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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他喜欢别人摇尾乞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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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夜色下, 香火缭绕的佛堂里。

沈蕴玉抱着人,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石清莲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间,似乎被沈蕴玉的话逼急了,哽咽着说了一句:“大人, 大人见谅, 是清莲无礼, 日日劳烦大人。”

“本便是沈某之责,沈某并未嫌夫人日日唤某。”沈蕴玉的声音依旧平缓,仿佛没有任何波动,他道:“沈某只是想不通, 为何夫人与江大人之间薄凉至此, 夫人自假山之日后,便一次都未与江大人同房吗?”

石清莲快被沈蕴玉逼疯了。

佛堂地面上映着他们俩的影子,一个抱着一个,男子长臂一揽, 女子便无处可逃, 偏生这人还一本正经的问着这些话, 她只能抽噎着回:“夫君, 夫君并不喜我, 我亦是,近日才听我家中的嫂嫂提及,夫君本便是喜欢康安帝姬的, 只是, 只是后来阴差阳错才娶了我,故而, 他不常来看我。”

“原是如此, 怪不得夫人只能来找沈某舒缓。”沈蕴玉长长的“噢”了一声, 似乎当真为石清莲烦忧一般,道:“那石三姑娘日后打算如何做呢?若是江大人与帝姬未曾苟合便罢了,但他们二人已经越了雷池,便再也不能装瞧不见了,康安帝姬可不是好相与的人。”

“我,我打算找机会自请下堂。”石清莲的眼泪顺着沈蕴玉的脖颈往下掉,落在沈蕴玉的喉结上,又隐在沈蕴玉的交领中,她大概是想起了伤心事,故而哭的更厉害,两条腿都在打颤,哽着气说:“只是,事关我两府之婚事,江府我开罪不起,康安帝姬我也开罪不起,只能,细细筹谋。”

沈蕴玉终于满意了,他那双冷淡疏离的琥珀色眼眸微微一弯,身上的冷峻薄情之意便散了不少,人一高兴,他也就不再刻意折磨人,手臂也放轻了力道,靠在佛案支腿上,道:“夫人有任何吩咐,皆可来寻沈某。”

石清莲心里紧张,她微微的拧动了下身子,继而道:“清莲,清莲确有一事,但怕为难大人。”

她动的轻,但沈蕴玉却瞬间绷起了脊梁,将她抱着换了个坐姿,问道:“何事,尽管提来。”

石清莲微微红着脸,抬眸看向他,轻声道:“我,我听闻明日,京中会有“过花河”,想去瞧一瞧。”

过花河,是京中最近才流行起来的新鲜玩法,京中皇宫外有一条很长的护城河,直通外城,是专门引过来的,每到了夏日,河水流淌,河中种了各种浮萍莲花,随波逐流,情趣盎然。

本来这护城河距离皇宫太近,是禁止寻常百姓进入的,但是当今顺德帝继位之后,开宵禁,允夜市,称要与万民同乐,便也允许旁人上护城河上游玩,便有青楼女子游船于河中,在河中弹唱,路人若想上船,可以金银投掷问路,文人骚客也可以诗词问路,相当于把青楼里的玩儿法放置与护城河中,在大庭广众之下玩一场,颇为引人眼球,一时间名声大噪。

在上辈子周伯良一掷万金,只为登上一艘花船,她当时虽然被锁在江府的院中,但也有些耳闻,她猜测,在上辈子这个时候,大概就是这么几天左右,周伯良便与康安搭上线了,只是她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搭线的,毕竟她也不认识什么周伯良。

不过,她倒是有办法把周伯良弄死,只要她引着沈蕴玉去看一眼周伯良就可以了。

这周伯良表面上虽然是个商人,但背地里却是个走私贩子,他专门走私一些大奉禁止的东西,以商人的身份隐匿于京城这层层人海之中,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沈蕴玉捞不着他,自然也就觉不出他的特殊,但是如果让这个人在沈蕴玉身前过一遭,凭沈蕴玉的眼力,想来能察觉到些许不同,再有她在一旁穿针引线,她定能让沈蕴玉怀疑上周伯良。

沈蕴玉就是那水中的鲨鱼,只要漏出一点血腥气,他便能嗅着这味道从千里之外而来,一旦让沈蕴玉给盯上了,周伯良逃都逃不掉。

失去了周伯良,康安帝姬便失去了最大的依仗,登帝之路中道崩殂,她才能安心的离开江家。

“过花河?”沈蕴玉平素很少看这些赏玩的东西,见惯了血腥杀戮,习惯了刀头舔血,对风花雪月提不起劲来,那些温柔乡他一贯都不沾,他也没想到石清莲会想去看这些。

“我以往常听说,很热闹。”石清莲坐在他身侧,以一个柔顺的、可以被肆意掠夺的姿态依偎在他肩头上,她昂起头来,漂亮的桃花眼底是清澈的黑色眼眸,她像是一只皮毛细密、柔顺可爱,有粉鼻头和嫩肉爪的猫儿一样,向她的主人讨赏,大概是不大常做向人讨要东西的事儿,因此话说的磕磕绊绊的,似乎很害怕沈蕴玉不答应她,所以十根手指都紧紧地抓住了沈蕴玉的曳撒下摆。

沈蕴玉被她抓的心口微荡。

过花河,当是公子小姐相识后,出去相约时瞧的,石清莲现下约他去看,想来是对他起了心思。

他低头看石清莲的脸,柔弱娇艳,像是开在他怀里的一朵蔷薇。

他喜欢石清莲此时这个依赖他的样子,整个人贴在他的怀里,如同水中浮萍,只有他这么一个落脚点,躲避在他的身后,想要什么只能和他开口,稍有惊动,便会缩回他的怀里,他动动手指,就能让石清莲神魂颠倒。

一切都尽在掌控。

沈蕴玉用下颌蹭着她柔软温热的发丝,享受着如同绸缎一般的质感,想让她再求一求,所以没有立刻应答。

石清莲小心的觑着沈蕴玉,心中十分忐忑。

她记忆中的沈蕴玉冷情冷血,是个披着人皮的笑面虎,从不做赔本的买卖,她知道沈蕴玉会因为她是“受害人”的身份而稍微善待她一些,但也怕沈蕴玉耐心耗尽,不答应她。

沈蕴玉晚上不来陪她也没关系,等她和离了,她自然能去找别的男人,只是明日的过花河沈蕴玉必须得去,她得让沈蕴玉碰上周伯良。

只是沈蕴玉一直都不说话,让她的心口不断发紧。

她以前拿来对付江逾白的手段,都不太敢用在沈蕴玉身上,江逾白和沈蕴玉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江逾白如同薄雾山间生长的松,挺拔浓翠,薄凉傲骨,碰一下,只会觉得冷,贴上去,暖不了他,但也伤不了她,可沈蕴玉是一把刀,杀伐果决锋锐至极,她只要露出一点马脚,便会被沈蕴玉所伤。

若是她以旁的身份去接近沈蕴玉,沈蕴玉绝不会对她有这么好的脸色,说不准会马上拿她下狱,几番审问她是如何得来的这些消息,又逼问她还有什么别的消息。

她担心沈蕴玉是不是在怀疑她,毕竟之前送线索的事做的是有点巧,沈蕴玉生性多疑,她在他身边更该谨慎。

这样一想,石清莲的指尖都渗出冷汗来。

她在心底里暗自宽慰,等她和离了,康安帝姬害不到她,她们石家也无事后,她就也离沈蕴玉远远的,这些难搞的人,她一个都不沾了。

思考间,石清莲硬着头皮,又一次拉了拉沈蕴玉的手臂,放软了声调,道:“大人可是觉得为难?我以前未出阁时,便日日被养在府里,从未瞧见过那些热闹,现如今入了佛堂,连院子的门都不能出。”

她撒娇的本事是跟她大嫂嫂练出来的,她家中父亲忙碌,两位兄长又太年长,都不曾陪伴她,只有嫂嫂一手把她奶大,嫂嫂心疼她,把她当成心头肉来疼,她只需要一撒娇,嫂嫂便什么都给她,她怕沈蕴玉不吃这套,还可怜巴巴地补了一句:“就这一次。”

细长的手指在沈蕴玉面前摆出了一个“一”的形状,漂亮的粉嫩指甲在佛堂的烛火中闪耀着一点点亮晶晶的光,她靠过脸的时候,唇瓣上的水润纹路都格外清晰。

小猫崽崽缩着尾巴在他怀里讨巧,沈蕴玉的手臂渐渐收拢缩紧,声线也跟着逐渐放轻:“沈某方才说了,不管何事,石三姑娘尽管提来,不过是过花河罢了,您若愿意,何止一次?日日去也行。”

他话说的好听,事也办的漂亮,简直就像是一个包裹着无数糖霜的陷阱,时时刻刻想诱惑石清莲掉进来。

他在高位上待惯了,习惯掌人生死,被人追捧,就算是想要什么东西,也不会开口说,他更喜欢把人逼到一个死巷子里,然后在人没有出路,急的团团转的时候,搭过去一根绳子,看着人顺着他给的绳子爬上来,在他面前摇尾乞怜,讨他的赏。

他对别人是这样,对石清莲更是如此,他把自己包裹成一个完美的,有求必应的模样,等着石清莲一点一点依靠过来。

对付石清莲,比对付别人更轻松些——一个被娇养大的小姑娘,一旦离了夫家,便是下堂之妻,算作二嫁,她身上又有毒,贸然去求救旁的外男风险太大,若想要些甜头吃,还是要来求他。

他未曾告知过石清莲,媚骨香药这毒,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内会格外凶猛,石清莲现在隐忍不住,需要找他来借一只手,再过半个月,怕就要借点别的了,他现下渐渐把石清莲养的离不开了,等火候到了,他若是不给,石清莲能被逼的死去活来。

一想到那个画面,沈蕴玉便觉得浑身的血肉都发烫。

石清莲察觉到沈蕴玉的眼眸似乎有些深暗,莫名的让她觉得危险,她才刚提起几分警惕来,却见沈蕴玉提着她的腰,把她从腿上放了下来,与她道:“明日沈某酉时末来接石三姑娘。”

石清莲得了他的应允,一双桃花眼里都有光芒在流转,望着他时,一张小脸上满是期待的光。

沈蕴玉瞧的好笑,他竟有些舍不得松手。

他从未发觉,养一个小猫竟这般有意思。

——

待到沈蕴玉从佛堂内离开后,石清莲才缓缓撑着墙壁起身。

她每每应付沈蕴玉,都会觉得筋疲力尽,这个人常常都是面无表情的模样,说话时张口闭口都是“此为沈某之责”,瞧不出半点高兴还是不高兴,她一直记得上辈子沈蕴玉对她下毒手时的脸,故总怕与沈蕴玉讲话。

幸而这辈子沈蕴玉对她还算是尊敬,不管心里在想什么,面上应承的却都很好。

石清莲在心里头安抚她自己,只要熬过这一次,她便和离在望了。

她回了院子里的厢房后,裹着被墨言晒过的、泛着松软暖气的被子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也是一样的流程,她在佛堂跪了一日,抄写经书,焚烧抄写过的书页,待到申时,她便已换好了衣裳,为了不引人耳目,她换了墨言的衣裳。

墨言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养的比外头寻常人家的姑娘都金贵,她的衣裳不出彩,不用珍贵的纱绸,但也用上好的雪棉,上头虽用不得银丝,但也用上好的绸丝织花走云,雪棉做的圆领黄色襦裙,下半身搭牙白色的压褶裙,再梳一个花苞缠丝鬓,瞧着便是未出阁的姑娘。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要抓住周伯良,心绪不宁,也跪不住了,便开了佛堂的窗户,一直在窗口前晃悠,等着沈蕴玉来。

沈蕴玉翻墙入院的时候,便瞧见这么一幕。

嫩生生的小姑娘捧着脸坐在打开的木窗内,树影压窗,她的脸上也映着一截树枝的影,风一吹,那树枝就在她的脸上晃啊晃,她等得不耐烦了,便在自己颊内吹气,把白嫩的脸蛋吹得鼓起来,像是含了个丸子,然后再“波波”的从唇瓣里吐出来,像是锦鲤吐水泡。

沈蕴玉便隐匿在暗处瞧了一会儿。

石清莲在他面前都是谨慎小心的样子,还有些怕他,就连被弄哭的时候都在赔礼,而现在,窗子里坐的这个小姑娘却鲜活生动,每一根头发丝都是他没见过的样子,他抱着臂膀瞧着,一瞬都不想错过。

带到了酉时末,沈蕴玉从院中暗处走出来,一步步迎着石清莲的目光走向她。

他清晰的见到了石清莲百无聊赖的眼眸被一点点亮起来的模样,像是藏在乌云后蹦出来的月亮,盖过了漫天晚霞。

石清莲大概是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他来了,虽嘴上没发声,但人却站了起来,上半个身子几乎都要探出窗外。

沈蕴玉到了窗口,伸臂一揽,直接将石清莲放置与他左小臂上,他个高臂长,石清莲手臂正好放在他肩膀上,胸口紧贴他的太阳穴。

石清莲的身子紧绷了一瞬,复而慢慢放缓——她发觉了,沈蕴玉总喜欢这样钳制着她,总是抱着她,或者压着她,她只当是沈蕴玉的习惯,忍一忍便是了。

他今日也未穿官袍,只穿了一身鸦青色武夫劲装,用一银冠束发,更衬得渊渟岳峙,一张脸锋锐无边,虽脱下了官袍,但双眸摄人,依旧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他托着石清莲,像是托着一只猫一样轻松,翻墙越檐片音不出,不过几个呼吸,便已出了小院,他没从正德寺内走,而是从正德寺的后山林中翻越。

石清莲坐在他的臂弯内,依靠在他的肩膀上,脚下是飞快掠过的浓绿枝叶,头顶是红灿灿的晚霞,微风拂过她的面颊,她觉得怕,就搂紧沈蕴玉的肩膀。

她像是在飞一样,换了个高度瞧这个世间,仿佛一切都变的新鲜又刺激。

她这个姿势比沈蕴玉高出大半个头去,一低头便是沈蕴玉的脸。

因着居高临下的原因,瞧不见沈蕴玉那双冷淡薄凉的眼和太过锋锐的薄唇,竟显得这人线条柔和了许多,她没从这种角度看过沈蕴玉,一时间竟觉得沈蕴玉有些许——温柔?

她瞧见了一个和上辈子完全不同的沈蕴玉。

石清莲心若擂鼓,她分不清是因为太高太快而紧张害怕,还是因为身下人带她见到了不同的世间风景而感到兴奋,她只知道她的指尖渗出了热汗,整个人也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沈蕴玉的衣服。

他大概花了两刻钟时间,翻出了正德寺后山,带着石清莲上了山路。

在后山外的山路上,早已停好了马车,小厮立于马车外站着,听见了动静,头也不抬一下,待到沈蕴玉抱着石清莲上了马车后,他便垂着头沉默的去驾车。

上了马车后,沈蕴玉也没有把石清莲放下的意思,他抱着人坐在马车车窗边,撩开窗帘让马车外的空气透进来,他让石清莲坐在他腿上,侧过脸问她:“吓到了吗?”

石清莲脸色微微发红,整个人依靠在他身上,但一双眼亮晶晶的,摇着头道:“没有,大人不会摔到我的。”

她只觉得很好玩。

大概是因为对沈蕴玉的这一身功夫太信任——她知道沈蕴玉有一身好体力,能连着三天三夜狂奔千里地,熬死两匹马,只为了追杀一个犯人,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把她摔下去。

她以前还听说过北典府司里有一种刑罚叫“熬人”,就是将人扔到牢里,然后不让人睡觉,就让人一直醒着,醒着,犯人一旦要睡,就会被打醒,据说,北典府司的锦衣卫都会这一招,还有人说,北典府司的人根本就不需要睡觉休息,永远精力充沛。

石清莲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只知道,沈蕴玉确实从没出过错。

沈蕴玉见不得她这一副柔顺信任的模样,他只要瞧见一眼,手臂上便越发用力。

石清莲被勒的痛了,一低头,便看见沈蕴玉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让她本能的觉得有一点危险,她心里又开始打鼓,迟疑着挣了下,道:“大人,已入了马车,您放下我吧。”

沈蕴玉在她的注视下,缓缓的松开了手臂,两人分于马车两侧而坐,沈蕴玉垂着眸,安静地像是连呼吸都没有的雕塑,她坐在马车的另一侧,却总是不由得随着马车颠簸。

她硬撑着腰,不去让自己的膝盖碰到沈蕴玉。

马车哒哒的行了三刻钟左右,终于在戌时末到了內京商街内,商街处处都是连夜开着的铺子和小摊,以及抱着各类物件叫卖的小贩,这里马车难行,石清莲与沈蕴玉该在这里下马车。

石清莲担忧自己的脸会被人瞧见,犹疑间,沈蕴玉递给了她一个木质的面具,正好遮盖住半张脸,且沈蕴玉自己也有一个。

“简陋的小东西。”他道:“石三姑娘到底还没和离,又是祈福期间,与外男上街,该小心些的,免得落人口舌,沈某入朝为官,难免被人注意面貌,也要隐藏着些。”

石清莲暗道,这人办事真是滴水不漏,与他为敌,估计晚上都睡不好觉,幸好她这辈子先下手为强了。

石清莲戴好面具后,随着沈蕴玉在街上游荡,沈蕴玉在外时并不会随意碰触她,只会跟在她身边,帮着她挡着汹涌人潮。

街上人来人往,但偏偏没有一片衣角能碰到她,她若是瞧了什么东西过两眼,沈蕴玉一抬手,后面便会有人悄无声息的送上来,再由沈蕴玉递给她。

石清莲一时间分外宽慰。

她真是捞了一把好刀,能打能扛能挡。

沈蕴玉瞧见她姿态舒展,面具后的眼眸笑意盈盈的望着他,不由得唇瓣微勾。

他仿佛瞧见了石清莲在一点点沦陷。

一个小姑娘,嫁进江家后根本就没得过宠,恐怕都不知道被人善待是什么滋味,待到今夜之后,石清莲做梦都是他的脸,一时片刻都离不开他,回了江府后,怕是要迫不及待的跟江逾白和离,然后奔到他的怀里来。

沈蕴玉一时间心情大好,半张面具只能盖住他上半张脸,却盖不住他微微勾起的唇线,让后面一直在递东西、排开人群的校尉看的心惊胆颤。

他们家指挥使一笑起来...总给他们一种马上要找个大臣去抄家的感觉。

真的怪渗人的。

——

夜色下,护城河中。

一艘艘游船画舫于水面中缓缓行驶,船上灯笼高挂,河面浮光跃金,美人端坐画舫之中,或弹或唱,或船中起舞,引岸边人来围观。

岸边早已站了不少人,以青年才俊为多,毕竟上了些岁数的、入朝为官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庭广众之下玩不来,也就只有那些爱人前显圣的年轻人。

有道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画舫一到,岸边便不断响起叫好声,有人往画舫上扔银子,银子落入水中,船头上便有龟公动作滑稽的谢过,然后爬上长长的船杆,在船杆上摆开各种动作,转花跳入水中,惹来一阵叫好声。

若是投银子投的多,便会从画舫旁边驶出来一个小舟,舟上立着一个清秀的婢子,请贵客入船。

过花河这游戏刚兴起的时候,投个百十两便能上船,但随着这玩法的名气越来越大,船上的女子也都越来越出名,价钱便越来越高,现下,每晚上船的女子都是固定的,只有七位,个个儿都是艳冠京城的绝色,上船的价格也从一百两翻到了千两多。

也有一些文人骚客,以诗词入船,诗词越好,传颂的越快,诗人与船上的红倌人都得了名头,比银钱更讨人喜欢,雪月花间,以谓之风雅。

石清莲与沈蕴玉到岸边的时候,岸边上的人正在掷金子,他们掷金子也很有意思,把金子用一种很薄的白色绸丝给包起来,扔之前还要说一通官话,比如,某倾慕船上姑娘已久,望姑娘赏脸之类的。

石清莲踮着脚往前头看。

她个头不算高,只能靠听声辩位,她听见好几个人自称的都是旁的姓氏,便继续往下一个走,她怕沈蕴玉缀在她身后走远了,赶不上,还没忘转过身,一把薅住沈蕴玉的袖子,拽着人往前拖。

沈蕴玉扶了扶脸上的面具,纵容一般任由她拖行。

小猫太黏主人,没办法。

石清莲顺着岸边挨个儿找了一圈,终于在一处画舫前听见了“周伯良”的名字。

她拉着沈蕴玉往人前头挤。

就凭她的小个子,小力气,根本挤不进去,后面的校尉都是人精,赶忙跟上来用蛮力排开人群,硬给她分出一条道来。

石清莲便拖着沈蕴玉走到了最前头,就站在周伯良的身后大概十几丈远的距离,她都能瞧见周伯良的小半张侧脸。

周伯良是标准的东倭人身材,矮小,干瘦,鼻子下方、人中处有一块剃成长方形的胡子,据说是东倭人的习俗,他手下的两个小厮身高力壮,太阳穴高高隆起,看人的时候目光凶神恶煞,腰后还鼓鼓的,一眼望去便是藏了东西,是匕首的形状。

周伯良正在跟另外一个商人争一辆画舫,两人竞相往画舫里面扔银子,一包用金丝缠着的白绸里就是一百两,就是想来上辈子周伯良的万金就是这么扔出去的。

扔银子的时候,那两个小厮腰间的衣服不断地上下扯动,匕首的形状越发明显。

石清莲当自己没看见那匕首,只远远指着那被周伯良砸银子的画舫道:“好漂亮的画舫。”

她假装不经意间的一回头,便瞧见沈蕴玉正盯着周伯良看。

当时船岸两侧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在河中行走的船灯如彩霞般在人的面上流动,沈蕴玉琥珀色的眼眸里像是蕴着一片寒芒,触之令人心神紧绷。

他打量人时习惯先从足下看起,习武之人足下稳健,再往上要看手,周伯良是商人打扮,但带着玉扳指的手上满是伤疤与老茧,特别是食指上有很清晰的伤痕——他是个东倭武士。

东倭人使用的倭刀在收刀时,会用食指抵在刀锋口,很容易便会划伤食指。

因为最近在追查的走私案就是与东倭有关,故而沈蕴玉对此十分敏锐,他的目光随着周伯良,又扫过了周伯良身侧的两个小厮,随即向身后的两个锦衣校尉使了眼色,然后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视线。

他这一系列动作不过眨眼间,快的连石清莲也只是瞟见了锦衣校尉的半个影子,若非她早有准备,一直绷着心神在看,估计也不会注意到那半个几乎融入黑暗的身影。

锦衣卫的追踪隐匿窃听的本事果真是天下无双。

“石三姑娘在看什么?”沈蕴玉一回过头来,正瞧见石清莲从那锦衣校尉身上收回视线,他垂眸望着她,正瞧见她墨色的瞳孔。

清澈透亮,如山间溪水中倒影的月。

“我瞧见个人走了。”沈蕴玉问她的话,她能说真的就说真的,力求在真假之中混淆,她道:“一转眼就没影子了。”

“嗯。”沈蕴玉没解释那是谁,只是伸出手,掰着石清莲的小脑袋,把她的脑袋转向了画舫,道:“石三姑娘想不想上去瞧瞧看?”

他说的是周伯良盯上的画舫。

此时,周伯良已经连着砸下了好几千两的银子,与他争画舫的商人涨红了脸,既舍不得已经砸下去的那么多钱,但中途离开又觉得半途而废,什么都没得来,又气恼又肉疼,急的直跺脚。

周伯良却眼都不歪斜一下,只盯着那画舫瞧,一脸势在必得。

石清莲也跟着去看那画舫。

她眼里的画舫都是一个模样的,瞧不出来哪里不同。

沈蕴玉一抬手,身后便有校尉跟上来,低声和他们解释。

“此船名为“天仙船”,船上的不是红倌人,而是一位清倌人,名唤“留仙”,以模样清尘脱俗,宛若仙女而闻名,夜夜游船但从不接待客人,只为客人弹曲泡茶,她有一手好茶艺,外人称她的茶为“天仙茶”。”

这么说来,还是个颇有些名头的清倌人。

石清莲上辈子对游船画舫、青楼名妓的事情不大清楚,故而对这个人也没印象,而且她敏锐的发现,这个校尉看起来是在和他们两个人介绍这艘船,但实际上是在跟沈蕴玉汇报,他在等着沈蕴玉的吩咐。

石清莲只当没察觉到,她问沈蕴玉:“我想上去瞧瞧,但是我们如何上去?他们都砸了好几千银两啦,我们也开始砸钱吗?”

沈蕴玉微微摇头,道:“沈某上画舫,不需要银子。”

瞧瞧这话说的,字里行间都带着五个大字:爷是锦衣卫。

锦衣卫讲什么道理?锦衣卫就是道理。

她懂了。

沈蕴玉一定是察觉出了这个周伯良的问题,打算直接带着锦衣卫把这艘画舫给抄了,然后把周伯良给逮住,带进诏狱里面扒皮抽筋审问!

说话间,船岸上一片喧哗,原来是周伯良命两个小厮“噗通噗通”的往水里扔银子,惊的河道两边的人都跟着叫。

周伯良的对手黯然退场,画舫中的美婢摇着船而来,周伯良则一甩袍子,上了画舫。

石清莲仿佛瞧见了天明时的曙光,她几乎都有些迫不及待了,等抓了周伯良,她就能准备和离了!她当即满脸渴望的离沈蕴玉更近了些,道:“我想去。”

沈蕴玉挑眉看她,眼底里带着几分盎然,饶有兴致的盯着石清莲看了片刻后,道:“石三姑娘这么好奇?”

石清莲兴冲冲的点头。

沈蕴玉看着她的脸,觉得她现在在对着他喵喵叫,她若是有尾巴,现在那尾巴应当已经在她身后摇起来了。

沈蕴玉压了压牙关里的痒劲儿,微微颔首,带着她出了河道附近,走出了人群。

画舫为了赚足够的钱,在河道上会停留很长时间,沈蕴玉带着石清莲沿着河道走,走了两刻钟,石清莲走的脚酸腿软,沈蕴玉便将她抱在了手臂上,随即沿着暗处疾驰,奔了大概一里地,跑到了內京边缘处。

护城河通整个內京,画舫的起点在內京东侧,终点在內京西侧,他们现在就在內京西侧,此处为河道,附近没有多少人家,只有一条安静的河。

没等多久,留仙的画舫便在夜色中的水面上晃晃悠悠的驶来了,船上有阵阵古筝声传来。

沈蕴玉抱着石清莲,与她道:“是石三姑娘自己要上来的,一会儿瞧见了什么,可莫要发出什么声响来。”

石清莲明白。

一会儿想必是要厮杀个天昏地暗血溅三尺,她不怕!

她郑重其事的“嗯嗯”点头,脖颈子都跟着昂起来了,像是个随时准备叨人的小公鸡一般。

沈蕴玉好笑似的瞥了一眼月光下石清莲的脸,竟然看出了几分慷慨就义的豪气。

他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搞不明白石清莲在想什么,小姑娘岁数小些,离得远时觉得她软糯蠢笨,好骗的很,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推测出她的处境与行为,但离得近了,又觉得她好玩的很,好像总有使不尽的力气和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总是牵着他的思绪走。

恰在此时,画舫到了。

沈蕴玉如同一阵风一样掠了出去。

他踩踏着河面,竟只有细微的水声,如同青蛙噗通入河一般轻巧,轻而易举的接近了画舫。

游船画舫上为了方便两岸的路人观看到里面的美人儿,所有的窗户都是开着的,能从外面看见里面,也能从里面看到外面,所以沈蕴玉是从后方接近。

此时,留仙正与周伯良坐在待客的屏风前弹琴,很好的掩盖住了沈蕴玉的声音,他带着石清莲纵身一跃,从水面跃进了船舱里,然后抱着石清莲就地一滚,石清莲落地的时候,脑子里只来得及窜过一个“好熟悉啊”的念头,然后便与沈蕴玉一起滚到了床底下。

依旧是狭窄的床下,依旧是逼仄的空间,石清莲骤然想起了上一次他们俩听见康安和江逾白的事情。

石清莲满脸震惊的看向紧紧把她抱在怀里的沈蕴玉。

说好的大杀四方血溅三尺呢!

您这是在干什么啊!

而沈蕴玉则抱紧了她的腰,在昏暗的床铺底下,用气音与她说:“石三姑娘,机会难得,好好瞧一瞧。”

石清莲不大明白这个“机会难得”是什么意思,她才刚疑惑的蹙起眉头,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声音。

石清莲的脸骤然涨红了。

她这时候终于明白,刚才沈蕴玉问她“要不要上船”,而她点头的时候,沈蕴玉为什么是那种戏谑的眼神了。

她以为沈蕴玉要血屠了这艘船,但实际上,沈蕴玉是想抱着她来听墙角!

石清莲脑袋都开始发昏了,她的唇瓣被她咬着,她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她,她不是清倌人吗?”

她的声音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沈蕴玉听得清清楚楚,他整个人靠近石清莲,声音同样轻,但热气直直的喷向石清莲的耳朵,他道:“清倌人,也得分是谁来,对那些穷苦书生自然是清倌人,但是这位周老板一抬手就是万金,她清不了。”

石清莲耳朵一烫,自暴自弃的伸出两只手挡住了耳朵。

她的反应让沈蕴玉觉得新奇,好像不管他们之间做了什么,石清莲只要一沾到那些事,就会脸红避开。

但他知道,石清莲现如今肯定又起了毒性了。

可他不想碰,或者说,他不想主动碰。

他要看小猫拧着尾巴蹭桌角。

恰在这时,外头的周伯良说了两句东倭话,那名叫留仙的倌人也跟着说了两句东倭话,石清莲听不懂东倭话,但沈蕴玉却骤然看向了门板外。

他躺在地下,看外面的时候也只能看见一片狭窄的床帘下方与地毯,最多在屏风的阻挡下看见一点,比如那周伯良踩着地毯的靴子。

石清莲的心几乎要从胸腔跳出来了,脸红的像是天边的晚霞。

沈蕴玉的脸却越来越冷。

外头的东倭话他从头听到尾,直到那位留仙姑娘力竭而晕,周伯良才让画舫靠岸、离开。

周伯良离开之后,沈蕴玉趁着外头的两个丫鬟还没进来,抱着石清莲离开画舫。

石清莲被沈蕴玉带出画舫时,外面的冷风吹到她的身上,她只觉得身上又冷又热,冷要贴着沈蕴玉才好些,热却不知道怎么纾解,她紧紧地抓握着沈蕴玉的手臂,在沈蕴玉低头询问她“怎么了”的时候,石清莲闭着眼,不说话。

沈蕴玉眸色渐暗。

他只看了一眼便知道,石清莲的毒起了——刚才他们上画舫的时候,画舫内点了淡淡的熏香,有助情念的用处,是青楼的惯用手段,他并没有太在意,但石清莲不行,她这身子,一点事情都经不得。

周伯良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晃了一瞬,随即便被他甩在了脑后。

他抬眸,看向身后的昏暗处,暗处立刻有一个校尉赶着一辆比较窄的马车出来,沈蕴玉微微摇头,校尉立刻转身,不到须臾,又赶出了一辆双头大马拉着的大马车来。

沈蕴玉抱着石清莲上了大马车。

大马车上摆着两个座位,以及一张能躺下三个人的床,床铺柔软,被褥整洁干燥。

沈蕴玉带着石清莲,将石清莲放置在马车的床上,在把石清莲放下的时候,他的手不经意间擦过石清莲的脸,不轻不重的刮了一下,刮的石清莲闷哼一声。

沈蕴玉垂着眸看着她,一双眼像是恶狼一般闪着幽幽的光,他贴近了些,在石清莲闭眼的时候,轻声问道:“石三姑娘可是需要沈某帮忙?”

马车摇晃间,沈蕴玉的膝盖蠢蠢欲动的压在了马车的床沿上。

他想,他若是在此时喊她一声“江夫人”,大概能把她喊的羞愤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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