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措不及防的提议, 消了在场的音,徒留炭盆里的火星子烧得噼啪乱响。
默默无闻的江映儿瞬间被推向众矢之的,谁都没说话,目光一溜默契凝到了她的肚皮上。
就连江映儿乍听此语, 怔了好一会。
把脉?
前在书房做事那个月的尾巴, 卢氏已经找人为她看过脉了, 她的肚子并没有什么动静。
当时闻衍也在场,郎中明里暗里提点了几句,说房事不可操之过急,要孩子也不能不顾身子, 要多多节制。
房内的婢女们都听红了脸, 偷笑。
闻衍抵唇干咳一声,戏谑的目光投向江映儿。
江映儿不与他对视,垂着脸摸了摸肚子,心情微失落, “......”
补药吃了许多, 鲁老太医明明也说过她的身子调理好了, 她更是算着日子和闻衍行房, 用了书册里投机取巧的方子。
回回叫他停的, 或者垫高些,事后慢些洗,被迫与男人温存莞尔, 听他说话左右应对。
怎么就...没动静呐。
江映儿自个也知道怀孕的事情急不来, 可她真的很想,快点怀了之后能够离开闻家这块是非之地啊, 落个耳窝子清净。
那会, 还闹得挺难看。
卢氏当场揪住郎中, “劳烦先生再看看?会不会没把仔细?您再把把看吧?”
郎中说他行医二十多年,从未有过误诊的情况,何况他最拿手的就是妇科。
卢氏不肯松手,郎中摇头,顺着她的意又把了一次脉,摇摇头,没有喜脉。
丹晓送郎中出去,卢氏便开始挑江映儿的刺,“你是不是没有喝我让下人给你送来的补身汤药?”
江映儿说,“婆母恩赐,儿媳一滴不剩全都喝了。”卢氏自个都看着她吃,还这样问。
不仅如此,鲁老太医开的药她也在吃。
唯一没喝的只有二三房送来的鸡汤,肚子哪里装得下那么多汤水,卢氏的十全大补汤,喝完之后,江映儿饭都吃不下太多。
卢氏没出气,在原地打转转,一会之后砰地坐下,目光看着江映儿。
“是不是你身子有问题?”江映儿眼皮一跳。
“让下人再把郎中请回来,看看你的身体到底能不能怀。”不能怀早跟老太太禀告,免得在一个没着落的女人身上耗了她儿子。
江映儿看着卢氏风风火火嚷着叫丫鬟仆妇,并不制止,她不怕郎中再回来看,反正体寒的事情都调理好了,郎中就算是回来,也把不出什么。
什么都往别人什么挑毛病,卢氏如何不找找闻衍的差错。
最终郎中没有回来,卢氏吵吵嚷嚷个没完,又不肯走,闻衍应当是受不了,居然张口制止了她。
“够了母亲,孩子的事情不急,顺其自然吧。”江映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不急吗?
按理说,他应该比卢氏还急吧。抬眼看,男人脸上确无焦急之色,反而递给她一个类似安慰的眼神。
“.......”
江映儿不解垂下眼。
闹到最后,最终还是借着来看江映儿身体,实际想来容云阁看热闹的姜泠月,把卢氏给劝走了。
那月把脉的事过去没几天,葵水来了。
走干净后,下一个月,她和闻衍也照常的行房,书册都快被翻烂了,上头学的招都会了,招得闻衍可没少在她身上使力道。
药和汤照常吃着,卢氏叫人来把脉,还是没动静,气得卢氏看她不顺,三天两头挑刺,吵得江映儿心中微烦只能忍压着。
有了对比,卢氏同姜泠月走得越发近了,与她亲闺女似的,姜泠月约卢氏逛园子,两人在闻府上下有说有笑。
好在,江映儿白天记册管账,夜里应付不知餍足的男人手上也忙,能够分散些心绪。
真说起来,这个月,卢氏跟姜泠月打得火热,顾不过来吧,郎中没来过。
江映儿是打算出门采办物件,再寻沈辞霁问问,他帮忙打探,许久了有没有阿弟的消息?再找鲁老太医看看身子。
.....
握毛笔的手顿住,笔尖的墨凝成一团滴到宣纸上晕散开,污了原本写好的账簿银两数目。
“.......”
怕污到别的字迹,江映儿暂搁了笔,将底下几房写好的账目抽出来,放在一边,换了新的宣纸。
闻怏那份记账染了污秽,得重新写了。
做好一切,发现在场的人依旧在各路心思似地看着她,默不作声。
尤其是姜泠月,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死盯着她的肚皮,恨不得要上前扒开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孩子。
卢氏么脸色抽瘪,三房方才刚用姜泠月纳小房,抱孙子的事情讥讽她,眼下把脉八成没有,不是找难堪?
若叫卢氏再受气,回容云阁指不定怎么寻她找回来。
江映儿柔笑着婉拒二房的好意。
“姑母的账还没记好,那头不好叫等着,不若理完这些账,晚些媳妇再请郎中看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二房却道,“年节还远,鸡毛蒜皮的事,哪就有身子重要。”说着,不等江映儿拒绝,即刻就招手让郎中过来了。
“二婶婶....”三房夺过江映儿手中的笔,把她按在位置上,“衍哥儿媳妇啊,听你二婶婶的,看看也好啊,你瞧大嫂嫂心急的呢。”
这叫什么事啊,卢氏那脸色能是急吗?分明就是被气的。
郎中听到了传唤已经站上台阶。
江映儿只好把手腕伸出来,也好吧,记了一早上账目,当给手腕偷个闲。
许是几次落空,而今有些倦怠了,江映儿心不在焉想着,一会回去怎么应付卢氏的责备,还有那补汤,喝多了,最近闻见味便想吐。
郎中抚着发白的须。静了几息过后,眉头一展,收回搭腕的手,下两阶朝江映儿弯身道。
“小人恭贺少夫人,您已有一月的身孕了。”
江映儿彻底懵怔,“啊?”
卢氏瞪大了眼睛,旋即松开姜泠月的手,喜笑颜开奔上前,“你...郎中说真的吗?”
姜泠月受了卢氏冷落,觑瞪了江映儿一眼。
郎中道,“千真万确。”卢氏得了元宝似的,双手合十,朝天拜拜又朝地拜拜,“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几乎要乐出眼泪了,下台阶不看,差点摔到。
“快快快,着下人请衍哥儿回来,对了...记得去禀告老祖宗。”
江映儿已经回过神,心头浮上喜悦,如释重负叹出一口气。
有了。
一个月。
都说十月怀胎,再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离开闻家!
要说脸色最难看的还是三房,本以为能够奚落卢氏一番,笑她天天让人搜寻补药,反而是她讨了没趣。
卢氏扬眉吐气,“三弟妹,借你吉言了,终于啊,也让我抱抱孙子。”
她把三房呛她的话全都给还了回去,“咱们长房添了人,过年热闹喜庆!”
轮到三房翻白眼嘀咕,“不就是有了,瞧把你得瑟的。”
卢氏让郎中再把脉,看看胎儿好不好,需不需要开点安胎药,郎中说胎象平稳,不必吃。
江映儿收回手腕时,见到二房怔在原地,似乎一副不可置信垮了天的样子。
失魂落魄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顺风刮到江映儿耳朵里。
似乎是,“怎么可能...”
江映儿喊问,“二婶婶,您怎么了?是否身上有何处不好?要不让郎中看看?”
二房回神,扯出一抹笑,“没事...你这身上有了,二婶替你和衍哥儿高兴。”
“对...高兴过头了。”
姜泠月收拾好了表情,装着喜悦走到江映儿面前,“泠月恭贺嫂嫂,喜怀身孕。”江映儿笑应,“谢谢。”
随后她又哄卢氏,“泠月也恭贺大夫人,事头有盼了。”卢氏笑得合不拢嘴,拍着她的手背,“是是是……”
她心大,没发现姜泠月的异常。
剩下的账也不用江映儿写了,卢氏说水榭冷,喊了一波人护送江映儿回容云阁,账目转到容云阁,让闻老太太手底下的冬春冬红帮忙。
午膳才吃,吆喝着容云阁的仆妇烧汤炖饭,似乎要把江映儿肚子里的孩子,在一夜之间喂大下地。
江映儿乐得闲,躺到榻上,盯着握笔握久了音出痕迹的手指发愣。
丹晓抱着新的被褥进来,江映儿推拒,“不要盖了,压着重。”
进门卢氏就让人捂了好几床蚕丝被,再轻的被褥叠厚了,也有重量。
何况里面还烧着炭盆,她额边都发汗了。
“好好好,奴婢放到一边,不压着少夫人。”丹晓捂着嘴偷笑,“奴婢还从未见过夫人这么殷勤的对着少夫人好。”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内室也能听到她在院中的笑声。
江映儿低头,“婆母自然高兴。”
“我睡一会,有事来唤我。”晨起天蒙亮就被叫过去记账,腰都酸了,窝在被褥里,泛困。
“少夫人睡吧,奴婢在外头守着。”
江映儿点头。
闭眼很快陷入梦中,前半响睡得很舒服,不一会觉得后背似火烧一样,热得醒了过来。
睁眼,见到一张放大的俊脸。
“夫君....”闻衍躺在她身侧,指尖绕着江映儿的头发。
“嗯。”
“夫君回来了。”江映儿要起身,又被他给按躺回去。
他身上并无冷意,外衫也褪去,应当回来有时候了。指尖把玩着她鬓边一缕头发。
“夫君今日怎么回来那么早?”
说完这句话,江映儿留意到内室燃了灯,外头天黑了,她睡了这么久?
“夫君用膳了吗,妾身去叫下人...”再次起身又被闻衍给按了回去。
他开口了,目光扫向江映儿的肚子。
“我听母亲说,你有了身孕。”
卢氏派去的人腿脚很快,打听到闻衍的去处,直奔去找,彼时,闻衍正和任洵肖霖泽在酒楼雅间谈事。
闻衍手下自主的产业说多也不多,站得深,都是极赚钱的行业,尤其是赌场,盐产,其次到了船厂和茶业。
赌场走钱灵活风险大,与钱桩商行挂钩,闻衍不欲把船厂及茶业给赌场的走钱资产作保。
单用一个盐产,够倒是够..却不怎么丰厚。
因此,闻衍盯上了粮道,有意朝这边发展,任洵是皇亲国戚,人脉广,他可以帮闻衍牵线,刚说到其中利害。
小厮赶赴到了,急匆匆喊,“大公子,夫人请您归家。”
闻衍不悦被打断,“什么事?”
“少、少夫人有孕了。”回过神时,他手里的杯盏掉到了地上。
......
一路上,快到闻府了。
闻衍堪堪回神,不确定问赶马的小厮,“少夫人果真怀有身孕了?”
小厮乐呵呵,“禀大公子,郎中说千真万确,老祖宗也知道了,夫人还赏了下人们银子。”
果真有了。
闻衍没有忘记和闻老太太的交易条件,与江氏貌合神离,只要她生下孩子便和离。
和离......
与她和离。
想到这两个字,心就像被架到火上烧燎似的。
脑中构想的有关生意场上的利害盘算全都被他给抛诸脑后,闻衍心下微乱。
回到闻府,卢氏拉着他儿啊儿啊,喜极而泣,嘴边直说快有盼头了,不断提及生子和离的事。
相对于母亲的欢快,闻衍的心情,压着块石头一样沉重。
下人说,她在睡觉,闻衍褪了外衫,躺在江映儿的身侧,盯着她白嫩细滑的脸颊细看。
脑中想着和离的事,直到夜幕降临,直到她醒。
“嗯,郎中说一月有余。”
江映儿低头轻抚小腹,平坦,一点都看不出来有孕,她看过书的,再有几个月,便会显怀隆起。
怀中的妻垂首亦能看见弯弯的眉眼,微颤的睫,洁白无瑕的贝齿,葱白如玉的手放在小腹上。
有了孩子,她很高兴。
“......”
实则不然,母亲念叨,她也被催焦急了。
想到第一次卢氏找郎中把脉,郎中说腹中无子,母亲和她都很失落,众人当中,唯独他奇怪的,如释重负舒一口气。
母亲责备不已,乖妻垂头挨训,不吭一声,被奚落得可怜巴巴。
闻衍心中不住一攥疼,替她驳了卢氏的话。
闻言,他那妻诧异地抬头看了眼他,又很快把头低下。
似乎没有想到,他会替她讲话的样子。
后面,她一直喝汤补药,排开不方便之日,时常主动与他欢.好。
有时闻衍见她娇俏媚态的脸上疲态明显,密汗遍布,她也不叫停。
反而同他商量,“夫君,我们换个位置。”
应是逼得太紧,姜泠月进门,给到她不小的危机压迫,府中谣言四起,闻衍有意不管。
想看江映儿有什么态度,她一贯从容,温顺,沉得住气,怕生事惹恼了他。
江氏乖顺,秀外慧中,只做本分的事情,在他身上下功夫,没有找过姜泠月的不是,他故意说的那封信,放了位置,她都没去碰过么。
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祖母与他说好的生子和离内情。
倘若不和离呢?
她这样听话,又顺他的心意,等生了孩子....闻衍想着,他也不是不能够,容留她在身边相守终老。
念头浮现出来,沉重繁琐的心绪渐渐疏通了。
“......”
思及此,男人的大掌握捏住江映儿放到小腹上的手。
轻笑道,“你有了孩子,我很高兴。”
莫名的,由衷的。
江映儿挑眉,能和离了,他自然高兴,不光闻衍高兴,卢氏高兴,“妾身也高兴。”
用不了多久了。
晚膳卢氏到容云阁用膳,摆了大碗大碗的鲍参翅肚,汤水补药到江映儿面前。
“婆母.....”
江映儿嘴角一抽,卢氏是把她当成猪了吧?猪都未必能吃那么多?
卢氏也不管她吃不吃得下,把江映儿的碗塞得满满的高起。
“如今你有了孩子,一人吃两人补,吃不下也得吃。”是喂给孩子的。
闻衍知道自家乖妻的饭量,细嚼慢咽,一天能吃一碗满当当的米饭都是顶破天了。
“母亲,她吃不下这么多。”
说着要去端江映儿的碗帮她扒掉。
卢氏瞪眼护主,“衍哥儿,母亲忙活一日,盯着人给她做的饭菜。”
“你不体恤体恤母亲,好歹也要看在你父亲的份上吧!”卢氏搬出闻衍的父亲,他不好讲话了。
江映儿轻叹一口气,“婆母,儿媳无用,实在吃不下这许多。”
卢氏对着她的身子指指点点,“你看你瘦成这样,还不多多进补?”
万一瘦过头,孩子在她的肚子里养不大就没了,岂不是空欢喜。
老太太只认江家女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流产后的妇人要想再怀,比第一胎还不容易,到猴年马月去?
江映儿犯难,迟迟不动筷子,闻衍握住她的手臂。
“母亲也是一片好心,你吃不下就每样都尝几口,换换味道。”
卢氏也松口罢,“成成成。”
江映儿妥协尽量吃了,晚膳用到一半之时,下人传话闻衍被老太太叫走,只剩卢氏和江映儿。
尝了一半的菜,实在吃不下,卢氏又嚷骂她,“你是不是故意的啊?吃这么点,要饿死我孙子?”
江映儿心平气和,“婆母错怪,媳妇实在用不下了。”
“再有媳妇之前听郎中说过,若是吃得太补,孩子过大,容易难产生不下来。”
卢氏半信半疑,看着桌上大补的药膳,确实过补了,怪骂了江映儿几句才作罢。
江映儿在院中慢走消食。
闻衍去了没多久回来,带着闻老太太送来各类赏玩解闷之物,多是女儿家钗环之类。
“祖母派了人过来你身边帮衬。”
闻老太太身边的老媪,想来,闻老太太也是怕卢氏搞岔子,冬春冬红太年轻说话没分量,故而派年长的来盯着。
江映儿很感激闻老太太,敬着她身边的人,单独给老媪辟了间院子,不让她做活。
*
有了上次的“相拥而眠”,成亲以来谨守的界线也随之打破,不复存在。
男人灼热的气息,缓慢的打在她耳窝,热死了叫她不得好眠。
江映儿困乏,想要卷到里面睡,男人的手臂又缠着她的腰,把她牢牢锁在怀中。
“.......”
单是这样忍受,倒也还好,闻衍意动了,贴身,江映儿能够感觉到,咯得难受。
“夫君...”
江映儿拱朝里,她自个的地盘。
“有些热....”
言外之意,她想自己在里面睡,男人不知听没听见,他不松手。
没办法,江映儿只能自食其力了。
挪来挪去,蹭出男人一身火气。
沉稳的声音带着低哑,“你怎么不老实?”他还先问起别人的罪来了。
江映儿无语,“夫君....我有了身孕,前三月不成的。”想和离,你就是要,也得忍着。
女人的声音绵软,闻衍骤而不悦,对这个孩子到来的不满又添一分。
昨儿个还在抵死悱恻,今天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算算日子,还有两个月。
怀中娇妻的个中滋味,闻衍实在是....不想去内室沾凉水。
他拉过江映儿的手,勉勉强强妥协。
低喃,“这样吧。”
说是这样,久久不好。
江映儿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今日记账,手腕本来手就酸累,只盼男人弄早点结束。
“你怎么回事?”男人不满道。
她不动?
闻衍捏着她的手腕,有几分挫败,借着月光,江映儿白嫩的掌心都红了,他的妻像犯懒的猫儿眯着眼睛。
“.......”
责备的话咽了下去。
江映儿以为晾一会,他会自己想办法,谁知,细碎的声音传来。
后半整夜,江映儿没得好觉睡。虽然是没有,可是她的腿,站都站不稳。
闻衍还在旁边戏笑,“夫人要当心些,前三个月马虎不得。”以她的话来堵她。
江映儿心里暗骂他好多句。
闻衍又出门去了,手不舒坦,丹晓给江映儿喂的八宝糯荷粥。
她想再睡会,便听到院子里有笑声,冬春冬红道,卢氏领着姜泠月过来了。
凭栏跳窗望过去,姜泠月挽拦着卢氏,哄得她笑声不断。
江映儿心中升起个主意。
闻衍兴致高,不可能真的忍过头三月。
为了孩子着想,能够顺利离开,是不是该真的给闻衍纳个小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