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等的视角。
绪子的话提醒了你。
你从来没有以平等的姿态去看待过沢田纲吉, 总觉得他就是个小朋友,让你忽视了许多事情。这是你没能及时发现他的异样的最大的原因。
还有一些别的事要捋清楚,比如他口中那个提供信息的人。你最近满脑子都想着这件事, 总觉得还有哪里疏漏,直到看见蓝波从他的爆炸头中掏出十年后火箭炮。
一个基于目前已经历过,但以后不确定是否会发生的设想。
这个世界在未来战结束后便发生变化, 分化出了新的支线。未来会发生什么,完全不可预知。就像是原本沢田纲吉应该在初中毕业后前往意大利,但现在的他选择在日本读完高中。
等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轴走向十年后, 某天十年前的自己无意间被火箭炮砸中,会不会被带去未来,会不会经历自己在未来战时经历过的一切。
直到现在你也不明白,自己明明已不存在于未来的世界,为什么还能穿越时空, 又刚好降落在东京。
以防万一, 你必须为其他时间线的自己留好后路, 顺便再探探小朋友现在是什么情况, 总不能一直不说话吧。
首先你必须先结束自己现在这种持续愧疚的状态。
正好是周末,将愧疚感统统塞进垃圾桶里后,你直接简单粗暴地跑去隔壁堵门。
碰巧沢田纲吉和Reborn外出回来, 你在邻居家的门口撞见两人。比起小朋友慌张地在原地转圈,身形已经成长为一岁幼儿的迷你杀手面无表情地向你问好。
你差点把他忽略了。身为家庭教师, Reborn不可能对这件事一点也不知情。
“你知道多少?”你俯下身问他。
“全部哦。”
这种周围人都知道, 唯独当事人被隐瞒的感受并不好……尤其是这位。Reborn和绪子不同, 小姑娘只是基于自己的小众爱好独自偷着乐, 不影响其他人。但这个老滑头绝对在你不知不觉中动过不少手脚, 虽然你现在回想不起来除了话剧外还有什么事被他坑过。
未必是坑, 或许也有利用。总之你一直游离在沢田纲吉的社交圈边缘,凡事都有两面性,好处是彭格列对你的生活影响被降到了最低,坏处就如现在所示,什么都不知道。
Reborn唇角微勾,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你:“是要和阿纲谈谈吗?”
而他口中的沢田纲吉,这会儿早就窜进屋内顺便把大门锁上。
你冲他点头道:“我很快会离开这里。”
“好的,那你稍等。”很快,小朋友的惨叫声从屋内传来,并且越来越近。他被Reborn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出大门,以脸着地的方式出现在你面前。
沢田纲吉半天没爬起来,你站在边上觉得他十分可怜,在喜欢的人面前以这种惨兮兮的形象出现,实在太掉面子了……
其实没有太多需要聊的,你没有提前打过腹稿。你不是什么心理咨询师,也不懂中学生教育,只能随机应变。
“要说什么啊。”他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一边用纸巾擦着脸上的尘土,一边不自在地小声嘀咕。脚边是一杯清水,没人陪爱学习玩耍,它无聊地探爪去舀,被你逮住扔到了沙发上。
你在他的对面席地而坐:“就说说谁告诉你关于我的事吧……也不用告诉我是谁,如果是你那边的人我不认识,直接说一下上次提到的‘只是怀疑’吧,我没明白在怀疑什么。”
还有什么“神”……你的理解他可能说的是系统,就和十年后一样,他也许感知到了什么,但无法找到确切的答案。
“如果学姐一定想知道的话……其实关于这些我也想问问你,”沢田纲吉短暂地思考了一会儿,“还记得你在密室说过的话吗?你所提到的硬币理论,并不是我第一次听说。”
硬币理论,准确来说应该叫做“机械唯物主义”。这是非常偏向哲学与物理思维的概念,它的整体理念并不是全对的。当时你一门心思都在如何离开镜廊,但沢田纲吉却在分心说着有关平行世界与未来的事。你担心不小心透露不该透露的内容,于是随便掏出这个看上去高级又难以理解的专业术语打算应付过去。
不过这一次,从他的口中,你知道了更多有关平行世界的事情。
他的科学家朋友告诉他,平行世界的关键在于选择,一念之差就会延伸出无数支线,但许多事情的发生、许多选择是必然的,比如在确定他成为唯一的十代继承人的那一瞬间,他的守护者们便会同时加以确认为他那六位伙伴,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如此,沢田纲吉绝对不会选择其他人成为他的守护者。
机械唯物主义的定义为,世间所发生的一切,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在宇宙爆炸的那一瞬间就确定好的,无论是时间轴上的哪个节点,即便地球已经活过45亿年。
但维尔帝否定了这条定义中的一部分。他认为世间的关键节点被固定死,但其余非必要的环节仍会出现变化,只是会最终通向同一个终点。就像是玩剧情选择类游戏,无论过程中有多少选项,一些关键点和结局是早已确定好的。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突然听到他如此流畅地向你解释这些对初中生来说难度过高的信息,你有种奇妙的不适感。除去大大超出了你对他的印象外,要用一个号称达尔文在世的顶尖科学家的言论引申出你们要谈论的话题……会不会太复杂了些。
“虽然不同选择延伸出不同的未来,但只要我有成为继承人的可能性……”他的面色沉重,停顿地间隙让你忍不住放缓呼吸。你猜测未说出口的下一句,也许会是什么异常严肃的发现。
但在漫长的等待后,他突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我身上发生的事,比如死气之火……这种东西很难理解吧?对……就是这种,有关平行世界的事也是……”
“……其实我不需要了解太复杂的事情,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怀疑的事和那个‘神’。”你放低了声音慢慢说道。
“结局是早就定好的,如果把人生分成一个个小片段,再将这些片段当作一个故事来看待的话,结局已经被‘神’定好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说,“为什么一年有四季,为什么一天分昼夜,为什么气温跌到零下水就会结冰……为什么我会叫‘沢田纲吉’呢,因为这些都是‘神’早就安排好的‘设定’。”
沢田纲吉扶着额头长长叹了口气,他用手捂住了眼睛,背靠在沙发上。
你不理解他为什么会提这些问题,这听上去似乎是在钻牛角尖,但这种极为熟悉的感觉……更像是自然科学社曾经提到过的某个理论。但你不太确定,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就此提出自己的疑问。你从没见过他现在这样颓废的表情,这完全脱离了你的预期……他好像是在阐述一件令他异常痛苦的事……尽管听起来只是一些虚无的概念,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能让人产生共鸣的事例。
你不知道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只能呆坐在地上,等他自己缓过神。
沢田纲吉搂着猫呆坐着:“你会把爱酱一起带走吗?”
这正好是你想要拜托他的事情:“它不适合飘洋过海。我把它从一只流浪猫变成家猫,不能因为要离开就抛弃它,所以现在打算找领养。”
“那你把它给我吧,妈妈很喜欢小动物。”他把脸埋在爱学习的肚子上用力蹭了蹭,这只没什么眼力的猫立刻“嗷嗷”地挣扎起来。趁着它还未伸爪,你立刻将它压制到地上。
“如果你要带爱酱走,我反而会觉得为难,家里还有好多小零食没吃完呢……它要是不在,我只能拿去喂流浪猫了。”
你点点头,打算和他说说这只猫的情况,虽然邻居家也有在帮忙养。爱学习经常是两家轮着蹭饭,但有些生活习惯他们是不知道的。
“我一会儿把它的猫证和疫苗卡给你,它的小窝里有块从小抱到大的毛巾,挺破的,但别扔掉也别洗,那是它的安抚毛巾。不然它会去你床头尿尿。”
沢田纲吉摸了摸猫咪的脑袋,默默地点头。
“还有体检,我之前是一年一次,不过狸花猫身体好,它现在两三年一次也没关系,”你思索了片刻,在确定没有别的事情需要叮嘱后,放开了对爱学习的桎梏,“别的就没了。”
“欸?没了吗?”
“没了,你们平时也养过它,别的习惯都知道的。”
“我不是说爱酱,”沢田纲吉低头嘟囔了一句,“怎么突然聊到了爱酱呢……明明刚才说的不是它。”
但他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在踌躇了几秒后,语气恹恹地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走,除了猫没有别的想和我说的吗?”
你看着他执拗的样子一时语塞,你知道他在说什么,也许还带了些任性撒娇的意味。以前你不知道的时候,总是随意地敷衍几句搪塞过去,不知道他那时候对你的回应是什么想法。
现在,你只想问他说的“神”和怀疑的事……但一想到刚才他那副难受的样子,你又不敢再提。
纠结之中,你下意识地伸手在他的头顶揉了一把,立刻又察觉这样不太妥当。
习惯了……这个习惯没那么快能改掉。
“那……好好学习?”说这话好像也不合适,但你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你眨着眼继续干巴巴地解释,“我是说至少专心考完毕业考。”
沢田纲吉沮丧地泄了一口气:“如果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你记得要提前告诉我。”
但你真的不知道……
没有什么还要谈的了,你没想到这次的谈话会是这样的发展,他不想说的话你不方便再去探究。你的立场也不能过多地去安慰他。等他缓神的时间,你翻出刚才提到的爱学习的东西,用袋子装好递给他。
不清楚什么时候会离开,这些东西早些给比较好,省的你走以后他们找不到。这可不是一通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情。等到那时候,你们隔着不同的次元,是玛雷指环和彭格列指环都无法触及的世界。
“证件和疫苗卡还有体检记录在这里。”你在他身侧蹲下,沢田纲吉蜷着身体,视线放在面前那块地毯纹路上。他似乎是在放空自己,但又像是沉浸在某种负面的情绪中无法脱身。沉默的气息蔓延开,你等了一会儿,他依然没有开口。不能两个人都这样消极,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的,你把爱学习抱到他怀里,又清了清嗓子,“还有别的乱七八糟的玩具衣服啥的,等我有时间再……”
“嗯。你知道我刚才在说什么吗?结局已经被‘神’定好。”他微微侧过脸,突然握住了你的手腕,橙色的火焰绕着你的手腕燃起。那串号称全能但被你视作毫无用处的庇护手链散发着柔和的温度,你能感受到火舌席卷过皮肤时的触感。
这个……说是爆炸时损坏,给你重新修好的。
他就是这么修的?!老狐狸算计你!
不知道这里面到底藏了什么,刚才的伤感情绪瞬间消失。你忿忿不平地将手抽出来,但沢田纲吉实在是抓得紧,你试了两回都失败。
“果然如此……”他叹了口气。
“我原来就猜测这里面应该有什么……不过别害怕,这只是未来那个人想要告诉我一些事,不会伤害到你,”他静静地解释,“我知道你肯定会离开,但没想到那个未来的世界也没有你。‘神’给的结局只有‘离开’。”
你仔细辨别了一下,却听不出多少情绪,他好像只是单纯地在讲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好像已经接受了你会离开这件事。
-
2月,日本中学的第三个学期。初中的毕业生正在做最后的备考准备。你在到家的瞬间收到了系统的提醒。
很巧,难得高中部和初中部同时放学,只是沢田纲吉作为毕业生稍微留了会儿堂,你比他先到家。
任务达成,返程系统将在三分钟后启动。来时匆匆去时也匆匆,你有心理准备,但原本以为会在初中的毕业考后才结束一切,没想到这么突然。你曾列过一张离开前的计划表贴在冰箱上,里面零零碎碎写了很多琐事。
去过未来后,你至少知道自己在这里的痕迹不会被抹去,这意味着你需要在消失前做好一些事,但你并不清楚自己的消失会在多久后被发现。像是一场不知何时能够归家的旅程,完美的计划是在离开前把家里的水电和煤气总闸都关掉,再准备些爱学习的水和食物,最后关好门窗。
但现在只有三分钟,三分钟的时间做不了什么。
来不及换鞋,三分钟只够你扔下书包,翻出作业本——随便哪本都行,绪子那边也不清楚你的状况。考虑到沢田纲吉的反应,绪子和你的关系也很好,你还没想好该怎么做,不敢直接和她说。
但有些事总是拖着拖着就来不及了。
爱学习被书包砸中,这会儿正对着你粗声粗气的叫骂。你没有心思去管它,草草地翻到空白的一页,觉得至少该写一些道别的话语。
——再见。
除此之外还要说些什么?十年后那个世界的你,走前是不是也是这个状态。想说的话都堆积在大脑里,不知道该先挑哪句出来。
你记得十年后绪子也在想办法找你。
——都别来找我。
还有一些类似祝福的想法。
——大家要一直都开心。
到最后也没来得及和大家正式告别。
——对不起。
人生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
——你们要平平安安,化险为夷。
然后呢……脑子里一团乱草,你想不出还要说什么。
身体从脚底开始,慢慢向上化作透明。这和之前的离开都不一样,你拿着笔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爱学习的骂声逐渐变轻,随后变成了低沉的呜咽声。它伏在地上。你看见它的耳朵贴着头皮,双眼的瞳孔放大成两颗滚圆的葡萄。它的整个猫生大概头一次看见这种奇异的场景。
好糟糕,最后什么事都没做好。
屋外传进来男生们的说话声,还有铁门开关的声音。隔壁那位初中毕业生放学刚到家。
算了,都来不及了。不过不能让这只猫现在就过去,他们一定会发现异常的。
你无奈地摇头,朝它勾了勾手指:“先在家乖乖呆着,晚上再去隔壁找沢田吧,以后他养你。”
它轻轻地对你唤了一声,这是你最后一次听它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