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通过第二阶段国考的高桥凉介依然忙碌。
除了照旧在自家医院从事诊疗见习与手术跟刀的工作,借此快速并且大量累积临床经验值之外,更是积极着手筹备医疗集团的跨国合作案、以及自己继续出国深造的留学申请。
所以,高桥家两位大家长虽然因为高桥家长男的考试成绩没有一如往昔的名列前茅、甚至连全国前三名都没排上而不高兴,却也在高桥凉介立刻接手跨国合作案、并且筹办得有声有色之后,接受他临考状态不佳的说词,没有再深究。
只有高桥启介自己觉得,自家大哥应该已经竭尽心力的不让自己的一切太过失常——
毕竟,对比那个叫香织的女人过世的时候,这一次,他大哥甚至连耍废装窝囊的三天哀悼期都没有!
然而现在——
「……事情就这么决定,接着由你和你母亲与松坂家商讨细节。」
现任高桥综合医院的院长、并且同时担任关东地区医师公会理事长的高桥家权威,高桥先生放下餐巾,巍巍起身。
「是,父亲。」高桥凉介跟着站直身板,态度恭敬。
「这么重要的大事,我一定会仔细准备好。」
年纪比高桥先生小了十二岁的高桥夫人朝高桥凉介颔了颔首,转头便灿笑如花的勾着高桥先生的手臂一起离席,「不会让你操心的……」
「大哥!」整晚一直默不作声的高桥启介再也按耐不住,「你真的要——」
「启介。」侧首看了站在身旁的弟弟一眼,高桥凉介淡凉如水的眸光扫过守在餐厅门口、等着收拾餐桌的副管家与家政妇,「回去再说。」
随即意会过来的高桥启介继续保持安静的跟在高桥凉介身后,先向父母请安道别,然后开车离开赤城山下的本宅,回到高崎市区。
一进门,憋话憋得难受的高桥启介,拖鞋都还没换好就等不及先出声:「大哥……」
「去阳台。」已经走到酒柜前的高桥凉介伸手刁了两只高脚杯,「喝什么?」
「随便呐……」天啊!这到底是谁的事情?!
脱下外套抛向沙发,高桥启介掏出烟盒走出阳台。
「说吧。」拔开软木塞,高桥凉介往两只空杯倒酒。
「你真的要答应?」高桥启介吐出一口烟雾。
「嗯。」放下酒瓶,高桥凉介端起其中一杯酒就口。
「不要冲动,大哥!」高桥启介猛吸一口烟,再重重喷出,「依你的年纪,根本不用现在急着决定婚事!」
「的确不急,但也无所谓。」放下空杯,高桥凉介又往杯子里倒酒,「反正是既定的事情,只是时程的早晚而已。」
「……」拧紧眉心的盯着高桥凉介沉静的侧脸一阵子,高桥启介跟着转头望向眼前入夜后的街道。
兄弟俩就这样一个抽烟,一个喝酒,谁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高桥凉介倒完最后一杯酒、高桥启介捻熄第三根烟屁股时,挟着一股强烈的直觉与不安,高桥启介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盯着那张沉静得让人心发寒的侧脸,缓缓说道:「那跟藤原碰个面吧!当面把所有事情说清楚、把话说开,至少确定没有误会,才不会造成遗憾!」
「没必要。」端起酒杯,高桥凉介一口回绝,「我看得够多够清楚,更不想再多听一句辩解、一个字的谎言。」
「大哥——」
「启介。」
仰头一口喝干酒液,高桥凉介低平的声音沁着丝丝寒意,「有些屈辱,高桥凉介这辈子受过一次,就算够多。」
「大哥……」
「我承认,先爱上的人本来就落于下风。」放下酒杯,高桥凉介转头睇着高桥启介,眸光清冷而深沉,「但这并不表示,我必须抛弃自尊,更不代表我应该自取其辱!」
事实上,他曾经抛弃过。
无论是前年夏末与拓海在秋名山的那场下坡赛,踩踏自己那份操驾大马力的车子于下坡冲刺时的自信,调降了FC的马力只为求胜;还是去年初冬向拓海表白之后等待答覆时,忍不住一再试探对方的心意与态度、甚至擅自偷看并且删除拓海手机里的某些短讯……结果都是落败。
——而这一切已经够了。真的。
「唉……」重新望向大楼前方的街道夜景,高桥启介颓然的用手耙过一头短发,内心顿时纠结得无比难受。
一个是他最敬爱的兄长,一个是他最看重的对手——也或许已经成了他最想保护的朋友。
几乎让他想用「天造地设」来形容得两个人啊……究竟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的?
只是看看这眼前,该当面说清楚讲明白的两个人,偏偏就一副往事不要再提的态势,叫他这个旁观者只能急得猛踱脚啊!
「婚姻……」最后,高桥启介缓缓的吐出一口长气,「是难以回头的大事!」
他总算理解自家大哥爱得太深,所以伤得太重。
「对我来说,这跟完成学位、通过国考、甚至以后接管医院……」高桥凉介云淡风轻的勾起嘴角,「没有两样。」
……唉唉唉,果然!高桥启介继续在心底重重叹着气。
「大哥,我自认没有资格劝你什么,但我真的希望你对婚事想得够清楚,不要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抬起一双充满担忧的眼神,高桥启介诚挚并真心的说,「我始终支持你,也比任何人都希望你一定要幸福!」
「我从不对自己做的决定后悔。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拍拍弟弟的肩膀表示感谢,高桥凉介转身往客厅走,「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房间处理一些工作,你也早点睡吧。」
「那……晚安。」目送那道越来越孤冷的背影离去,高桥启介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持续膨胀着。
直到关起身后的房门,高桥凉介才垮下绷挺的双肩,颓然的走到电脑桌前,坐下。
启介真挚的目光仿佛像X光机,几乎扫瞄出他对幸福曾经的渴求、以及如今的绝望,于是重伤未愈的他,只能狼狈避开。
他能干脆的坦承失败、勇敢的面对结果,但并不想再三的于人前舔伤示弱,即使对象是启介。
对拓海的感情,远远超过自己原先的估计,以至于失恋后的痛,他再也没有把握可以确实预期。更加担心若不完全隔绝、及早远离,濒临崩溃的情绪负荷,也许将不再是他的自制力所能及。
所以心越痛,血液里的温度就必须降得越低,他就只能把事情做得越绝。
那是不给自己留下一丁点转圜余地的决绝——怕自己后悔,却又不允许自己后悔!
翻开皮夹,内里的透明夹层放置一张照片,那是他、拓海与启介的合照。
照片的时间是去年夏天、Project D在箱根最后一役的前一天早晨,地点是当时租来当作远征宿舍的度假小木屋阳台。从贤太手里接过照片的那一天起,他就护贝好一直收在皮夹里。
看着开心,也看着难过。
他曾以为自己会在某个因为失眠而点烟的夜晚,顺手就烧掉。但他终究没有。
于是,被思念折磨得受不了的时候,就望梅止渴的看着。同时像双氧水洗过一遍溃疡化脓的伤口,那般狠狠的痛着。因为神经接受过度刺激所产生的寒冷抖颤,而被迫清醒着……
他已经无法依照启介的想法去幸福,只能尽量别再承受面对拓海时必然产生的痛苦。
不管再疼痛,他依旧比任何人都希望拓海能够幸福,即使这份幸福里,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抬眸瞥向跑着保护程式的电脑萤幕,高桥凉介放下照片,伸手握住桌上的滑鼠。随着滑鼠在桌面滑动两下,萤幕画面并列出现八张不同山道的分析图,他将游标移到左上方工具列,点选「储存」。
瞅着眼前各个地区的山道图,高桥凉介那双夜凉如水般的黑色潭眸,眸底逐渐浮起一缕微氲的薄雾,隐约,还带着一丝水气。
一年前的远征,是那样美好丰盛的经历。
一起到过的地方,是如今残存、他还能拥抱的回忆。
如今能为拓海做的都做了,想为他准备的也差不多已经就绪,只剩下……自己的心情,需要再缓和再沉淀,然后就能放心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