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牧很紧张。
大哥。
父亲。
这是对自己最重要的人，他们的命运，何牧岂不担忧？
彭华似乎早就想到了何牧会问这个问题，眼底精芒一闪，露出钦佩之色：
“何景山大哥和伯父离开了。”
离开了？
去了哪里？
小圣界就这么大，而白洛又成为了掌控整个小圣界的唯一圣皇，只要是在小圣界，几乎所有人都无所遁形，大哥和父亲能去哪里？
何牧眉头一挑，很是诧异，心底骤然冒出大胆的猜测。
难道是……
果然。
彭华接下来的话，果然验证了他心底所想：
“虽然那时候我还被白洛封禁，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但出来之后，我听闻，在白洛举兵侵占离火帝国之时，伯父再度突破，成就高阶帝皇之位，距离圣皇也只差一步。”
“生死关头，伯父斩钉截铁，并未恋战，知道大局已定，携同仍然坚守在离火帝国的中坚力量，不止通天大阵，撕裂虚空，前往其他世界去了，恐怕就连白洛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破碎虚空？
去了其他世界？
这不是最差的结果！
何牧闻言，心底真是又惊又喜，但更有担忧缠绕心头，无法散开。
破碎虚空，洞穿世界屏障，是彭华三言两语就说完那么简单的事情么？
正如他之前所言，不同位面的虚空屏障是相当坚固的，也唯有圣皇才能以一己之力强行打破，并且普通圣皇都做不到，必须是中阶圣皇才行。
父亲虽然突破了，但毕竟还是帝皇。
他此次划破虚空，穿越位面，到底付出了何等的代价？
何牧不敢妄自猜测，更不敢保持绝对的乐观。
父亲和大哥等人，此经一去，定然危险重重。
而更可恨的是，自己却无法留在他们的身边，助他们一臂之力！
想到这里，何牧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对白洛的恨意更深了几分。
都是白洛！
若不是因为白洛的逼迫，父亲和大哥又岂会背井离乡，被迫出走？
何牧咬牙切齿，心绪澎湃，却没有再说话。
彭华也能想到何牧此时心底的澎湃，暗叹一声，继续说道：
“据我得到的消息，那一日后的第八百三十年，白洛已经成就圣皇之位，以战磨砺，四大帝国全部覆灭，那些曾附庸于四大帝国的顶尖家族，也因为各自的态度，得到了不同的待遇。”
“其他三大帝国，一共四十七个附庸家族，其中四十四个覆灭，或者隐姓埋名，只剩下残余烛火，被逼出第一荒域。”
“离火帝国昔日一共有二十二个家族依附，逢白洛清洗，无一倒戈，几乎尽数战死，哪怕有后人存在，也在第一荒域呆不下去，去了其他荒域。”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暗中搜寻这些忠义之辈的后人，略有所得……”
彭华娓娓道来，显然不是第一天做这些事情了，在神剑峰扎根数千年，每十年都会有大量武者前来参加交流会，他得到的消息诸多，整合后的情报，自然精细：
“少衍城，马家，一家大小支脉，一共四千八百七十四人，一日全部战死，只有主脉剩下一位老奴和一株香火，听闻是去了第七荒域，最后得到的消息是，他们曾出现在过第七荒域的西荒大漠，躲过了白家的一次追杀，从此杳无音信，至今已有七千多年……”
“云浪城，孙家……”
随着彭华一一叙说，何牧的神念逐渐从自己的大哥和父亲身上转移了出来，静心听着，偶尔看向彭华，眼神复杂。
他知道彭华的用意。
这么多年来，收集这么多关于离火帝国依附家族的情报资料和后事，只是因为无聊？
当然不是。
这是赎罪。
彭华的赎罪。
把自己用龙骨锁链困锁在神剑峰上，是赎罪。
这些年来，不断搜集这些家族的情报，也是赎罪。
因为彭华和他太熟了。彭华知道，这些讯息对自己来说，有多么重要。
正如现在。
当何牧听到一个个熟悉的姓氏传入耳畔，它们并不是一个个生硬冰冷的字眼，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这些家族的家主，他都见过。
其他三大帝国，一共才有四十多个家族依附，而仅仅是离火帝国的依附家族，就近乎他们三大帝国加起来的一半，这不仅是因为离火帝国是当时整个小圣界最为强大的家族，更是因为，父亲从来没有把他们当成下属，而是亲人和兄弟！
一家人。
而身为离火帝国二皇子的何牧，自然是集千万宠爱于一身。
他不只是得到过这些家族族长的教导，更和他们的后辈相熟。就在彭华说起先前之事，说道各个家族为离火帝国毅然捐躯，有的家族甚至连一点火种都没能留下的时候，何牧的身体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心底深处，杀意如潮。
白洛！
可恨的白洛！
这一切的真正源头！
这一刻，何牧心底的杀意再度暴涨，眼底深处，血芒闪烁，几乎入魔。
终于。
彭华说完了。
二十二个家族的后事，全部详尽的说了一遍。
看着陷入暴怒，眼看有癫狂征兆的何牧，彭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
“我做这些，不是在向你证明什么。”
“只是有句话，我希望你能听的下去。”
“白洛固然是你的敌人，你若想复仇，我绝不阻拦。但是不要忘了，你还是离火帝国的二皇子，而现在，伯父和何景山大哥已经不在了。”
“有些人，需要你。”
“他们需要你站出来，但绝对不希望你贸然挺进，不顾后果。”
“那些已经牺牲了的人，同样不希望如此。”
“你这一生，一定要从长计议啊！”
需要？
希望？
何牧闻言，身躯猛地一颤。
和彭华了解他一样，他也太了解彭华了。有些东西，是万载光阴也抹除不掉的。
他瞬间明白了彭华这番话的意思。
不得冒进！
除了复仇，他身上还肩负了太多太多。
那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火种，现在他们的后人或许就在某地艰难的活着，心怀希望，等待父亲和大哥的回归。
但是，父亲和大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知道。
除了命运，无人能回答出这样的问题。
大哥和父亲不在了，自己必须要肩负起这份责任！
想到这里，何牧立刻感觉肩头一沉。
新生，只是为了前世的复仇么？
“从长计议。”
何牧在心里念叨着彭华的这番劝诫，眼底精芒闪烁，明灭不定。
着实需要从长计议。
何牧反思己身，赫然发现，先前的自己在虚神界的所作所为，太嚣张了。
幸亏白洛不在。
若是她在了呢？
以白洛嫉恶如仇的性格，知道自己还活着，她肯定会出现。哪怕自己有把握在这片小星位的虚神界不会被白洛杀掉，那么，当自己重新回到第八荒域呢？
白洛，毕竟是一代圣皇！
是小圣界从未出现过的圣皇，她的力量，无法用常理揣度。
“呼！”
想到这里，何牧忍不住深深呼出了一口气，荡清思绪，专注眼前。
白洛，必须得杀！
但那些曾经信任离火帝国的前人和亡魂，与他们的后代，自己也不能辜负！
何牧身上沸腾的气息逐渐平静了下来。
而看到这一幕，彭华知道，自己的这番话奏效了，忍不住又道：
“低调一些，不要再这么大张旗鼓了。”
“白洛虽然不在了，但是白家还在。这个庞然大物，有白洛的威名加持，如今的实力已经不在昔日离火帝国之下，甚至更强！”
“你此番挑战了白洛的记录，白家肯定忍不了的，兴许现在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不要让他们发现你的身份，也不要让他们找到现实的你，否则的话……”
白家？
上一世只是一个大型家族，这一世却在白洛之名的加持下成为小圣界第一家族的白家？
何牧闻言，神色突然冷彻下来。
他当然能听出彭华的意思，是想让他隐姓埋名，暂避锋芒，暗中筹备，等有一天胜券在握，再一泄前世怨气。
可是，隐忍？
这是何牧的脾性么？
从长计议可以。
但隐忍，绝对不可能！
白家要来杀我？
何牧眼底，再有杀意蒸腾：
“那就来！”
“既然白洛不在，那我就先从你们身上刮点利息，用你白家后人之血，祭我离火帝国二十二附属家族湮灭之仇！”
彭华看到了何牧眼底闪耀的精芒和杀意。
也知道，自己的这番劝阻失败了。
忍不住在心头长叹一声，神色复杂：
“数千年过去了，你果然还是没变啊。”
彭华知道何牧重生了，但他不知道的是，何牧并未活了数千年。
“你若一心报复，我不拦你。”
彭华略一沉吟，又加了一句：
“也没资格拦你。”
“但是有件事，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何牧闻言，眉头紧皱，自从上山以来为数不多的看向彭华，神色冰冷。
我还没说你的罪过，你还想求我帮忙？
彭华显然也有些心虚，但最终还是一咬牙，说了出来：
“莫荧。”
“你也见过了。”
“他的确是个可塑之才，比我前世更适合心剑一道。”
“我希望你能带上他，无论生死，我希望他能帮到你。也算是为我赎罪吧。”
彭华声色凄然。
但在他看向昏厥在一旁的莫荧时，何牧能清晰看到，他眼底的那抹欣慰和宠爱，就像是……就像是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何牧忍不住心头一颤，原本压制在心底的情绪差点爆发。
前世今生，物是人非。
每个人都变了。
彭华从莫荧的身上看到了前世的他自己。
那么，自己呢？
呼！
无声无息，整个神剑峰山头，唯有山风呼啸。山头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直到一刻钟后，何牧这才从沉吟中醒来，神色阴沉，再也没有看彭华一眼，大步朝山下走去。
彭华被惊醒，蓦地一愣，呆呆看着何牧的背影，直到——
山风呼啸，带来一缕声音：
“随你。”
“让他去第八荒域找我。”
“但他的生死命运，我不保证！”
何牧的声音仍然冰冷强硬。
只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彭华的眼底骤然闪过一缕波动，既欣喜，又欣慰，更多的，还是数不清的复杂。
何牧走了。
虽然他答应了自己的请求。
但是关于自己的命运，他只字未提……
看着何牧消失在视野尽头，彭华的眼底不由闪过一丝迷茫。
他等到了何牧，却没有等到自己命运的归属。
一直到最后离开，何牧都没有说过半句关于自己的话……
彭华苦笑，满脸苦涩：
“这也算是一种责罚么？”
“你要和白洛一样，让我封禁自身于这片山隅，枯坐无尽的一生么？”
“还是说……”
彭华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深处，骤然腾起一抹精芒，蓦地扭头，看向身后深深插入他的体内，几乎已经和他的肉身融为一体的龙骨锁链：
“你希望我证明自己？”
一念心动，彭华似乎看到了一抹希望，连他自己都不明所以的光亮，眼瞳深处的神光，却越发锋锐起来，一如……
一如万载年前，伴在何牧身边，与他饮酒作乐，彻夜长谈的那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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