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曹欣一直觉得世上最帅气的工作就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感觉穿上白大褂拿着手术刀跟针筒就能拯救世界。
因为那是她在年幼时淘气摔断腿被救之后,最直观的感受。
可现在,刚完成了一场精密复杂的外科手术,曹欣勉强喝了一袋葡萄糖之后,只能浑身狼狈的坐在手术室拐角的楼梯上,一步也挪不动了。喘着粗气,一把拽掉头上的帽子以及束缚头发都皮筋,任由潮湿的发丝凌乱的耷拉下来,黏在脸上。
此刻她脑子里面没有一点儿潇洒帅气的想法,她太累了,只想睡一觉。
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眼睛一闭,倒头就睡。
睡梦中,曹欣觉得有些不舒服,感觉浑身被什么东西紧紧的束缚,就想要挣扎,但是却发现自己没有一点点的力气,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太累了,这虽然不是第一次做如此精密的脑部手术,但是却是最复杂的一场,当手术成功结束之后,曹欣脑子里什么思绪都没有了,就想不被任何事打扰的好好睡一觉。
可是束缚感越来越强,甚至胃中更是有种翻江倒海的呕吐感,耳边也传来尖锐的争吵声。
迷蒙中,曹欣觉得自己这是长时间没有进食的错觉,身体在抗议,身为医生,她知道这样不行,就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想要吃一点儿东西……
紧紧的抱着孩子瘦弱的身体,丁氏悲痛欲绝,她与表弟曹阿瞒成婚十余年才勉强得了这么一个宝贝,视若珍宝,可这么快就要失去,而孩子的阿父却抱着别的女人在醉生梦死。
一瞬间,丁氏甚至觉得活着没有意义了,伤心欲绝的看着面前这个企图让她平静下来,却一直不敢看不敢碰女儿的良人,激动的大喊:“曹孟德,欣儿没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和离!”
曹孟德!
曹欣猛的一个机灵,这个名字好熟悉。
啊!这天下还有人叫曹孟德的?他的父母也太敢了吧?取这样的名字,不怕孩子以后成长路上被人取外号吗?
“阿姊莫闹,操此生只有你一位正妻。”曹操一脸悲痛,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眼泪还是从眼眶流了下来。
曹欣勉力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粗壮矮个儿大胡子,红着眼睛落泪的场面,然后猛地再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在做梦,否则怎么会看到这么辣眼睛的一幕。
曹操他也知道自己昨夜错了,经历了官场黑暗的他,这段时间心中悲愤无法发泄,只想着逃避,醉情女色与美酒,却忘了关心生病的孩子跟体弱的阿姊。
欣儿这个孩子来的有多不容易他怎么会不知道?
更是知道这是阿姊此生的寄托,欣儿生的白玉可爱、娇俏玲珑,自她出生自己也是爱之重之,未曾有一丝懈怠。可偏生昨夜出了岔子,醉酒之后不省人事,未能及时给欣儿请医师。
想到这里,曹操猛地锤着自己的胸口,悲伤道:“欣儿病弱,操自来是伤在儿心,痛在我心,生怕……可这一天还是来了……痛煞心肺也!”
丁氏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孩子直接瘫软在地,失声痛哭。
曹操也俯身将妻女抱在怀里,眼泪直流,悔恨不已。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丧女之痛,他就算自认坚强,也有些承受不住。
夫妻俩抱头痛哭的场景太过悲凉,身边许多下人也忍不住抽泣。
一时之间,整个曹家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耳边的声音太过真实,脸上甚至还有湿湿的感觉,甚至……有些喘不上气来,曹欣再次没忍住睁开眼睛,想要弄明白是什么情况。
结果刚睁开眼睛,就看到近在咫尺又一个鼻涕眼泪横飞的大胡子张着嘴哀嚎。他的泪水已经流到自己的脸上,大胡子也在自己脸上不断轻扫着,而鼻涕也不远了……
更辣眼睛了,曹欣挣扎了一下,可能力气太小,依旧没有引来多少关注。可是眼瞅着鼻涕离自己越来越近,曹欣脑中甚至不自觉的想起某部喜剧巨星的无厘头剧情,然后使出浑身力气,猛地伸手狠狠拽了一把不断扫脸的大胡子。
“……疼……啊?欣儿……”
曹操下巴一痛,低头就看到了女儿‘关心’的看着自己。激动之下,要掉不掉的鼻涕猛地流了下来。
曹欣忙努力扭头躲避,同时拽了胡子去抵挡,还好胡子够长挡住了,这才勉强松了口气……只是……洁癖使然,她想骂人!
这都什么事儿呀?保安呢?其他同事呢?自己自认在医院人缘还不错的呀?
救命呀!这是什么情况?
眼睁睁看着眼泪不停的掉下来,手里的胡子快要抵挡不住不断流淌的鼻涕,曹欣的内心是崩溃的。张嘴想要说话,才发现嗓子剧痛,无法出声。
随着曹操的惊呼,丁氏也看到了怀中女儿的动静,看着她睁开的双眼,瞬间顿住了。
被热泪盈眶饱含爱意的眼睛盯着,不停扭动躲避的曹欣也有些不自在,她从来都是一个人,不太习惯接受别人这么赤诚热切的关注。
女儿醒了,丁氏觉得好像在做梦,等确信了女儿是真的清醒之后,就跟曹操相携将女儿抱回房中,再派人请被赶出府的医师重新入府。
曹欣被他们抱着往前走的时候,才感觉到真的很不对劲,她无处安放的手真的变成了幼童的小手,身体也变得无比娇小。目光所及之处如此的真实,真实的不像是在梦里。
这一发现让她心中很是忐忑,一时之间不好多做表示,加上浑身乏力,只能忍痛继续观察。
一路观察,发现这是一个修剪的略微有些整齐的院落,但是奴仆不少,却基本都是面黄肌肉营养不良的模样。
这样曹欣忍不住有些迷茫,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吃不饱饭竟然还请有这么多的奴仆?这梦做的也太写实了吧?
因为被人抱着移动,曹欣观察了四周之后,才看向抱着自己的两人。
男人虽然面貌粗狂,但是个子似乎不是很高,更糟心的是年纪不大却留了个大胡子,很是辣眼。相反抱着自己的女子不光身姿窈窕、皮肤白皙、面容清秀,甚至比男子还高上一点儿。
到了主院,一个绝美的女子带着一群穿着艳丽的女子跪在地上垂泪。
丁氏根本顾不上地上的女人们,抱着女儿的手一直在发抖。曹操此时所有的关注也都在女儿身上,伸手一直护着她们母女,完全顾不上怜惜其他的女人。
曹欣头疼欲裂,十几个小时的手术不光靠的是意志力,还有专注度,可这一路走来,让她觉得头更疼了,她觉得现在自己急需一张床,好好睡一觉。
可只要一闭眼,就有泪水砸到她脸上,伴随着绝望的哭声,以及颤抖的晃动,让她怎么都没法闭上眼睛。
表情原本都有些不悦的医师们,在看到小姑娘费力的睁着迷蒙的眼睛都惊住了,明明早上还细若游丝的脉象突然清晰强壮了很多。
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本已经是将死之人的脉象,如何短短时间又好转起来,虽然依旧虚弱,但是已经不是将死之脉了?
“马医师,吾儿如何?”丁氏在这些医师进门的时候,就已经街里控制住自己,端起大妇的身份,只是红肿的眼睛,还有不受控制颤抖的双手表示着她的担心。
马医师恭敬拱手回答:“夫人莫要担心,贵千金已然无恙了。”
丁氏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然后猛地站起来,拉着阿瞒表弟的手,狠狠掐了一把,见他疼的眉眼都皱了,才带着笑意哭问:“阿瞒,阿瞒,我没听错吧?欣儿,欣儿无恙?”
“夫人未曾听错。”曹操憋了口气,泪花涌上眼睛,显然只要欣儿无恙,夫人就又恢复从前的贤良跟理智。心中也是大安,扬起一抹笑,忙扶了丁氏坐下,安慰道:“阿姊,阿瞒亦是听到了,我们的欣儿无恙了。”
丁氏不光是他的夫人,更是他自幼一同长大的表姐,从来都是高兴的时候叫自己阿瞒,生气了就是曹孟德……
可成婚多年,除了刚成婚的几年,后来她好像一直不高兴,直到欣儿出生,才重新有展露欢颜。因此曹操根本不敢想象,欣儿没了她会何等的悲痛。
听到这群摸着胡子的老头说自己无事,曹欣看到那两夫妻激动的模样,再也扛不住,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睡前还有些悲伤,怎么做梦梦到的父亲都这么的难看,还不修边幅?手里的胡子毛毛好扎人,怎么甩都甩不完,好烦!因为觉得是梦,哪怕再饿,曹欣都没开口,只想快快睡饱再去觅食。
看到女儿又闭上眼睛,心情刚好的丁氏又吓了一跳,等医师们连连保证,女公子不过是睡着了,待她睡饱就会醒来,这才稍稍安心。
“阿姊,你且安心,昨夜之事,日后绝不会再有了。”等医师们离开,曹操伸手揽住丁氏,保证道。
同时摸摸自己的下巴,再看看女儿小手心紧紧攥着的那撮粗黑的胡须……好疼。不愧是他曹孟德的女儿,便是病中,都具神力。
但是等感受掌下到丁氏纤细瘦弱的身躯,曹操心中一叹,整个后宅之中,唯有正妻丁氏与他有话说,她的悲伤自己更是感同身受。他们自幼一起长大,丁氏是整个后宅他最能相信之人,其他女子不过是烦躁生活的消遣之物,故而他不希望丁氏出事。
丁氏长出一口气,靠在曹操身上,哽咽道:“阿瞒,你我自幼亲昵,成婚十余载,我们本是这世间最亲密之人。可偏生我福薄,未能为你为曹家绵延子嗣,是我的错。好在上苍怜我,给了欣儿这么一个孩子,即便她是女娘,也都是我的命呀!”
“阿姊,阿姊,我知道,我知道。”曹操安抚说:“欣儿是我长女,更是你我唯一的孩子,便是女郎,也是我捧在手心,放在心里最珍视的孩子,便是曹昂等人也不能与之相比。”
丁氏听了这话根本不信,但是她脸上却做出了信赖的模样,感动的再次留下泪水。
哄好丁氏,曹操并未替跪在院中的卞氏等人求情,卞氏虽美,人又柔顺,能哄得他心情舒畅。
但是昨夜与她酒醉荒唐,导致欣儿病重丁氏无法早些请到医师,曹操也是迁怒的。
美人常有,可嫡出的孩儿却只有这么一个,曹操自认分得清轻重。
且后宅之事,由丁氏做主,曹操从不多加插手,惩治妾氏更是不会多说一句。
无人求情,丁氏直到天色昏暗,被仆人数次提醒该用膳食了,这才想起院中的几人。就开口让她们回去,并派人警告,若是在行魅惑之事,便将她们都发卖了,一个不留。
“夫人……”女仆心疼的扶着自家夫人起身,见她颤颤巍巍的好不可怜,忐忑的开口道。
卞氏摇摇头,不让她开口。出身倡门的她,其实是庆幸遇到这样的大妇的。自己只需小心谨慎,仔细侍奉,待日后主君心软,就能产下改换门庭的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