感觉，但时间越长，痒感越大，直到这种感觉蔓延的范围越来越大，自己伸手去掐才能消停。白月不太懂，命运到底是什么呢？本来好好的兄妹俩，因为一个因为姜夫人的自私而葬送了性命，一个因为孟嵱的自导自演而一步步走上绝路。
这就是命运吗，如果它有味道的话，那它一定比最苦的中药还要苦一万倍。
白月尽力压下心中的酸涩，再次开口问道：“你知道孟嵱为什么自导自演这一出吗？”
苏雪桃耸了耸肩，“谁知道呢，要不你自己去问他？”
她说完之后，还没等白月答复，便离开了凳子，朝店内跑去，然后大喊：“阿江，阿江，快点出来看店啦，你老板我有事要去做！”喊完后，朝着还站在店外的白月和长明招了招手，说道：“快来呀。”
阳光斜照进店内，恰好勾勒出少女的裙摆，她笑得毫无阴霾，脚下阳光晃动，白月呆愣的看着，脑子自顾自地将她这个画面存进了记忆里。
她应该再也见不到这个笑容了........
阴暗的地下室内，是与明媚的阳光不同的低沉。
白月进到这个房间的时候，眼睛还未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鼻腔中便涌进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随着瞳孔的慢慢扩大，黑暗逐渐散去。
这里是一个连个窗户都没有的，很小很小的房间，但就在这么一个小小的房间内，一个成年男人正被绑在木架子上，头低垂着，任由自己身上的血不停流出。
“这是，孟嵱？”
苏雪桃点了点头，“对，被我打的还剩一口气，明天是我哥哥失踪的日子，也会成为他的忌日。趁着明天的太阳还没升起，你们想问什么就快点问吧。”
白月的心情一时有点复杂，看着几乎像个死人一样的孟嵱，她不得不感叹一句人类生命力的顽强，以及恨意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可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她轻轻走上前，提着裙子，小心的避开地上的血，然后弯下腰想看清被头发遮住的孟嵱的脸。可屋里太暗，她看不清，只能出声问道：“孟嵱？你要是还能听到我说话，你就点点头，或者发出点声音？”
孟嵱：........
白月等了一会始终没等来孟嵱的任何回应，他甚至连动都没动，白月仔细听了一下，他连呼吸都很弱了啊！她立刻回头看向苏雪桃：“他要死了吧？”
苏雪桃毫不在意地啧了一下，“奥，那可能是太久没吃饭，饿晕了吧。喂点饭就行了，等着。”
说完她就转身走出了房间，一边走还一边吐槽他真麻烦，还要给他饭吃，浪费粮食之类的话。
白月：.......这不是吐槽了，这是光明正大的抱怨啊！
没一会，苏雪桃就拿了一个白馒头回来了，然后十分粗鲁拽起他的头发，将他的头拉了起来，然后把手里的馒头塞进了他的嘴里。那行为及其粗鲁残暴，一边塞一边还骂他：“狗东西，你都快死了，我竟然还给你吃馒头，真晦气。”
“快点往下给我咽，别装死，不然我就直接剖开你的肚子，把馒头塞进去！”
白月看着苏雪桃那架势，不是想给他喂饭，是想直接搞死他。顿时慌得连她的裙子也不管，想上去阻止她残暴的喂食行为。
可她手刚伸出去，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孟嵱竟咳了两下。
白月：.......慢慢收回伸出的手。
她还是低估了这个人的生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