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来了。
江莱心中呼出一口气, 紧绷的身躯舒缓些许。他扶着墙,克服眼前一阵阵发黑的疼痛,尽力站稳身躯。
身侧不远处, 从提线木偶般状况挣脱而出的夏油杰本能地想上前几步, 但在迈出半步后, 又停住身形,不再靠近江莱。
此刻的江莱还在一阵阵晕眩中挣扎, 他看不清丸子头青年脸上的表情。
爆炸的余波转瞬消逝,地面留下的大坑还在尘烟弥漫。
身材高挑的白发青年从空中落地, 他三两步上前扶起江莱,注意到对方捂住脖颈的手指缝鲜血淋漓后, 动作微微顿住。
“……”夏油杰双臂自然垂落于身侧,他始终沉默着,没有解释什么。
巷子另侧, 刚才被江莱甩开的紫色三手咒灵因为不再有咒灵操使的动作指令,此时静止立在原地。手刀上的鲜血顺着滴答在地面上,溅起小小的血花。
巷中血腥味弥漫散开, 和着这股压抑的气氛,还有在沸腾边缘摇摆的咒力。
江莱喘上一口气,率先道:“……不是杰、咳咳……我没事。”
因为脖颈受伤,他的话语携裹着赫赫的杂音,但语气依然平稳。
沟通消除误会, 江莱决定第一句话一定要解释清楚!而且要先否定再加人名, 免得话语未能说全, 引发种种误会。
而且他的确没什么大事——除了疼到眼前发黑、以及咒力消耗以外。
身为[存在]并不会因为伤口过重、流血过多而死。这是江莱根据目前的现实情况推断出来的。
他猜测, 这很可能是与[存在]的概念有关:人类身躯是一种拟人化形态, 但不代表他的构造就是个人, 人类的致命点并非他的致命点。
他会虚弱和疼痛,但不会因此而死。
不过,按理说,自己应该也不是不死的。江莱想。只是不清楚[存在]的弱点究竟在哪里。
现下,江莱单手捂住喉咙,在疼痛之外,他能够感受出脖子上可怖伤口正在以缓慢的速度恢复。
——不像反转术式一样快速,但自己的身躯的确在进行着自我修复,挪用咒力进行缝补。
受一次伤,多一些对自己的了解,大概也是因祸得福吧。江莱抿了抿唇,相对乐观地想。
五条悟的六眼能够看出伤口的缓慢恢复,他紧抓着江莱肩膀的手松了下:
“哎呀、没想到都千年老妖了,反转术式还这么不熟练啊~莱。”他话音浮着往常的调侃,就像是没有十年离别一样。
“咳咳……这叫自我修复……”江莱尽量平稳吐息,让自己喉咙不至于像个破鼓风机一样作响。
“行了,你就暂时别说话了。”五条悟从旁边递来一条干净的手帕,将其强势塞到江莱手中,示意他暂且用这个按住伤口,“——剩下的,我问杰。”
咒术界最强的手是冷的,不清楚这是他原本的温度,还是因为当下现场的缘故。
没等五条悟问什么,旁侧的夏油杰忽地开口:“出手的人是我。”
“!?”听到这句话的江莱迅速抬起头——
“我知道。”五条悟点头,他转过脸,声线平稳接上,“我看见了。”
他苍天之瞳注视着夏油杰:“我看见了,六眼显示的残秽也指向了你,所以才要问你——是谁做的?”
夏油杰略微一怔:“什么?”
“是谁做的。”此时此刻,白发青年周身咒力如海啸一般剧烈波动,冰冷气势像是冰山倾压,沉重无声。
无论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他的人,这时都能够察觉出,咒术界最强生气了。
“是谁控制的你。”五条悟的声音格外平静,但蕴藏在这平静之下的,是无法轻易浇灭的冷幽怒火。
夏油杰顿了一下,他手指调转,操纵着巷口处的紫色三手咒灵调转回身侧:“说不准就是我做的呢?”他笑,“别把我想得那么好啊,悟。我现在可是诅咒师。”
“你有自己的原则,不会对莱出手。”五条悟表情平静,“这一点,我相信你。”
“信任么……”夏油杰眼帘低垂,他轻笑起来,“我在你心里还有信任可言啊。”
他将旁边的紫色三手咒灵收回,目光落在地面那点滴溅在脚底的鲜血上,他盯着那片血迹:
“其实这次百鬼夜行,目标就是莱。我是知情人,也是执行人之一。”
目标真的是自己?江莱神情一凝。和论坛猜测的不同,这里的夏油杰看来根本没有去找里香的意思啊。
“但你也没真正对莱出手,对么。”虽然五条悟没在现场,但他仿佛能够猜到所有的一切——因为他无比熟悉、无比了解曾经的朋友。
江莱缓过气来,补了句:“杰当时劝我走。”
“……这个世界并不是能够让我真正笑起来的世界,但是,我并未连带着高专的人一并仇恨。”夏油杰低缓叙述着,“他们一直想要找到你,莱。他们说你可以帮助我们,能够加速大业的完成。”
他们?应该是指监管会吧。江莱回忆起。这就是当时夏油杰和自己说“原本想请你帮帮忙”这句话的原因?
但是今天又是狱门疆又是捅脖子的,可不像是请人帮忙的态度啊。
五条悟没有言语,他似乎也猜到了背后主使者,眼底凝聚的神色冷意昭示了他的态度。
“你这么久都没出现,我原本以为,莱你这次也并不会来的。接着这个由头,用用组织里的力量,清扫下道路也好。”
在此顿了一下,夏油杰继续对江莱道,“我没和他们说过你是[存在],我记得你提过不能以这个身份结缘太多。”
“见到你,我其实还是摇摆了那么一段时间的。”夏油杰细长的眼睛弯起,比笑意更多的是疲惫,“后来我想,你是自由的。还是算了吧。”
自由……这句话背后的,是他自己的不自由吗?江莱敏锐感知到对方在其中掺杂的什么隐晦的情绪。
“我没想到他们会对你直接下杀手。”夏油杰衣袖下的手略微蜷缩起来,刚才的一幕再次浮现在眼前,“是我的错。”
“……所以是谁在操控你?”五条悟再度开口,他蓝眸带着某种高位压迫,刺向背后隐藏的那伙团体。
“没用的,悟。”夏油杰摇摇头,他唇角依然略微勾起,但那并不是能够以笑容形容的表情,“是束缚。”
刚从小学升入国中没多久的他,其实还是个孩子,而且对咒术界并不了解。
才失去父母的时候,他茫然、惶恐、无措,监管会的人给了他及时的援助和温暖,接管了他的生活。
身穿长裙的女人声音非常温柔,她揉了揉夏油杰的头,说:“我们养你长大,杰要做乖孩子,好吗?”
小夏油杰低声道:“好。”
“那杰不听话的时候,我们帮你的身体做出决定,好不好?”
小夏油杰想自己很听话很懂事,但他眨眨眼,还是习惯性点头:“……好。”
长裙女人动作轻柔,她牵起夏油杰的小手,继续道:“我们立契约束缚,就这么定了哦?”
小夏油杰抬眸看着眼前的长发女人,他不懂这些问题的背后意义,只是礼貌地顺从回复:“好。”
——从此在身上缠下某个不可摆脱的束缚。
丸子头青年缓慢叙述往事,他的视线从地面的血迹移开,回望向面前的两人。
“我原本以为,我只是偶尔在某些时刻被携裹着前进而已。”夏油杰笑起来,“现在来看,我永远是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啊。”
“现在我都有点搞不清了,这些年里坚守的[大义],到底是我的想法,还是他们的想法。”
五条悟收紧拳头:“据地在哪儿。”
“我相信你找到过不少,在这些年里。其实没太有用,不是吗?”夏油杰眯眯眼狐狸颜笑道,“他们经常提起你,提起你带来的麻烦。”
“但是,他们是杀不死的。在没有找到背后真正的原因之前,没法真正杀死核心成员。”夏油杰呼出一口气,他扯下自己额头的绷带——
其上的繁复花纹太阳图腾已经趋近完整,只是缺了右上角的一小部分。
“一旦这个真正形成,就杀不死了。”夏油杰说,“只要还有源源不断的饲料,就会有延续的孕育重生。”
“说真的,兜兜转转这么久,我想这条路……大概真的没法这么走。”
夏油杰脸上挂着微笑面具。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真正的我了——比起永无休止地当别人的提线木偶,不如趁着现在额头的图腾还没有形成,早点落幕。”
江莱站稳身躯,他心中隐约晃动着什么,他好像猜到夏油杰这些话语背后的意思了。
五条悟盯着他。
夏油杰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我从前一直没什么选择的机会。”
他在此停顿了一下,“你的术式可以做到彻底干净。看在曾经好友的份上……这次就拜托你了,悟。”
“——让我能有一次,真正由我自己选择的机会。”他眉眼弯起,“抱歉。以及多谢。”
他没指明什么,但两人都已经听明白背后的意思。
夏油杰抬起眼眸,笑意盈盈——那个一直藏在眼底的疲惫丸子头小男孩正踮起脚尖向外望去,他想要翻过窗逃离铁屋子,即便窗外是万丈悬崖,但那也是自由的天空。
五条悟和夏油杰对视,苍天之眸深深地看着至交好友,仿佛跨越岁月山河、再度回到曾经的悠悠岁月。
那时候的少年们还不知烦恼,畅快地以为全世界都随着自己的心情游走。
十年的时间漫长又短暂,短暂的是时光流逝,漫长的是回忆往事。
此刻夏油杰眯眯眼笑起的样子,有点像是高专时期,温和中透着点青春意气。
在短暂的安静后,五条悟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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