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专业并且经验丰富的运动经理人,在右昌重太眼里,藤原拓海算是少数私生活单纯、无不良嗜好,配合度高又好管理的年轻车手。
因此,当藤原拓海整夜没回饭店还连络不上人的时候,怕他出事的担忧不仅让右昌重太差点急白头发,更逼得他不得不惊动车队、调派所有随队人员外出寻找,就差失踪时间未达当地法定时数无法报警。
根据藤原拓海的自白,喝了整晚的结果,醉上一夜是必然的。酒吧里的酒钱与损失赔偿,比饭店的房费多出三倍也还不是最惨,真正让身为经纪人的他很崩溃的是,藤原拓海的夜不归营不但令一票人饱受惊吓,就连隔天的场地训练都没能参加,并且让一场接洽很久的商展代言直接开了天窗,挨一顿狠刮事小,惊人的违约金简直是练心脏!
最后,总算由车队与经纪公司共同出面协调,联手摆平了所有风波,而藤原拓海则被通告:从此在未经报备许可的情况下,禁止点用任何含酒精的饮料。
脸色凝重地读着杂志,右昌重太的额角隐约沁着汗珠。
以往,除了再度刷新完赛纪录、或者某个锦标赛又夺冠之外,藤原拓海在媒体前的曝光率很低。
因为不擅发表公开言论、也不喜欢面对镜头与镁光灯,所以除了自家车队的品牌代言,他从来没有为其他商品拍过广告,就连车队与赞助商的商展活动,他也很少亲临现场。
而物以稀为贵。
毕竟是少数站上赛车舞台顶端的亚洲车手,顶着史上最年轻的WRC世界总冠军殊荣,再加上个性内向低调却有着清秀俊逸的外貌,因此藤原拓海偶尔公开露脸,往往会吸引媒体蜂拥瞬间秒杀许多底片。
只是在那一晚之前,没有人想到他会去Gay Bar,也没有人想到他会因为涉入斗殴事件而上新闻,更加无法预期失踪了一整夜的他,最后竟然与曾经公开出柜、日本籍职业赛车手小柏海现身在同一间饭店。
酒吧相会,争风吃醋,共度春宵——
为了比拼销售量而竞争激烈的媒体,刊载的标题自然为了吸睛而耸动,报导的内容更难不沾染腥膻暧昧的色彩。
所谓的绯闻油然而生,藤原拓海与小柏海成为记者笔下、职业赛车界的同志爱侣。而藤原拓海掉在酒吧里的手机,成了媒体串联这一系列故事的线索,更被当成一项无从抵赖的证据。
终于,在高桥凉介的婚讯被报章杂志披露后的某天,藤原拓海也因为Gay Bar酒叙并卷入酒客斗殴纠纷、进而传出同志绯闻,而跃上了媒体版面。
阖上杂志,右昌重太看着始终坐在一旁保持缄默的藤原拓海,忍住了想叹气的冲动,以还算平静的口吻问了句「你还好吧」。
「嗯。」藤原拓海木然的点了点头。
「里面有多少是真的?」
「……」
「算了没关系。我再跟车队讨论一下怎么处理……」顿了顿,右昌重太又说:「你有什么想法吗?」
「右昌大哥……」
从座位站起来,藤原拓海踱到经纪人面前,一颗头垂得老低。「法国这一站,我想退出。」
「什么——退出?!」
霍地从沙发起身,右昌重太瞪大眼惊呼:「就算你的车手积分还遥遥领先,但是车队现在正处于抢积分的重要时期啊!」
「对不起!我知道是我任性了!但是……」
低垂的视线锁在右昌重太捏在手中的杂志半晌,藤原拓海深深吸了口气,抬头看着这位一直很照顾自己的经纪人。「现在的我无法专心比赛,跑不出对得起自己与车队的成绩。」
自从得知那个人结婚之后,他压抑着所有情绪、用尽全力要自己保持该有的水准……
事到如今,他想,他撑到了极限!
「藤原啊——」
原本还想劝说什么的右昌重太,看见藤原拓海的神情后,硬是吞下了已经冲到喉咙的话,做了个深呼吸才重新说道:「……知道了,我会跟车队沟通的。」
「很抱歉给您添麻烦。」藤原拓海弯下腰,九十度,「谢谢你右昌大哥!谢谢!」
目送藤原拓海离去的背影,右昌重太丢下杂志,双手插着腰无力的抬头望着天花板,语重心长的吐了一口气。「谢我?与其谢我还不如谢他……」
没有那个男人,拓海惹出来的风波恐怕没这么轻易摆平啊!
自从接任拓海的经纪人,他一直都是兢兢业业的,毕竟老板除了提供优渥的待遇之外,连带附注的违约赔偿内容更令人不寒而栗。
他的工作与其说是经纪人,倒不如说是保姆还比较贴切。
因为公司不要他绞尽脑汁的从这棵炙手可热的摇钱树身上摇下什么金山银矿,反而只要他竭心尽力的照顾这个属于公司资产的车手,安排一切生活所需、并且杜绝外界任何不必要的打扰。
曝光率低,就难以包装出高价来争取广告代言与拉赞助。幸亏拓海的战绩太过辉煌所以知名度高,慕名而来的广告商络绎不绝,但公司完全放任不喜欢站在镜头前的拓海推拒每个广告邀约,于是广告商只能转向车厂投资赞助,捧钱让自家商标有机会出现在车身显眼的位置。
而如今,拓海竟然还想退赛?!
唉!那个男人八成也会要公司顺着他的意吧!
「是说……他们俩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关系啊……」
掏出手机,右昌重太边抓头发边搜寻手机里的通讯纪录,拨号。
两天后。日本埼玉县的某间复合式餐厅。
「之前我想不懂,怎么会有故意找别人当替代品这种事发生……」
手里的茶匙搅拌还腾着热气的咖啡,藤原拓海仿佛自语般的低喃:「现在,我似乎能理解阿涉当时的心情了。」
「这么说来,你现在感到寂寞了?」放下果汁杯,秋山涉定定的瞅着眼前的人。
「可能……我一直都是寂寞的。」
抬眸回应一下秋山涉的目光,藤原拓海再次低敛视线盯着杯中黑褐色的漩涡,「只是不断欺骗自己……没有遇过『寂寞』这种东西。」
因为期望彗星再度擦亮自己的天空、期望再次看见那道耀眼的光束,选择忽略两人早已身处不同世界的事实。
他在等待各自平行的世界能再度交集,就像在平行的时空里,等待一场永远不可能发生的重逢——
期待是那么美丽却不切实际,更加遥不可及!
「所以,你现在要面对寂寞了?」
「或许是逃避不了吧。」
「因为爱而想念,因为极度想念,所以才会感到寂寞。」降低视线的高度,秋山涉同样看着藤原拓海面前的那杯黑褐色漩涡,「而寂寞,大概就是爱情里的漩涡。」
——不管怎么挣扎都无法脱身,爱得越深越容易被吞噬!
「嗯。」停下搅拌的动作,藤原拓海静静看着眼前的漩涡弧度,自中心点逐渐向杯缘扩散后消失。
「我记得,以前都看你喝柠檬红茶……」
瞅着藤原拓海端起咖啡杯的动作,秋山涉颇具深意的问道:「你的喜好变了吗?」
「也许,是该尝试接受不同口味的时候。」浅浅的,藤原拓海啜了一口黑咖啡。
「如果,只是抱持寻找替代的心情来变换口味,其实就根本来说,心里最爱的喜好还是没有变。」
端起自己面前的果汁,秋山涉重重吐了一口气。「所以,因为爱着那个人的寂寞不但没有消失,反而会在不断寻找替代的过程中,腐烂得剩下空虚!」
「……」端着咖啡杯的手轻颤了一下,藤原拓海这次喝了一大口。
「别对自己这么残忍,拓海。」眉头微皱,秋山涉于心不忍的说道。
这两个人最近接连上新闻。外人看热闹,但知道内情的人……唉!
「谢谢你,阿涉。」
放下杯子,藤原拓海缓缓抬头面对秋山涉。「这一次,我会试着对自己好一点。」
阳光逐渐淡去的午后,藤原拓海回到涉川。
停好车,熄火走出驾驶座,关上车门的瞬间,他抬眼看着另一端与蓝色Impreza并排的熊猫色AE86。
顿了下,藤原拓海走到AE86的车头前。
凝望了好一阵子之后,他迟疑着伸手摸上引擎盖,沿着车头灯、前叶子板、车前柱走进两车之间狭窄的间距,慢慢经过驾驶座车门,轻轻抚过车顶与后叶子板,最后站在后备箱的位置,转身重新望向车头。
明亮清澈的眼瞳蒙上一层愁绪的薄雾,眸底隐约飘起一朵泛潮的山岚。
「……再见。」置于车顶的手紧握成拳,藤原拓海的喉管里,低低逸出了属于道别的声音。
「嗯?」
瞥了一眼矮桌上的牛皮纸袋,藤原文太的视线重新回到手中的报纸,「是什么?」
「86的车籍资料。」藤原拓海屈膝坐下,「报废的事……就拜托。」
「都花钱养了这些年,现在才想到要报废?」
「……」
「算了,随你。反正是你的车。」
侧首看着坐在身边、垂着头不晓得在想事情还是在发呆的藤原拓海,藤原文太终究忍不住又开口:「确定想清楚了吧?」
「你指什么?」
抬眼迎视藤原文太询问中带着审视的目光,藤原拓海很快又低下头。「最近……发生了一些事……」
「只要想清楚才做的决定,是什么都没关系。」
「老爸……」一股暖流滑过心间,藤原拓海硬是咽下那股冲上喉管的酸意,「你不觉得我这时候回来……怪怪的?」
「想回家还需要挑时间吗?」藤原文太看着儿子,脸上的神情依旧平静无波,眼底却是一片了然,「想回来,就随时回来。」
「嗯。」扬起唇角,藤原拓海露出自从知道高桥凉介结婚后的第一抹笑容,「说得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