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人的所作所为,依旧没让长明有任何的情感波动。他似乎都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说好会给他药,他手里却又没有。
在那几个人离去之后,长明空洞的眼眶盯着自己的手心,似乎在疑惑,为什么没有药。
明明说好会给他药的,为什么没有药?
他疑惑,但已经没有人了,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他保持着双手做成捧状的姿态,然后站起身,空洞的眼眶依旧盯着自己的手心,慢慢的向前走。
白月不知道他要去哪儿,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早已泣不成声,眼泪正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她的长明,她那么好的长明,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
可如今的她什么都做不到,她无法拥抱他,也无法安慰他,更无法保护他。只能在一旁哭着,看着他经历的一切。
长明一直向前走,走得很慢,很慢,宽大的衣袍下的身体早已被踩得有些变了形,但无人察觉,周围亦无人在意。他自己也不在意周围的人,更不在意他的身体,他只是一直用空洞的眼眶看着空荡荡的手心,似乎还在疑惑为什么没有药,然后就这么往前走着。其实这幅场景有些吓人,可周围躺在路边横七竖八的都是些不知是死是活的人,他们自身都不知何时会死,怎会还有其他精力去注意别人。
而只有一个孩子,一个躲在母亲怀里的孩子,看到了他这副样子,被吓哭了出来。
哭声吸引了长明的注意,他将头转过去“看”向那个孩子的方向。
他哭了,人类似乎是将眼中流出的泪水称为哭的,可为什么会哭呢?又为什么会发出声音呢。
长明不知道,但却很好奇。于是黑黝黝的眼眶一直盯着那个方向。
孩子害怕,他从未见过没有眼睛的人。他是不幸的,因为他生在了这么一个乱世,人与人之间早已没了温情。但他又是幸运的,因为他有母亲,母亲的怀抱依然那么温暖。
他哭着埋在母亲怀里,不再抬头,身体微微颤抖着。
而他的母亲则是看了一眼长明,情绪平静,既不害怕也不厌恶,仿佛麻木的木偶。但她却对怀里哭着的孩子十分温柔。她抬起手然后覆在孩子的后脑,然后一直往下慢慢抚摸到他的背。她动作很轻很缓慢,但重复了很多次。
怀里的孩子得到母亲的安慰,渐渐止住了哭声,获得了平静。
长明看的认真,直到孩子在母亲怀里睡去了,他才又将头转了回来,黑黝黝的眼眶盯着手心继续往前走。
白月看着这一幕,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明明是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他却愿意哄她。
因为当时她哭了。这可能让他联想到了今天这个哭泣的孩子,于是他便学着孩子母亲的样子安慰她。
在他心里,他可能依然不知道哭是什么意思,但却记住了拍拍头或许能让人的哭泣停止。
白月跟着长明走了很久,走到她都觉得有些累了,长明才在一个破破烂烂的房子面前停下。
房子十分破烂,似乎只要风大一点,就能将这房屋吹塌。
但现在,这里似乎是长明居住的地方。
长明推开那扇毫无抵御作用的门,然后进入房间。
房间内什么都没有,只是在一个角落种铺着厚厚的柴草,上面躺着一个女人。
白月走过去,发现那个女人很瘦很瘦,并且还时不时的咳嗽,脸色很难看,像是一个将死之人,长明想要药,大概是想救她。可她似乎已经要不行了,能怎么救呢?
长明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只是轻车熟路的走到女人身旁,坐在了地上。然后他对着女人的身体抬起手臂,划破自己的手心,让流动的灵气滴落在女人身上。动作娴熟,似乎这已经成了他的一个习惯。
长明想救这个女人,可灵气滴落在她身上时只发出一点点光亮之后,便在没了动静。
“他们说你病了,可我却没有药。”
“我划破手可以让枯死的树活过来,为什么,你不行?”
“他们说,你会死。”
“死是什么?”
“橡树一样枯萎吗?”
他的话天真的有些令人想笑,但也透着可怜。躺在柴草上的女人,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对他眨了眨眼,然后艰难的说道:“我很快就要死了,你不是人,以后要保护好自己。”
“死了之后,你会怎样?”
“不会怎样,只是依然会像现在这样躺在这里而已。”女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很小,大多都是用气发声。
屋内昏暗,暗到让人看不清女人说这句话的表情。
长明依旧不懂:“既然跟现在一样,为什么人类还会讨厌死亡?”
长明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可女人深凹的眼睛却一直看着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讲:“一年前我捡到你的时候,你就像个懵懂的孩童,跟我那个早夭的儿子的眼神一模一样。但你不是人,你没有血,你没有体温,你不用睡觉,也不用吃饭。我害怕过,但饥荒了这么长时间,都是你用自己的“血肉”滋养着我,我才能活到现在。”
“我应该跟你说声谢谢才对。可对一只怪物说谢谢,我却说不出口。这一年来,我没教过你什么。”女人说着,一直放在身侧的手缓慢的抬起来,似乎想要触碰他的脸:“最后,我提醒你一句,如果能将你自己脸刮花,就尽量刮花。如果不能,就多往自己脸上摸些泥巴.......”
话已说完,她的手也停在了半空,然后重重的砸在了柴草上。
人死如灯灭。
人们说,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可这做房子,破破烂烂,为什么依旧昏暗呢?
白月想不清,只是心里发堵。
女人也不喜欢长明,但长明的眼睛像她早夭的儿子,并且还以自己的“血肉”给她充饥,度过饥荒。这或许依然不能消除女人心中对长明的厌恶,但却在最后将死之际有了保护他的想法。
善恶很难界定,人与人之间有时都充满了猜忌和阴谋,而人类对待与自己不同的物种,更是有着天然的敌意。
长明不是人,却对人类没有一点恶意,他什么都不知道。即使有人利用他,从没有人真心实意的对待过他,他依旧是纯粹的,并且是善良的。但这种善良和纯粹,会随着他对于人类的印象而逐渐消失,并且认为所有人类都是恶心且黑暗的。
此刻白月终于理解,天道为什么会说长明如果知道了他的任务,会直接将天下所有人都杀了的话了。谁会愿意拯救曾经折辱,欺凌自己的人呢?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降生了那么多年了,却依旧没有成为一个“人”,一开始白月以为他是待在妖界不想出去,现在才知道他所经历的现在的人间,是多么的混乱和黑暗。
女人死了,无论长明说什么她都没有了回应。
可手心的灵气依旧往下滴,却融不进了女人的身体,只能在女人的身体上形成一片小小的水滩,然后水滩慢慢划过女人的身体流到地上,引来了躲藏在暗处的老鼠以及蜘蛛。
长明看了那群蜘蛛和老鼠一眼,似乎明白,他这样做已经没用了。
她已经成为人们口中所说的死人了。
死人,死人该去哪里呢?
就在这里躺着吗?
她不用再吃东西了吗?
长明就那么看着她,脑子里不断想着这些在人们看来完全没有价值的问题。
人类好像生来就知道怎样做人类,知道什么是死亡,知道死人是怎样的,知道该怎么跟人交谈,知道该怎么对待所谓的“异类”。
长明在女人的尸体旁坐了三天,这三天,他一动不动仿佛像个进入休眠的机器人。而他的眼睛也已经长了出来,被踩得变形的身体也已经恢复。而对于身旁已经腐败的尸体,长明没有任何反应,他闻不到尸臭味。直到看到尸体上生出了蛆虫,他才站了起来,在掌心处凝出一团焰青色的光,放在了尸体的头顶上。
随后,那尸体便从头慢慢开始消散,直到最后连尸体身下的柴草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这个人就此消失。
女人的尸体消失之后,长明便走了出去。
白月迅速跟上,然后回头望了一眼房子,心里暗自道了一声谢谢。
谢谢你即使不喜欢长明,依旧给了他一个短暂的住所。
对于女人的死亡,白月以为长明会做出什么举动。
但看着长明的侧脸,依旧漂亮,也依旧那么不通人情。
也是,他不是人啊,她还在担心他会不会难过。他不会难过,被人踩在脚下也不会难过,自然也不会感觉快乐。不知道为什么,白月现在特别特别想长明,她好想抱抱他。
长明走出小屋,脚下走的很明确,白月还在疑惑,他应该没有什么地方去才对。但是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有目的地的。等他停下脚步,白月才知道,他又来到了昨天的那颗大树底下。然后又像昨天一样呆呆地望着它,仿佛能将它望出花儿来一样。
白月不知道长明在看什么,看了一会她觉得有些无聊,心情烦闷,便离开了长明,抬脚去了其他地方。
跟着长明过来的一路上,她觉得今天有些不一样,原本躺在街边的那群人,现在都坐了起来,而且身上的衣服也不再是松松垮垮的样子,他们的脸上也干净了许多,而且都不再是那种要死的样子,每个人都坐的笔直,还时不时伸头在张望着什么,似乎在等待谁的到来。
有人来?谁会来这种地方?
白月还在想着,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以及一些人的叫喊。
她回头,一顶豪华的轿子便映入眼帘。
而那鞭炮声和呼喊声是跟随轿子出行的人将鞭炮扔到了街边的人群中导致的。鞭炮总会炸伤许多来不及躲的人,他们的哭喊着,呼救着。可周围的人也瘦骨嶙峋,能躲开的人已经用了大力气。而轿子周围的人更不会去救,因为他们听到那些被鞭炮炸的人的痛喊,没有露出一点不忍,甚至在享受他们的痛苦。
轿子很快伴随着一阵鞭炮声和痛喊声来到道路中间。抬轿的人将轿子轻轻放下,鞭炮声也消失了,连在痛喊的声音也安静了下来。在这安静的气氛下,过了半响,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然后下来了一个男人。
男人身形较胖,但穿着华贵,带着尊贵的蓝色头冠,彰显着他的地位。他长得不算帅,但也不是难看,只不过很有特色的是他脸上有一条从额头开始一直蜿蜒至他的左脸的下颌角的红色的胎记样的东西。那胎记像是半张面具一样覆在他的左脸上,白月第一眼就被有点吓到了。虽有胎记,但能看出男子脸上气色极好,看上去三十多的样子。
但是他明明是笑着的,却总让白月觉得不太舒服。
这个人身上的感觉很奇怪。
白月下意识看向长明站的位置,看到他还在,便放下了心。
她很想看看,能出现在长明的记忆力,出场还这么特殊的人,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那男人站在路中间,双手背在身后。看向此刻正跪坐在地上的人们,眼神像是在挑什么合他心意的商品。而地上的人们也都高昂着头,使自己的脸完全暴露在男人的视线之中。
他围着那群跪坐在地上的人们转了一圈又一圈,即使人们将自己的脸扬的高高的,但似乎依旧没有他满意的。但是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他突然看向角落。白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一个女人,是那个昨天安慰被长明吓哭了的孩子的母亲。
看着那个女人,白月脑子里出现了一个不太好的想法。
乱世,贫穷的无势的女人,拥有地位的男人.......
可接下来的事情,却比白月的想法还要可怕。
那个男人并没有直接走到角落里去,而是让那个一直弯着腰站在他身边,刚才向人群中扔鞭炮的男人去将那个女人从角落里带了出来。
拉着她的男人很粗鲁,女人想要挣扎,却又好像在顾忌什么一样,僵硬着身子,来到了那个胎记男的面前。
胎记男看着女人低着的头,心里有些不悦:“抬头。”
听到男人的声音,女人的身体哆嗦了一下,她很瘦似乎经常不吃饭。现在站在男人面前,被男人的影子笼罩着,像是落入了虎口而无法逃脱的绵羊。恐惧让她不得不听从男人的话,她缓慢的抬起了头,眼睛里充满了对男人的恐惧。
其实这里跪坐在地上的人的眼中没有不恐惧的,但除了恐惧似乎还有一些期待。白月看不懂他们在期待什么,是期待被男人选中,然后就能借此摆脱这样的生活吗?他们一边恐惧着男人,一边又不由自主地期待着被男人选中,很矛盾。
但只有女人眼中只有恐惧,白月看不到期待。
胎记男似乎对于女人的脸很满意,竟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在女人脸上划着。他看似温柔,可随着手指的不断下移,来到女人的衣服前,他却陡然撕开了女人的衣服,然后露出了她怀里一直藏着的男孩。
看到男孩,男人笑了,伸手就要将在母亲怀里安睡着的男孩抱过来。可女人看着男人伸过来的手,突然生出了极大的勇气。她紧紧抱住孩子,然后向男人的身体冲过去,想要撞倒男人。
可她失败了,男人身边的人都很厉害。在女人刚有所行动的时候,男人身边的人就已经出手将她制服。
女人被迫跪在了地上,双手被后面的人牢牢控制着,而她怀里的孩子也被男人抢走了。
她跪在地上,本就破旧的衣服在刚才被撕裂,露出了肩颈以下的皮肤。可女人无知无觉,她只看着男人怀里的孩子,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顶撞您!求求你,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好不好!我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
眼泪砸在泥土里惊不起半点动静,可她的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磕出了一个坑。她的额头早就破了,鲜血自额头流下,脸上沾满了血、泪和泥土。
她如此狼狈,不过是因为一个母亲想要与自己的孩子不分离。
可男人并不理会,只是笑着告诉女人:“谢谢你,为我准备了这么好的礼物,我会多给你一些粮食的。”
说完就想转身离去。
可女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挣脱了桎梏,抱住了男人的脚。血流进她的眼睛里,她不知不觉,依旧祈求着:“求求你,你把孩子还给我,我,我不要粮食,不要粮食,你只要把孩子还给我,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求求你,求求你,他看不到我他会哭的,求你了,求求你,还给我。”
女人不停的祈求着,可在现在的时代,求人或许还没有求神可信。
她的乞求注定落空。
果不其然,男人被她说的越来越烦躁,立刻踢开了女人,语气充满邪恶:“好啊,你不要粮食,要孩子。那我就,成全你。”
听到这句话,女人顿时笑了。可下一秒她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并一寸寸的碎裂,绝望和恐惧像个强盗杀死了笑容,迅速占据了女人的所有。
男人那句话落下,站在他身后三四个男人上前将woman围了起来。
然后衣衫落尽,女人不绝望的呼救声逐渐被埋没,男人的淫笑声充斥在所有人的耳膜。
或许是听到了母亲痛苦的呼喊声,被男人抱在怀里的男孩醒了过来。没看到母亲的孩子,迅速哭喊了起来,他挣扎着要去找母亲,却被男人牢牢禁锢在怀里。
那一刻孩子的哭声,woman绝望痛苦的呜咽,男人淫笑声交织在一起。
白月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即使她知道她不会被人看到,可眼睁睁看着这种场面发生,她还是会感觉到害怕,会感觉到愤怒,感觉到恶心。
并且生出些疑惑。这是人间吗?他们是人类吗?
可为什么让人觉得像是身处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