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
福禄站在偏殿门口,明确的选择了不进去,老老实实当根柱子。
这事儿不是他能够掺和的。
在宫里当差的没有笨人,小石子畏畏缩缩的跟在干爹身后,刚要开口就被福禄敲了下脑袋。
“说话也要看看时候,不该问的都别问,老实待着!”
小石子只好捂着头站在一旁,连头都不敢伸一下。
见德熙帝许久不曾说话,福禄暗道不妙,陛下想来是恼了,忙转身沏了杯茶递上去,不冷不热,刚好解了德熙帝心头的火。
“你可知自己是余孽?”
德熙帝暼了一眼胥淮北,看他模样显然是知道此事的,莫名有一种被蒙在鼓里的恼怒。
程子然仍未抬头,只能通过语气来判断德熙帝的情绪,闻言心头一紧,身子越发低了下去,“草民知道,但程家是被冤枉的,草民便算不得余孽。”
“你口口声声说冤枉,可有证据?”
这是先帝在位时的旧案,他上位一年就推翻,难免遭人诟病。
程子然当然知道这一点,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有胆子在这个时候申冤。
“回禀陛下,草民手中有一册子,记录了陷害草民全家之
人的种种罪行,乃为铁证!”
说到这个,程子然咬紧牙关,想起册子上关于程家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心头火越发旺盛。
只因为程家挡了他的路,便要整个程家覆灭吗?!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蓝面账簿,福禄一溜烟跑下去接了东西,检查完才恭恭敬敬的呈到德熙帝面前。
这账簿瞧着并不厚实,德熙帝随手翻了一页,入眼便是一行“泰安十七年秋,无锡,疫病,一万人,三千两纹银并如意一双”,那如意二字之后还缀了两个小字,是无锡当地一个官员的名字,而“一万人”,则是那一场疫病的遇难人数。
泰安是先帝的年号。
德熙帝瞳孔微缩,继续看了两行,对此账簿的主人是谁已经有所猜测了。
一个个人名皆是元相党羽,他如何能不清楚?
“草民要告当朝丞相元启铭,为官多年国之蛀虫,草菅人命中饱私囊!”
若是德熙帝翻到最新的一页,就会发现,泄题一事的幕后主使就是元启铭本人,其他无论是太后还是端王,充其量只是个小虾米罢了。
元启铭此人生性狂傲,入仕之后拜入程相门下,短短五年便取代了丞相
之位,早年也有人戏称他是文曲星下凡。
也有人声称元启铭被妖邪附体,一夜之间改变了性子,不过这话涉及鬼神之说,被人当成了无稽之谈一笑了之了。
所以看到元启铭在账簿之中留下的轻视皇家的话,也实属正常。
没有一个皇族能够在这本账簿面前保持淡定,尤其是九五之尊。
德熙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对元启铭很是忌惮,即位之后这情况没有半点好转,时常觉得自己只是担着个名头,真正的皇帝是他元启铭。
好在经营多年也有几个自己的心腹,否则德熙帝这皇位坐的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殿上只剩下纸页的翻动声,程子然膝盖跪的酸痛,执拗要等一个回答,胥淮北立在一侧,则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程子然。
账簿是路过丞相府之时派瑾之去偷的,时间、地点、如何开启密室,全是程子然提供的信息,关键是全部正确。
表面上未曾追究,但胥淮北心中清楚,现在的程子然必然已经违背了原先的约定。
他投靠了第三个人。
问题就出在这第三个人身上,无论胥淮北怎么想,都不觉得有人会有这般手段,把铜墙铁壁般
的丞相府摸得一清二楚。
究竟是谁?
与此同时,程子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要是德熙帝问起此物从何而来该如何是好?那人只把位置告诉了他,并未多说其他,他要怎么说才能不让德熙帝起疑心?
短短几次接触,程子然已经看出了德熙帝的多疑敏感,传言之中的仁厚被积年累月的威胁消磨的一干二净,只有几个亲近的人方能窥得一二。
程子然当然不是那亲近的人之一。
“这账簿你从何处得来?”
程子然思绪被打断,心头掠过胥淮北的名字。
无疑,胥淮北正是德熙帝亲近者之一。
如果把事情都推给胥淮北,固然能解自己的燃眉之急,但他等于同时失去了两方的信任,颇有些得不偿失的意味在里面。
侍在德熙帝左右的福禄只觉得气氛越来越压抑,恨不得原地消失,也好过在此活受罪。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要在这种人间修罗场当差?
程子然正犹豫着,一道女声自殿外传来,张扬得很,赤裸裸的昭告德熙帝对自己的宠爱。
来人正是端贵妃,全皇宫上下几乎没有人敢拦着她,但今日情况不一样,也不知道她怎
么的就跑到前面来了,弄得侍卫惊慌失措,又不敢碰她。
开玩笑,这位不仅是陛下宠妃,肚子里还有个陛下看重的孩子,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全族都要掉脑袋。
胥淮北拧眉,有些不喜端贵妃的行事作风,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因为德熙帝已经亲自起身去迎他的爱妃了。
端贵妃是德熙帝在潜邸的老人了,年纪不算轻,但面上还是一派少女的娇俏,看德熙帝出来了,竟是伸手要他扶着自己。
这要叫那派老学究见了,必然要指着她鼻子骂狂妄!
但德熙帝俨然已经习惯了,另一只手还虚扶着端贵妃后腰,护着人往里面走。
“怎的这个时候来了?”
端贵妃抹着丹蔻的指甲抵着德熙帝胸膛,眉目中还带着一些英气,抱怨道:“明明说好今日陪我用午膳,这都过了时辰还不见人影,就是我不来寻你,你这孩儿也要闹了!”
德熙帝自知理亏,看了眼还在跪着的程子然,糟心不已,连声劝说端贵妃先到偏殿侯着,免得累着。
端贵妃美目流转,也不多留,听话的进了偏殿,仿佛来走着这么一趟真的只是为了叫德熙帝回家吃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