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西城的秋好像要比往年更冷些。
冷得有些瘆人。
因此这段时日街上行人比往常少了不少。
然而今日的阳西却格外热闹,熙熙攘攘。
又因为今日是重阳,所以城内不论男女老少,皆佩茱萸。
城内一处坊市中,有一间酒肆。
酒肆无名,却几乎是堂座满客,推杯置盏、热闹红火。
因为今天是重阳节,所以酒肆内无论是走夫贩卒,还是文人墨客,都要点上一盏落英饮,寓寄祛灾祈福、以求长寿。
然而这家表面上经营得红火的无名酒肆,暗地里却是白泽楼的一处联络点。
这世上有人杀人,就会有人救人。
杀人有需求,救人自然也会有需求。有需求就会有市场,有市场自然就会有人。
白泽楼就是这样一个专门接救人任务的组织。
白泽楼于天下何处皆有分部,可谓是无处不在。
白泽楼救人的手段亦是不拘一格,从不拘泥于武力。
有可能是朝堂运作,免其死罪,亦或是金蝉脱壳、狸猫换太子。
总之,白泽楼的强大,毋庸置疑。至于楼主,更是神秘。传说无人见过他的容貌,无人知道他是谁。
“小二,来一壶落英饮。”一个看起来是舞象之年的黝黑少年走入酒肆中,寻了处空座坐下招呼着店小二。
少年名为许良夜,今日刚好年满十六。
“诶!”店小二一边应下,一边手捧一小碗糕点往那少年坐落处走去。
“今儿个重阳,这是掌柜吩咐做的菊花糕,不值什么钱,免费送给客人品尝,您吃好!”
一阵喧闹中,小二把糕点放下,正想去拿落英饮来,却被许良夜叫住。
“店小二,我要的是那以头年重阳初开菊花和青翠枝叶、生地黄、地骨皮三味为主酿制的落英饮,”
“可不要拿错了酒。”
“看来客官是要壮筋骨、补精髓,您且稍候,小人这便下去为您端来。”
小二听言眼神一凝,而后去将柜台上那一壶摆得最高的还未开封的酒端了上来。
“客官没别的事小人就先下去了。”小二送完酒收账后告退。
在一片喧闹之间,没人看到小二接过铜钱时将一枚竹块逆着铜钱的方向递入许良夜手中。
竹块被许良夜顺势收入怀中。
许良夜将酒壶开封,斟下一盏送至嘴边,菊酒直入肠肚。
满口药香菊甜,舌留回甘。
许良夜满意地吧唧了一下嘴,又拿了一块菊花糕送入嘴中。
“好吃。”
许良夜一连又吃了几块,将菊花糕消灭殆尽。
但是酒,他就只喝了三盏。
在喝完第三盏之后,他缓缓起身,意犹未尽地看了眼剩下的半壶酒,然后转身离去。
饮酒不过三盏,是他父亲给他定下的规矩。
而这个规矩的来由,其实是缘于他与自家父亲的多次对饮。
无论酒烈与否,至多饮完四五盏,许良夜便倒地不起、胡言乱语,然后不省人事。
于是其父定下一条家规,许良夜饮酒,至多三盏,饮三盏以上,一经发现,狗腿打断。
因此,便是他今日生辰,也不敢饮第四盏。
更何况今天还有要事在身,可不能因酒误了事。
但许良夜有时想起父亲粗犷霸道的模样和这条狗屁不通的规矩,仍然是忍不住痛心疾首:“饮酒这一人生大乐事,此生竟然就这样止于三盏,悲啊!”
许良夜一路前行,半晌,走入一处小巷子里。
巷深人稀,偶有一阵凉风袭来,少有的几个行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而许良夜对此似乎毫无感受。
小巷里,有一处普通的院落。
这是一处白泽楼行者的落脚点。
许良夜来到这处小院门前停下,眼睛看着门缝上插着的茱萸。
“位置没变,应该没人动过。”
他将其取下,插到门环上,随后将门锁打开,进了小院。
“吱呀——”
许良夜将门栓锁好,从怀中取出了那枚竹块。他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捏,竹块碎裂,露出了一张细纸。
细纸空白无字,不知何用。
小院中,有一口其貌不扬的黑缸,缸中貌似有着普普通通的清水。
只见许良夜将手中细纸随手丢入缸内,细纸随着被清水浸湿逐渐膨胀,最后竟然变成一张四四方方的纸帛漂在缸中,上面有着字体逐渐显现。
“白泽救劫,今夜亥时,凤翔坡,文弱书生。功成可得雇主白银三百两。”
只片刻时间,文字渐渐淡了下去,那纸张也被水浸溶,化为碎屑缓缓沉了下去。
“嚇,好丰厚的报酬!”
许良夜从来没有接到过这么有份量的任务,因此看到白银三百两报酬那一刻也是心中一惊。
但不一会,他便冷静了下来。
如此一单大买卖,所涉人事定然不简单,父亲为何指定要他出手?
许良夜心中疑惑,想了一会仍然是想不明白,也只好作罢。至于他有没有能力担得起这个担子,能不能接的下这白银三百两的重量,他并没有过多的忧虑。
其一,是因为自己父亲不会坑害自己,总不会将一个必死的任务交给他去做。
其二,他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
许良夜想罢,双手掬水洗脸,原本的黝黑少年居然露出了白皙的皮肤。
皓齿明眸,玉颜朱唇,似清风徐来,轻慰人心。
“呼!”
破空声响起。
一根长棍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
长棍不知是何材质,通体犹如岩浆灼曜,棍身刻着九道不同的铭文。
铭文交汇处,篆刻着两个大字:“玄焰”。
许良夜随手耍了一个棍花,右手持棍,左手从怀里摸出一个面具带在脸上。
面具半遮右脸,带上去之后许良夜整个人的气势一变,眼神犀利,凛凛生威!
“老伙计,今夜又到咱们大显神威的时候了!”
这便是许良夜的另一个身份——白泽行者,代号:棍。
……
日月移而黑白替,时至亥时,正是夜阑人静之夕。
凤翔坡上,月黑风高。
这里没有客舍民屋,人迹罕至。平时也多是一些猎户白天来这捕猎,像这个时间段是不会有常人来此的。
所以,此时此地,不失为一处绝佳的杀人埋尸之所。
此时,许良夜正在一棵树上,等待着他所要救的人。
这棵树生长在地形高处,周围又有比它稍微矮一些的林丛,是绝佳的隐匿身形之处,也是能全览上坡下坡道路的绝佳观察点。
“嗯?”
许良夜眼神锁定上坡路,就看见月色之间,一个背着箱笼的书生拿着一个灯笼缓步前行,脚步不缓不急、不慌不忙。
书生行到半山坡,却停了下来。他把箱笼放下,只是拿着灯笼。
“晚生百里洲,教诸位等苦了。诸位英雄等在此处,想来个瓮中捉鳖,晚生可不敢再往前走一步,行那自投罗网的蠢事。”
那名叫做百里洲的书生,朝着前方两侧林丛微微拱手,笑着说。
书生的声音中气十足,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显得格外清晰,就连许良夜也能听到他的话。
“哟?有意思……”
许良夜眉毛微挑,心中暗道此人有趣。
他听百里洲的话语,显然也是知道在这前往阳西的必经之路有人埋伏。
但就算请了他们白泽楼救劫,但面临杀局能做到这般临危不惧,这种心性可谓是上佳。
只是,不知道他这份底气来自于对白泽楼的信任,还是他本就是扮猪吃虎、身怀绝技。
许良夜心中思绪不断,对这名为百里洲的书生多了一分刮目相看。
但是,许良夜此时已经将思绪全部收回,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半坡处两旁林丛。
因为他听到了动静。
那是惊鸟虫噪之声。
潜藏在黑夜中的杀手——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