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华刚一收回,水缸就嘭地炸裂开来,水花和碎玻璃子弹一般向四周射出,而那之间蹿出的,竟是一条银白色的龙!
白龙在屋内冲撞盘旋,冰蓝色的眸子盛满了无尽恐慌与不解,过往的记忆一点点苏醒,与这十年间为凡人的记忆碰撞,碎片般混乱不堪。她看到自己在深海嬉戏,也看到自己踩着黑色巨石在雾气中看海;看到自己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透过教室的窗子看橙黄色的斜阳,也看到浑浊猩红的海水中漂浮着的尸体与碎肉;她还看到玄武在她额间轻点,让她安心沉睡……
脑中似有似无的那层薄雾终于散去,可随之而来的是仿佛有钳子绞着肉般的钝痛,白龙迷迷蒙蒙地向着哥哥熟悉的身影俯冲过去,终于支撑不住,毫无知觉坠落下去。
执渊华伸手接住化回人形的妹妹,转头看向玄武。
他想问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可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玄武看懂了执渊华眼中的担忧,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把妹妹放在床上,方便他和小川查看。
执渊暮此时眉头紧锁,睫毛颤动着,像是惹了什么可怕梦魇。再看她腹部被那剑鱼刺出的血洞,四周竟已隐隐有肉芽长出,看样子很快便会痊愈。
玄武二指点在执渊暮额间,双眼微闭,以一缕神力探知,不多时便开口,声音带着些许哽咽:“封印解除,龙骨已生。”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双眼通红的执渊华,“小华,当年将她龙骨封印也是冒险之选,我以为能让你们隐姓埋名,从此安稳过活,可暮丫头她天命难逃……定数啊!都是定数。”
玄武摇了摇头,脾气火爆从不示弱的执明星君眼中,竟透出几分哀伤和无奈来。
执渊华说不出话。
事已至此,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想狠狠锤那缺德老王八一拳,都怪他非要封印什么龙骨,如今又要解开,白让妹妹遭了那么大的罪。他不想让妹妹再次卷入和青龙的斗争,白龙族已灭,有什么能比安稳快乐更美好呢?他念叨了十年“养生之至,唯有放空”,努力忘记从前,把自己念叨成一个懒散爱玩乐的纨绔公子,他逃避了十年,可还是逃不过天命。
如今自己宠爱的妹妹又一次化做白龙,又一次要与青龙纠葛,又一次的要担起守护北海,守护沧溟珠的使命。堂堂执明星君都难改的天命,自己一条甚至无法化为星辰,籍籍无名的小白龙又有什么办法呢?
曾傲立于北海之上,誓要屠了东皇青龙的北海龙太子执渊华塌了肩膀,红了眼眶。
他只能试图抚平她紧皱的眉头。
一只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大手覆上执渊华的肩,用力拍了两下。
执渊华没有去看那位气质如谪仙的海蛇精。
孟樊川并不知道自己被私自认定了是个海蛇精,自顾自开口,声音温润动听:“执姑娘封印既已解除,恢复龙身,那这伤便并无大碍,多加照顾,想必不出半月就能康复。这海洋馆内人来人往,恐怕进出多有不便,我在鹿蹊山中有个山庄,僻静的很,适合养伤,若是不嫌弃,可以让令妹过去小住。”
鹿蹊山幽静,动物草木多的地方灵气又足,执渊华自己也常和玄武去山上走走,确实适合妹妹养伤,况且有了今天这一番,想必妹妹也需要个地方静一静。可是……执渊华抬头打量那海蛇精,虽然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这人装得要命,但浓眉大眼的倒也不像坏人,又通医术,可是难道就这么放他和妹妹呆在一起?
通透如孟樊川,一个眼神就知晓这大他三百多岁的白龙在想什么,他微笑着开口,声音淡淡的:“执兄放心,我只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绝不越界。”
执渊华的心思被看透,脸色像吃了屎一般难看,嘟囔道:“执兄执兄叫得还挺亲,谁是你兄弟?我又不认识你,谁知道你靠不靠谱…”
玄武最爱看执渊华吃瘪,哈哈一笑:“放心吧小华子!樊川是我…”玄武突然噎回去半句话,干咳一声再次开口,“那个,樊川是我一朋友的小徒弟,肯定靠谱儿就是了,你放一万个心!”
这急性子的胖老头一边拍胸脯保证,一边招呼孟樊川抱人快走。执渊华还没来得及反应,二人已经隐在云层中,往东边飞了去。
......
鹿蹊山深幽可闻山泉鸟鸣,林密而不觉闷热潮湿,和风绿叶,扑面清凉。
执渊华现在怀疑这海蛇精干过什么杀人劫财的勾当。
他还以为那什么山庄不过是破屋破院篱笆墙,还说什么适合静养,把他妹妹接过去喂蚊子吗?
可面前矗立着的分明是个完美融合进周围清幽景致之中的山间别墅。
庭院错落有致,像是这山中本来就有的东西一样。开着白色小花的藤蔓与青苔淹没了青砖垒砌的低矮院墙,像个山水画家随意挥出的墨点,潇洒而恰到好处,院中木樨初开,浅浅几簇鹅黄的小花隐在漫山的绿叶中,在微微苦涩的青翠里点了一丝清甜。
执渊暮被安排在一间门前架了紫藤秋千的房间里。
执渊华坐在旁边的金丝楠木太师椅上,把玩着一盏紫砂茶壶,惊讶于其莹润如陶瓷的手感。
他一个海蛇精,哪来的这些宝贝啊?
要知道,自己可是北海龙太子,见过玩过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当年随手抓的几样就换了个圣白海洋馆。看这匠心独具的山庄和这满屋的宝贝,他屈屈一个海蛇精要是没抢过几票大的可就太说不过去了,没准还弄死过几个像自己这样有钱的上层精怪......
越想越过分之际,这被暗自编排的主角端着碗安神药推门而入。
执渊华把玩茶壶的手加重了力道,看着那人模狗样的海蛇精对着自己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而后捏起勺子作势要给妹妹喂药,不免咬紧后槽牙,眯起眼睛开口阻拦:“哎哎哎,我说蛇兄,我这亲哥哥还坐这儿呢,你个不知名不知姓的喂是的哪门子药?我看你那黑乎乎的,什么东西啊就要给我妹往嘴里喂?”
孟樊川一愣,他竟然以为自己是条蛇?
没忍住笑了出来,心说这样也好,倒少了许多麻烦,顺势解释道:“放心,这是酸枣仁和合欢皮熬的安神药,令妹封印初解,脑中定然混乱胀痛,喝了这药也好休息得安稳些。执兄叫我樊川就好,本是这鹿蹊山上小蛇一条,不比执兄贵为白龙,受执明星君庇护,我不曾有族姓。”
一番话平缓道出,声音没有因执渊华的为难有丝毫波动。
可这让执渊华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最受不了这种文邹邹的说话方式,咬牙切齿道:“小蛇兄,你这药……”他拖着长声,上下打量着面前端着药碗一脸淡然的男人,思考着该从哪找点茬儿,可樊川并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蛇族长在深林,本就对草木习性最为了解,九百年前我下山游历偶遇师父,便一心跟随他精习草药医术,曾医过无数精怪鸟兽,执兄大可放心。”
樊川口中的师父应该就是玄武的那位老友,执渊华摸摸下巴,什么老友?自己整日和老王八厮混在一起,怎么不知道他有什么老友?他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正想好好打听打听这位神秘老友,却见樊川坐在妹妹床边,舀起了一勺药汤往妹妹嘴里送去。
管他什么林蛇山蛇海蛇,只要是个公的,执渊华就绝不能容忍他碰自己的妹妹,一下从椅子上弹起,嗓子眼儿里嚎出一连串的“哎哎哎哎”。
“哎哎哎哎哎,你这玩意也不吹吹,你再烫着我们小暮!”
执渊华母鸡护崽子似的一把夺过药碗,可那青瓷小碗传来的刚刚好的温热让他眼中闪过一丝尴尬,咽了下口水,还是舀了勺药汤摇头晃脑地吹了几下,绕过樊川,把药送到妹妹嘴边。
可此时的执渊暮牙关紧咬,深色的药汤悉数顺着嘴角流下,这令毫无准备的执渊华有些忙乱,可樊川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用攥在手里的手帕轻轻擦拭干净,起身接过药碗:“果然不能入口,晚些再喂吧。”说罢径直向门口走去。
执渊华捏着勺子尬在原地,自己堂堂龙族,怎么同这蛇精一比毛手毛脚,没头苍蝇似的团团乱转?
他清清嗓子,双手背在身后,挺直腰板跟了过去。尽可能优雅的把勺子搁进樊川手中的碗里,侧头看了看明显比自己高出一块的樊川,又使劲挺了挺后背。
难不成鹿蹊山也有什么灵珠?不然这蛇长得比龙还高是哪门子道理?
“蛇兄”
“叫我樊川就好。”
“......蛇兄,我看你这山庄挺大,也给我找个屋子暂住如何?我也得照看着小暮不是。呐,你看,我要求也不高,跟小暮那间差不多就可以!”
“令妹还需静养。”
“乂?你什么意思?我跟你说,小暮长这么大都是我带的,她醒来看不见我可不行。”
“执明星君说封印令妹时,她化龙已近一百年。应该不会如幼崽般无理哭闹。”
执渊华被噎个底朝天,恨恨看向身侧看似彬彬有礼,其实句句带刺的樊川。
我说不过你,我还不能找帮手吗?
“玄武?老王八!你死哪儿去了?”
【作者题外话】:猜猜让玄武舌头打结的朋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