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鼻子老道回首打量一番太子殿下身后随从，除了李小子，就只有寥寥几名修为算是江湖二流顶尖的扈从，就再没有余力可供驱使。
看迹象，这是没有打算在长生殿兴风作浪？
这可是难得的好事，否则他牛鼻子老道夹在两个庞然大物中间，那就是里外不是人了。
秦天生走到道观门口，驻足。
游千山脸色难堪，当年花了好大代价才让太子殿下松口放人，结果没带入长生殿好吃好喝供着，却是在这门可罗雀的破败道观里头修行，脸上实在挂不住，正想着如何跟太子殿下好好解释一番，不曾想从不把牛鼻子老道当世外高人看的秦天生忽然转身，面对游千山，深深行叩首大礼。
游千山一时间不知所措，惊喜、惶恐、拘谨百感交集，赶紧搀扶道：“殿下哟，这可是要折煞贫道了。”
李老鬼冷眼旁观，心中却讶异万分。
秦天生心性如何，活了几百年，阅人无数的李剑仙怎会不知？这一下虔诚跪拜，算是给足了游千山和长生殿面子。否则以太子殿下吃人不吐骨头的性子，管你是什么洛神宗周游，什么会稽四大家族，敢惹毛了他，无非就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游千山心中感慨万千，太子殿下不再玩世不恭，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可对站在大秦对面的长生殿，又或者云顶天宫来说，那可未必是好事了。
牛鼻子老道脸上表情无比精彩，还是带着一行人走进道观。
太子殿下与弟弟霸下席地而坐，看着这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破旧道观，笑道：“以前听说长生殿香火鼎盛，仙气飘飘，乃是世外仙府，老供奉你这门可罗雀，可是大道至简啊。”
游千山一瞅还真是那么回事，汗颜笑道：“贫道闲云野鹤惯了，见不得富丽堂皇，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秦天生却不介意，摆手道：“斯是陋室，前辈德馨，七弟能在这学到真本事，也不在意这个，修道之人，修道也修心，闲云野鹤，自在逍遥，我看挺好，比咸阳皇宫的勾心斗角要好上百倍，是吧，七弟？”
霸下咧嘴憨笑，六哥说好，那便是好。
焰灵儿与周若水去收拾屋子，这位昔日的周大圣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被墨玉麒麟一番“调教”，如今早已屈服于太子殿下的淫威，与婢女无异。
趁着牛鼻子老道与李老鬼互相嘴炮的功夫，秦天生在七弟霸下的张罗下，寻了一处僻静角落，开始着手敲打欧阳家的事。
他瞥了一眼在知晓他太子殿下身份后，就开始唯唯诺诺的两姐妹，平淡道：“说说欧阳家的事情，本殿下虽然与欧阳缥缈那婆娘有点小恩怨，但你们姐妹俩坐收渔翁之利，怎么说也得陪本殿下去欧阳世家一趟，恶心一下那一大家子，最好是你侬我侬的，才看着不让人怀疑。”
姐姐岑轻云悄悄抬起头，紧咬着薄唇，为报仇，她自然甘愿牺牲一点色相。
妹妹岑轻柔却笑得妩媚，姗姗走向太子殿下，眼中不断暗送秋波，显然并不相信臭名昭著的秦二世会有如此善心。
太子殿下对这婆娘的疯狂试探，出人意料地摆摆手，轻笑道：“小馒头别在本殿下面前来这一套，小心引火烧身将你就地正法，到了欧阳家，你想怎么卖弄风骚，我不管，可咱事先说好，你们想要报仇，左拥右抱是少不了的，没得商量，可要是演砸了，本殿下拍屁股走人，你们落在欧阳不倒手里什么下场，自己掂量掂量。”
岑轻云吓得捂住胸口，连连点头。
妹妹岑轻柔却毫不掩饰地发出一阵银铃笑声。
两姐妹一个含羞，一个张扬，可对她们来说，眼下是千载难逢的报仇机会，即使被揩油也势在必行。
正在布局一盘大棋的太子殿下，看着表现截然不同的两姐妹，平静道：“你们先别急着感恩戴德，你们是走了狗屎运，本殿下帮你们只是看欧阳世家不爽，你们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当然，借本殿下的手报仇之后，若是觉得无以回报，以身相许也未尝不可。”
岑轻云终于鼓起勇气抬头，而后又重重点了下去。
想法颇多的岑轻柔再次耳闻太子殿下的龌龊心思，目光躲闪，低头不语。
看上去并无太多心机的岑轻云小脸羞红，开始小心打量眼前这个才认识几日的皇族子弟。
太子殿下是多大的官？
即便养在深闺，她也心知肚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与家父应酬上门求学的庐江读书人时，偶尔听到一些有关秦二世的恶评，说是此子放荡不羁纨绔得很，文不能提笔指点江山，武不能弄剑行走江湖，只会欺男霸女，夜夜笙歌，实在是天下第一纨绔子弟，如今看来全是扯淡。
她心思再单纯，也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道理，对乱刀之下救下她们姐妹二人的秦天生，印象一点都不差，甚至可以说颇有“英雄救美，美人心动”的好感，以太子殿下的通天手段，已经将她们姐妹牢牢掌握在手中，还能把持得住美色诱惑，不霸王硬上弓，已经比那些张口仁义道德，闭口道德仁义的眼光猥亵的世家子弟要好千倍，甚至是万倍。
她的心思便是如此简单，谁对她好，她便对谁好，谁对她恶，她也会冷脸相向。
以往欧阳靖杀她全家，要将她姐妹二人献给轩欧阳老不死玩弄，她就打定主意不惜脏了身体，也要一口咬下那罪恶的根源，当下却有人给她更好去处，如何不动心。
岑轻云望着那张坚毅却不算太俊俏的脸庞，退一万步说，正值壮年的太子殿下比那活了几百岁的老不死要好看太多。
姐妹中从一脚爆蛋之后便是主心骨的岑轻柔瞅见姐姐不再矜持的眼神，心中深深泛起一股无力感。
秦天生倒没有注意到姐妹二人的小心思，继续笑道：“你们姐妹二人要想扯大秦皇族的龙旗去玩狐假虎威，不需要藏着掖着，既然走了狗屎运，让本殿下碰到这烂摊子，就没打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过丑话说前头，咱们起码现在一伙的就别背后捅刀子，本殿下的报复可远比欧阳世家更加凶残。”
岑轻柔被秦天生眼中的凶狠所震慑，点头阴沉说道：“岑家举家搬迁，就没想着去给老不死当玩物苟且偷生，既然太子殿下说了，我也希望殿下不会拿我们姐弟当做筹码去拉拢欧阳世家，若是如此，我们姐妹二人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鬼神一说，秦天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并不代表他会怕，笑道：“那你们也太小看本殿下了，只要胆子大，女鬼也要给咱生娃。”
姐妹俩没想到太子殿下如此色胆包天，顿时眼神一冷。
秦天生刚才也是打个嘴炮，一本正经说道：“知道怕，就老实点，你们好，我也好，放心一百个心，对你们真没啥想法，总说这个，本殿下也觉得浪费口水，收拾房间的两位美人瞧见没，如今还是完璧之身，就是你们倒贴，那也是高攀，像防贼一样防着本殿下，多伤感情啊。”
岑轻云被逗乐了，扑哧一笑。
岑轻柔却皱起眉头，显然没相信欺男霸女的秦二世会如此矜持。
秦天生也没指望着她会相信，无奈笑道：“你这小馒头怎么听不进好话呢，你能护着你姐一辈子吗？日后总得嫁人吧，莫不是你还真想和姐姐两女侍一夫？”
岑轻柔被这糟粕之词一激，小脾气瞬间上头，冷哼道：“嫁不嫁那是我们的事，谁说女子就一定要嫁人了！”
是这么个理。
秦天生无言以对，只是转头对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往后几天，太子殿下出人意料地老实呆在道观修行，要么与老剑仙喝酒讨教那招“无仙”的压箱底本事，要么闲来无事与老供奉讨教几招，再不济也就是拿小老弟练手了。
老供奉游千山对这力压自己宝贝徒儿的奇才自然不吝赐教，却又怕弟子眼红，撸起袖子以一敌二，约莫是生怕太子殿下说他没本事，出手也是不客气，第一天便打得太子殿下找不着北。
数日之后，秦天生在高人指点下，修行上晦涩难懂之处豁然开朗，心情大好，不再窝在道观里，由霸下引路，带上焰灵儿，喊上岑家姐妹上了青城山。
岑轻云大概是在前几日一场推心置腹后，对性情无常如虎的太子殿下，远比妹妹来得处之泰然，柔声问道：“殿下，何故上山？”
霸下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憨憨抢答道：“摘野果，摘六哥喜欢吃的野果。”
秦天生对七弟的赤子之心习以为常，点头笑道：“当年老供奉云游四海，路经咸阳之时，发现七弟骨骼惊奇，便动了爱才之心，想要收为关门弟子，为此帮本殿下守了两年青楼大门，我点头，可好说歹说老七就是不愿意跟他走，无奈忽悠说这山上有野果，六哥喜欢吃，你跟老供奉去摘点，喜不喜欢本殿下没吃过，老七倒是信了。”
岑轻云被逗乐了，只觉这一老一少一个比一个坏。
秦天生挑了一处阴凉的山坡坐下，霸下在灌木之间来去如风，各种不知名的野果很快就填满小竹篮。
焰灵儿提着手有点酸，干脆就把竹篮放地上。
岑轻云说到底还是跳脱活泼的年龄，很快便忍不住与焰灵儿穿梭在灌木从中，边摘边吃，好不快活。
秦天生与妹妹岑轻柔隔着一段距离坐着，清风拂面，心情豁达。
一向对太子殿下敬而远之的岑轻柔，忽然轻声问道：“听说太子殿下在会稽郡焚书坑儒，杀了很多读书人？”
秦天生倒是不以为意，闭目养神，平淡道：“比起秦昊当年杀的人，还是少太多了。”
岑轻柔被他杀人不眨眼的虎狼心思吓了一惊，皱眉道：“治国当以仁政，殿下为何要杀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惶惶重口，不是让你更加臭名远扬？”
秦二世的名声早已经臭了烂了，又怎会在意会不会更臭或是更烂，修长手指抹过天问剑，冷笑道：“书生的嘴，比我手中的利剑还要锋利，杀人于无形，说好则当赏，话贱或坏则当杀。”
岑轻柔仍是看不透政治不论对错，只在立场不同的道理，正色道：“读书人罪不至死！”
秦天生忽然睁开眼睛，笑道：“道理本殿下懂，我也不是没有打心眼佩服的读书人，可以唇舌搬弄是非杀人为谁，不过名利二字，他们之中有谁是奔着立德而去？有几个是为百姓饥饱寒暖？搬弄是非，一嘴误国，当杀还是不当杀？”
岑轻柔还在坚持所谓仁政，但已经不如一开始那般理直气壮，低头道：“难道不是过于残忍？”
秦天生不禁为她的妇人之仁所折服，平静说道：“本殿下没想着非要跟读书人过不去，杀鸡儆猴罢了。”
岑轻柔似懂非懂，只是嗯了一声。
秦天生看着艳阳高照，却只风雨欲来，托着腮帮，望向当年欧阳缥缈比武招亲摆下的擂台方向，自言自语道：“还是宋三江那小子自在逍遥，没那么多烦心事，只是很久没他消息了，想念啊。”
岑轻柔不知太子殿下口中的宋三江何人，不明所以。
太子殿下却忽然转头，一指指向她的心口，笑道：“那小子最喜欢吃馒头，尤其是小馒头。”
岑轻柔后知后觉，气得胸前一阵起伏不定，竟胆大妄为使劲一拳锤在太子殿下胸口，这一瞬间，她的眉宇不再阴沉。
秦天生没有追究她的大不敬之罪，一笑置之，能帮这对姐妹一把也算是积德行善，处理掉欧阳世家这一茬破事，两姐妹此后何去何从就不是他的事了。
躺在青城山山腰的落叶之上，秦天生没来由想起那位梦中化龙杀人的老供奉周若安，这人姓周啊，也是个麻烦事。
他至今弄不清楚梦中杀人为何连剑仙李白都没有察觉，也不清楚为何逍遥子能入他的梦，更不清楚那个卖狗肉的小女孩为何大好机会没有动手杀他，难道真的蠢到想坐收渔翁之利？
这些都是不解，最在意的却是他一剑斩下龙头后，那叫周若安的供奉到底如何，若是被杀了，为何迟迟没听到长生殿有所举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