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还是加了『先生』两个字？」
发梢还滴着水，高桥凉介伸手接过毛巾，深邃的眸光牢牢捉住那双漂浮着惊慌的大眼睛：「你答应我的事呢？」
「呃……」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藤原拓海愣愣地再道一次歉：「对……对不起？」
「拓海，你怎么能在身旁有我在的时候，还这么专心的发呆？」高桥凉介勾起嘴角。
「不好意思，一转脑袋想事情就忽略了，所以没注意……」藤原拓海挠挠脑门，「我不是在发呆啦。」
怪了，这种类似抱怨他径自发呆想事情的话，以前夏树也说过，为什么现在听凉介说，会让他有种诡异的感觉呢？
算了！他还是比较担心凉介身上的湿衣服会害他感冒——
「你要不要先进去把衣服换下来？」藤原拓海关心的问道。
「现在不用，你赶快把车子擦干净。」擦干脸，高桥凉介继续擦头发，「你刚刚在想什么？」
带笑的眼神明明很温柔，却又隐隐掠过一抹锐利，高桥凉介看着开始用大抹布擦干86的引擎盖的藤原拓海。
「我在想——」等等，这样是原谅他了吧？
停下手上的动作，藤原拓海抬起头望着还在一旁擦头发的高桥凉介。
「你先说说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我会考虑原谅你。」仿佛再次听见藤原拓海的心音，高桥凉介睇着他微笑。
「啊？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藤原拓海又轻轻抠起泛红的脸颊。
这下可好，他要怎么说？总不能说「我在想你怎么变得有点奇怪」这样吧？
依凉介实事求是、凡事力求合理分析的性格，铁定接着问他哪里奇怪、如何奇怪之类的……那不是没完没了了？
重点是，他只是「自己感觉」奇怪，也说不出人家到底哪里奇怪——结果最奇怪的不就变成他自己？
「很好。就连这样你都能撇下我，自己神游。」高桥凉介的声音在距离藤原拓海很近的地方响起。
「呃——」被突然套上脖子的毛巾、与突然贴到面前的人吓了一跳，藤原拓海猛然抬头就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
「说吧，到底想什么可以想得这么出神？」一整个是不说出来就不放人的气场。
高桥凉介双手握着毛巾两端，而毛巾套在藤原拓海的脖子上，从旁观之，就像把人围在自己的双臂里，姿势和距离都有些暧昧。
「我……我只是感觉……如今的凉介哥……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觉得……」突然逼近的脸孔与突然窜进鼻腔的气息，让藤原拓海无法自抑的耳根发热，死抓着抹布的手隐隐发颤。
「原来是这样。」
再度扬起一抹温和的笑，高桥凉介松手退开，抬头望着落日前的晚霞：「时间不早了，我们快把86安顿好，等一下出去吃个饭顺便逛逛。」
「好啊。」顺手拿起高桥凉介留在他肩上的毛巾擦擦额头，藤原拓海这才发现自己都紧张到冒汗了。
凉介没有继续追问「哪里奇怪、如何奇怪」诸如这类他答不出来的问题，虽然让他有点意外，但没关系，他超喜欢这个让他松了口气的意外。
「晚餐想吃什么？」高桥凉介边擦着车顶边问，「拓海有没有特别喜欢的食物？」
「7-11的便当算吗？」擦好引擎盖与车头，藤原拓海迅速转战副驾驶座的车身。
「呵！因为远征的时候常常在便利商店解决三餐，导致你上瘾了吗？」
「也不是啦……」他是真的喜欢7-11的便当嘛！啊，对了——
藤原拓海接着说：「不过外出之前要麻烦稍等我一下，我得先帮我老爸准备晚餐。」
高桥凉介停下手上的动作，认真地看向一车之隔的藤原拓海：「拓海会做饭？」
藤原拓海不以为意的答道：「会啊。我老爸忙着做豆腐送货，买外食的话开销太大，反正简单弄个能填饱肚子的就行了。」
家里的经济向来拮据，从小就没有妈妈的小孩，是该自立自强一点。
藤原拓海擦完整个侧面车身站直身体的时候，才发现没再搭话的高桥凉介一直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瞳里波动着他不明白的光线。
「怎么了吗？」眨着圆亮的大眼睛，藤原拓海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高桥凉介的眼中，是何等可爱。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你要请我吃饭——」高桥凉介的笑容莫名灿烂，「你做饭请我吃。」
「请你吃饭没问题，但是要在家里自己做？」藤原拓海为难得歪了歪头，「粗茶淡饭，家里真的没什么好招待的……」
「重要的是，那是拓海的手艺。」把手中的抹布交给正在收拾洗车用品的藤原拓海，高桥凉介走到一旁的木箱拿毛衣。
「可是——」担心自己的手艺太差，藤原拓海一张口就想拒绝。
「麻烦你先借我一件T-shirt替换吧，打扰了。」高桥凉介伸手搭上藤原拓海的肩，「并且，感谢招待……」
傍晚的豆腐店一楼。
不到三坪大的客厅里，两个男人对面而坐，看似无语，实则低声交谈着。
藤原文太：「这么快就登堂入室？有没有这么急？」
高桥凉介：「我的时间有限，还请务必见谅。」
藤原文太：「等一下少吃点，我家伙食费不多。」
高桥凉介：「请别担心，我跟拓海已经采买了这星期的份量，我买单。」
藤原文太：「你小子还算识相机灵。」
高桥凉介：「这是应该的……」
「可以吃饭了。」从厨房端出最后一道配菜，藤原拓海有着献丑般的惶恐和紧张。
「那我开动啰。」就像收到期待已久的礼物那般，高桥凉介那显而易见的雀跃缓和了掌厨者的不安。
藤原拓海递出手里的饭碗：「老爸，我等一下借车。」
藤原文太伸手接过：「嗯。记得把油加满。」
「……知道了。」盖上饭锅之前，藤原拓海看了一眼高桥凉介吃饭时的表情，暗自庆幸着自己的手艺应该还不算太差。
秋风微凉的秋名湖畔。
「找一天休假日，我们去走走好吗？」高桥凉介微笑着提议，那盈满笑意的眼神让人无法拒绝，「拓海有没有想去、或者没有去成的地方？」
「应该……没有吧。」接过高桥凉介递来的饮料，藤原拓海的眼睛为之一亮，「谢谢！」
「一个都没有？」吞下嘴里的冷饮，高桥凉介忍不住眉头轻皱看了手上的宝特瓶一眼。
什么味道……为什么拓海这么喜欢？基本上除了咖啡与酒，他会喝的饮品只有白开水。
「嗯……可能，很无聊的吧。」转了一圈手里的宝特瓶，藤原拓海不自觉的抿唇微笑。
从他小学时代就开始贩售的饮料，上市至今也快十年。这期间一共换过八次包装，唯一没换过的是广告词。
当初喜欢上这口味时，还不懂广告词描述的意思，但却对那十八个字印象深刻。等他因为夏树的关系而隐约领略其中的涵义时，又巴不得自己从来没懂过……
「拓海。」高桥凉介唤人回魂的低沉嗓音里含带一声轻叹，「是什么样的地方会让人觉得无聊？」
「以现在的年纪来说……应该挺无聊的。」
再喝了一大口，藤原拓海拴上瓶盖将瓶子往旁边一放，随即双手往后撑在引擎盖上，倚着车头遥望眼前的秋名湖。
「说说看吧，我很想知道。」
放下手中的饮料，高桥凉介走到藤原拓海身边跟着倚着车头，一副准备认真听讲的模样很有鼓励性。
「动……动物园。没去过，所以……」
见高桥凉介那瞠大眼看着自己的吃惊模样，藤原拓海猜想是自己提了这个无趣的地方的关系，赶紧困窘的挥挥手：「我、我随便说说而已，请别在意！」
「拓海。」捉住藤原拓海的两只手，高桥凉介稍微使劲一带将人往自己拉近，嘴角上扬的弧度扩大，一脸和缓温柔的笑意，「为什么没有去过动物园？」
「因为……」
即将出口的名词，让藤原拓海忘了对眼前过于贴近的脸孔与气息、以及双手被握住的这件事感到窘迫害羞，慢慢垂下眼睫：「妈妈说过，要带我去看长颈鹿。老爸说，等妈妈出院了就开车载我们一起去……但是，妈妈的病没有好……后来……再也没有出院过……」
直到妈妈过世前的那段日子，他和老头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自从某天夜里起床上厕所时，看见老头独自对着妈妈的照片掉泪，他就再也不提去动物园的事。
后来年纪渐渐大了，同学里只有他没去过动物园，这种别人从小就去到不会想去的地方，他自然也不会再拿出来说。
「我很高兴——拓海对我说了这些事。」刻意放慢速度、放轻力道的发声说话，高桥凉介不是害怕惊扰陷入回忆里的藤原拓海，而是为了缓和自己因为心疼而猛然波动的情绪，避免自己冲动之下抱住眼前的人，反倒吓坏了他。
「我们就决定去动物园。」
「什么……？」
「说好了，下次一起去动物园。」松开藤原拓海的右手，高桥凉介从左边口袋中拿出手机，开启行事历的记事功能，「你下次休假是什么时候？要一整天的。」
「一整天的？」藤原拓海有些傻愣的睇着眼前认真翻阅行事历的人。
总觉得……凉介怎么可能有空呢……而且，还是跟他去那种地方？！
因为顾着傻愣，以致于藤原拓海没有想起自己的左手还一直握在人家的右掌中。因为没有想起，所以也就暂时没有再把脸烧红……
暂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