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拓海是个很有礼貌、配合度很高不吵闹的病人」,这大概是这几天轮值过头等病房的医护人员共同的心得。
除了每天傍晚父亲、与偶尔朋友来探访时,会听到他开口说话之外,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安静地看电视翻杂志、或者听着手提音响里拨放的英文对话练习,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
特别是,高桥凉介在场的时候。
根据值班护士表示,病房内的沉默气氛凝重得让人觉得像潜在深海里一样,沉重的水压让人只想赶快浮出水面呼口气。
「再看十分钟就休息了好吗?」高桥凉介端来水杯放在病床旁的柜子上,让藤原拓海准备吃药。
闻声,藤原拓海只是拿起放在床边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低垂着的目光并未抬高,也依旧没有作声。
对于这样的反应,这几天高桥凉介已经习以为常。他照例在病床旁的椅子坐下,耐心的等待对方放下手中的杂志,然后吃药。
关于拓海在医护人员口中的乖巧配合,没两天他就看出来这是为了尽快离开这里的手段。而他沉默的接受自己安排的一切,为得也只不过是不想开口跟自己说话。
甚至,至今拓海连眼神都不曾与他交会过一次。
瞅着眼前青年垂下的侧脸与低敛的长睫,高桥凉介的心底泛起一波波夹杂酸涩的揪疼……
不说话不看他,拓海在他面前安静的像个飘在空气里的隐形人。又或者,应该说是拓海把他当作隐形人。
他难过,却不忍苛责,也不允许其他人在拓海面前多嘴什么。
在爱着自己的人面前,承认自己爱上别人、或者告诉他自己并不爱他……那一件事比较残忍?
——都残忍。而他竟然同时对拓海这么做!
是他错。曾经他让拓海有多痛,现在就该让他有多疼。
所以再多的愤怒怨怼他都可以、并且都应该承受,只要能让他再一次握紧拓海的手。
听见开门的声响,藤原拓海依旧头也没回的面对电视机。
仿佛他从不在乎进来的是谁,又或者,其实他早知道进来的人是谁。
他苏醒后的第二天开始,白天有位看护贴身的协助他用餐服药及如厕,凉介只有在主治医师例行巡房的时间点跟着出现过三次。
但是一到傍晚,看护协助左手不便的他用餐并收拾干净后会离开,凉介就在这时候出现,喂他吃药帮他擦澡,即使他曾一再拒绝却无效。
然后,凉介会明知得不到回应的自己说着一些琐事,又或者抱着笔电坐在床边继续忙碌着未完成的工作,直到他放下杂志或者关电视。
将一个插着蜡烛的蛋糕放在餐台上推到藤原拓海的病床边,高桥凉介同时放上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跟平安夜那天你买的蛋糕一样……」
瞅着藤原拓海始终不曾移转视线侧脸,高桥凉介微微抿了唇继续说道,「谢谢你送我的礼物,那支笔我一直带在身边。」
他不曾开口为任何一件事向拓海道过歉,但他至今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忏悔。
他知道拓海懂,只是……还无法原谅他!
除了抬手用遥控器转换了频道,藤原拓海依旧默不作声的盯着电视。
「我们来吃蛋糕吧。」
低头吹熄蜡烛,高桥凉介拿起餐台上的刀子切起蛋糕。
突然关了电视,藤原拓海将遥控器放在那个的餐台上,一个翻身侧卧拉起被单裹住自己的肩头,背对着高桥凉介。
「你想睡了吗?」
顿了顿,高桥凉介放下手中端起的蛋糕盘,先是拿起遥控器,将床头那片立起的床板降低至舒适躺卧的高度,再转身将病房内的灯光调暗。
然后,不同于前几天、他总是先离开病房等藤原拓海睡着后再进来陪伴,他走到藤原拓海面前,弯腰在他额角落了一个吻。
「晚安。」
即使灯光昏暗,高桥凉介也清楚看见闭着双眼的藤原拓海,紧紧地蹙起了眉心。
他走回餐台旁端起盘子,坐在床边对着藤原拓海的背,将蛋糕一口接一口的往嘴里送。
「我不喜欢甜食,从小到大不吃甜点蛋糕……」低沉磁性的嗓音轻声响起,高桥凉介自言自语般说道,「平安夜那天、以及拓海的生日蛋糕,我一个人吃掉了……」
「……」揪住被单缩在胸前的右手捏得死紧,藤原拓海悄然睁开的双眼,隐约浮现水气。
「边吃,边想着拓海……」
「可以……」侧躺在病床上的背影,轻轻飘出中低偏高的声线,「请你不要打扰我睡觉吗?」
「拓……」一股烧灼般的锥疼猛烈地自腹部席卷而上,高桥凉介伸手按住肚子,同时放下手中的盘子。
「拜托你……」随着藤原拓海眨眼的动作,一滴滑出眼眶的水珠迅速被枕头吸收,「别说话了可不可以?」
「……既然你觉得是打扰……」加重按在腹部的力道,高桥凉介的额头边已经沁出薄薄一层冷汗,「那我先出去。」
明知藤原拓海侧着身体不会搭理自己,高桥凉介仍旧扬着嘴角、伸出手温柔得揉了下他的头顶,「早点睡,晚安。」
尽管剧烈的疼痛让他差点弯了腰,高桥凉介依然咬牙强撑的挺直背脊,踏着还算平稳的步伐离开病房。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几乎瘫软的靠在墙上再也挺不直腰杆,额头的冷汗成串滚落。
他想情况不太妙,得尽快离开才不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再加上拓海正在复原中,别让他担心比较好。
是说,拓海还会担心自已吗?从刚刚的互动看来,拓海依旧从头到尾连个眼角余光都不曾给过他吧……
微微勾了下嘴角,高桥凉介心里有些庆幸,却忍不住有更多的酸涩。
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扶住墙面,高桥凉介忍着剧痛勉强撑起身体,正打算迈开脚步的时候,与疼痛同样猛烈的晕眩蓦然袭来,让他毫无招架之力的虚软在地。
病房门口附近有些骚动,似乎是有人倒在走廊上。
向来好奇心并不强烈、不爱看热闹的藤原拓海,却按耐不住心底一股不安的骚动,柱着放在床边的助行器慢慢的踱到门边,拉开房门。
当藤原拓海看见正被抬上医疗床的人是高桥凉介时,仿佛被雷劈中似的四肢瞬间僵立无法动弹,直到其中一个护士喊着「通知值班医师」的尖细嗓音一并唤回他的神魂,他像封印被解除般立刻仓皇的踱往护理站一探究竟。
静静地坐在病床边,藤原拓海凝视着正在施打点滴、沉睡中的高桥凉介。
紧闭的双眼下方,明显的黑眼圈呼应着他所听到一切耳语,关于这阵子凉介为了他的不眠不休。
「一个要当医生的人,能将自己搞到胃溃疡又过劳发烧,真不知道脑袋有什么问题……」
他记得老爸回家前就丢下了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让他心里至今百味杂陈。
「凉介……」迟疑着伸出手,藤原拓海的右手紧紧贴住高桥凉介的左掌心。
「终于……」高桥凉介缓缓张开眼皮,略显迷离的黑眸,眼角隐约微湿,「又听见你叫我的名字。」
「凉介哥?」溢于言表的惊喜,令藤原拓海兴奋得起身向前探去,「你还好吗?」
向左侧偏过头望着藤原拓海,高桥凉介用力收拢五指握紧掌中那只手,稍微使劲地往自己的方向扯、同时伸出右手扣住对方的后脑往下压——
「对不起……」微微干涩的薄唇在吸吮过丰润的唇瓣后沾染了唾液的光泽,高桥凉介稍微退开藤原拓海的嘴唇后说道,「但我真的好爱你。」
「……」忍着左手伤处因为压迫而产生的不适,伏在高桥凉介身上的藤原拓海再次低下头,吻住眼前这张之前让他下地狱、现在又能救他上天堂的嘴。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这一刻,他知道凉介什么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