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转身离去上楼的这一分钟里, 辉夜的心中其实也隐有些许担心。
她的担心并不是对针对在地上被威压震慑到昏迷的石黑一雄,而是有那么一点点地...担心织田作之助会在这段思考的时间里选择跑路。
正是因为织田这个孩子拥有超乎年纪的早熟,所以才更容易去思考现实的问题, 而不是凭借着自己的渴望行事。
辉夜如是想着, 毫不留情地往昏迷人质的脸上来了几个巴掌, 在石黑一雄挣扎着睁开眼睛的第一时刻,发动了幻术。
何为幻术?
是能够给人带来幻觉的精神攻击。
辉夜的用法却更接近以力破巧, 石黑一雄才刚看见那双冷白色的眼眸,就立即又陷入了一种思维滞胀的混沌,脑海中似乎又一轮明月高悬于上,静寂地撒下无情的光辉。
“你的名字?”
“...石黑一雄。”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辉夜直截了当地问道,石黑一雄面无表情的脸上充斥着空洞感, 讲话的声音古井无波。
石黑一雄:“我侵入了横滨的户籍资料储存地, 然后从大原学园的联网信息中匹配到你的工作......后来遍寻不得, 我只好趁着横滨爆炸案的补偿后续, 圈划了一套房产申购证明,希望你能够上钩。”
他有条不紊地叙述自己这几个月以来的跟踪经历,辉夜耐心地听着,尽可能地捕捉每一个细节。
原来如此,难怪她和赤羽娟香还讨论了好几天,连救助金的发放都要看人下菜的机构, 居然还那么主动地给自己发送福利。
辉夜心情微妙了一瞬, 继续思索他刚才那段话里的信息量。
首先, 高河校医竟然死了?事情还就发生在自己离职的三天后。
经过警方和石黑一雄的秘密调查,竟然是高濑会出的手。
她不由得微微蹙眉, 又多询问了一句:“只死了一个人吗?有没有看到过比较显眼的、例如一个七八岁的黑发小男孩的踪影?”
石黑一雄机械地回了一句“没有”。
辉夜暂时按下心绪, 准备到时候再去大原学园看一眼, 正好她要挂靠一份学籍证明,来为来年四月份的考试和入学做准备。
辉夜继续问出一个她很好奇的关键问题:“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我是军令部次官文职侍从,是...是...”
石黑一雄张着嘴,像卡壳的磁带那样发出了奇怪的噪音,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蓦然闪过迷茫、纠结、痛苦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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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英国钟塔侍从的秘密房间里突然想起警报声。
“滴——滴——!”
这间只有最高级别的人员才有资格进入的秘密房间,里面的空间宽敞得像一个小型图书馆,远超外面所能看到的标准房型。
四面八方都悬挂着各式各样的钟表,古铜色金属外壳、木制猫头鹰外壳......
而略显奇异的是,这些钟表都只有一根指针,表盘上原先记录时间的数字也都不存在,替代1——12这几个数字的是几个英文单词。
“安全。”
“受伤。”
“死亡。”
......
其中长得像一架照相机的钟表上,指针正指向“受审”这个单词。
“克里斯蒂女爵!一分钟前警报声响起,我们立即按下通知的警铃,但是我们赶到房间察看的时候,已经......”
钟塔侍从的近卫骑士长阿加莎.克里斯蒂神情严肃地望着那个竟然已经裂痕遍布的钟表。
密密麻麻的裂缝就好像只需要轻轻一碰,就能够立即碎裂,可令她疑惑的是,指针依旧指着“受审”这个词,而并非跳到了“死亡”一词上。
负责监管的异能者焦急地解释道:“按理来说,我们的谍报工作者遭遇受审时,并不会立即发生警报,只有他们吐露出较为严重的情报、或者说被迫叛变的时候,警报声才会响起。”
“可是,可是,”异能者咽了咽口水,不敢置信地说,“可是当我们收到警报,按下通知铃并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已经是损坏状态。”
阿加莎默不作声地听着,片刻后才抬手扶正帽檐,姿态优雅、腔调婉转,话中的内容却又彰显了整件事的严重性。
“派人去寻找罗琳女士,就算她一贯不喜欢参与钟塔侍从的事宜,但作为这些钟表的制作者,她理应为我们提供售后保证,不是吗?”
“去问她,这个钟所代表的,到底是人死了,还是......”
她的声音慢慢沉下去,转而又看向另一个谍报处的负责人:“亚历山大,这个钟的主人是谁,现在潜伏在哪里执行什么任务,半个小时后,我要在办公室里看到所有资料。”
异能名为【无人生还】的阿加莎女爵巧笑倩兮,在场的人却全都簌簌流下冷汗,行动效率立刻提升,就跟被海对岸某革命老区的游行送上断头台过一样。
阿加莎摇着头,握着手里精致的扇子,回到办公室里坐下来,顺手煮了一壶红茶。
在撒进落地窗的阳光中,形成一副闲暇的贵族小姐饮茶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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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黑一雄卡在不断重复“是”这个字的时候,辉夜立即就意识到,这个身份存疑的家伙,固然有着军令部文职人员的身份,但其中必然还有另一个更加真实的身份!
对方中了自己的幻术,却又有另一股力量疑似在辅助抗争,这让辉夜莫名产生了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诶,为什么我会觉得被冒犯?
下一秒,辉夜又觉得自己的情绪似乎有些过分强硬。
她闭上眼摇摇头,再次集中精神看向石黑一雄,声音柔和地喊了他一声:“石黑一雄,看着我的眼睛。”
男人听见这句话,脸上出现了些许解脱的神情,无比听从地看过去,而后便直直地注视着那双眼眸。
脑海里清冷的圆月似乎越来越靠近,因为它的体积变得越来越大,石黑一雄只觉得刚刚似乎有人在自己的脑海里翻天覆地,此时才是真正收获了宁静与平和。
他望着那轮温柔的圆月,终于在意识中向前走了一步,并充满渴望地伸出双手。
即便知道月球也不过是个天体,人类却依旧对其抱有美好的幻想。
终于,石黑一雄的脸上呈现出一抹与意识中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微笑。
“我是英国异能者机构钟塔侍从派出的卧底,潜伏在远东小国已经有数十年。”
遥远的大洋彼岸传来一道静默的碎裂声。
尘埃落定。
辉夜问:“为什么你要偷偷跟踪我们,为什么要抓走中也?”
石黑一雄说:“因为你们是横滨爆炸案的幸存者,而爆炸的真相是日本军部在研究如何人为制造异能,而外国间谍入侵了军事基地,并引发爆炸,由于不确定实验成果是否都被销毁,于是钟塔侍从向我发布了调查任务。”
在刚听到“人为制造”这个词的时候,辉夜的心中顿时就是一片咯噔。
她皱眉追问:“实验成果是什么?能量吗,还是...一个人?”
石黑一雄回答:“我不知道更具体的内容,可能是人,也有可能已经在爆炸中死了,除了日本军部和入侵的间谍外,没人知道具体的内容。”
他又补充说明道:“这是一次秘密实验,由军部中的主战派操持,在这大半年中,我发现已经有一部分人在缓慢地被灭口。”
辉夜松了一口气。
从石黑一雄透露的这些零碎情报中,已经可以大致推测出部分真相。
那就是,她和中也都是从实验室逃出来的,难怪自己会有血脉感应,而且她跟中也都有异能,难道还不能说明母子二人之间的关系吗?
这样一想,自己失忆时的冷静、多疑、谨慎就都有了佐证。
哼,既然她能够带着中也从实验室逃出来一次,就绝对不会再被人抓回去销毁。
什么军部鹰派,竟然敢拿我和我的孩子做实验,这个帐迟早得算算!
莫名增加一口黑锅的军部:?
辉夜又问:“那么叫钟塔侍从的英国机构知道你现在的调查境况吗?”
石黑一雄说:“并不完全知情,包括你在内的七人名单是我之后才收集而出,并且证据也不多,而且在爆炸案的一个月后,就已经二次收到了来自总部的新情报。”
“那对间谍搭档的入侵军事基地并销毁异能体的任务已完成,我的调查任务延生为关注主战派的动向。”
辉夜听明白了,也就是说这家伙后面的调查、追踪完全是处于个人搞业绩的想法,慢慢进行,期待着到时候能给上司一个大惊喜。
石黑一雄当时也没料到自己会频频翻车。
阿加莎.克里斯蒂: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份惊喜我已经收到了。
辉夜托着腮,有点头疼。
首先,石黑一雄和他背后的钟塔侍从差不多可以不用顾虑了,并不知道自己跟中也的具体情报,就是这次用幻术审问会不会引发他们出动调查,是个潜在的隐患。
其次,还有可能记录着对自己和中也这个小家庭不利消息的,就是军部主战派和法国谍报工作者。
辉夜问:“你知道那对法国间谍搭档是谁吗?”
石黑一雄的级别还不够格了解这些消息,他又是从小就埋伏在远东之地,不过同为谍报工作者,圈子里谁没有一颗对领头羊大佬吃瓜的心呢。
他老实回道:“好像是法国最有名的一对搭档,兰波和魏尔伦。”
说到这里,石黑一雄的声音莫名其妙地都有些振奋。
“前者我不太熟,但是魏尔伦很厉害,号称暗杀之王,而且长相俊美,人称北欧的神明。”
辉夜甚至感觉这像是什么大型安利现场,她无语道:“好歹是别国间谍,你是不是有点赞美过头了啊?”
这句吐槽似乎被石黑一雄当成了一个问题。
他用诡异微笑的脸义正言辞地为自己正名。
“就是因为大多数间谍的工作环境都很危险,还要求不能过分显眼到被人记住,所以我们有时候才会对这样特殊的顶级间谍稍微有种憧憬吧。”
辉夜认可了这个回复,然后问他:“那你有兰波和魏尔伦的照片吗?”
既然是这么出名的间谍,应该还是有照片的吧,作为唯二有可能见过实验室里的自己和中也的人,她确实想记住这些人和他们的脸。
好在未来哪一天幸运的见到人时,能够认出来,然后——杀死他们,以除后患。
石黑一雄摇头:“没有,我都是听说的。”
辉夜:......
她选择跳过这个话题,继续盘问石黑一雄,记录下对方所知的所有情报,不管有用没用,都先掌握到手中,辉夜也得到了一份不太完整的军部主战派的名单。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辉夜会非常认真地阅读报纸上的新闻,以防错过哪个人的名字上了讣告名单,自己还不知情。
毕竟辉夜跟赤羽娟香谈论过这场战争已经接近尾声。
在辉夜看来,战争结束的真正标志,并非双方首脑签订和解协议或是降书,而是战败国中主战派成员的陆续死亡。
自杀、他杀、审判......
她期待着这份名单能够早日画上句号。
至于两位法国间谍,石黑一雄也说不出更多的信息来,辉夜也只好将这条线索先放放。
辉夜还顺便询问了石黑一雄有关镭钵街房产、地皮申购的具体事宜,感谢这位间谍先生为了钓鱼执法而详细地了解了内情,还把自己的名字悄无声息地添加到了政府内部备注名单上。
她直接把人当一个贴心度和热情度都百分百的政府客服使用,心满意足地拿到了内部中标价的大致范围,以及一系列竞争对手的名单。
话题一瞬间就从国际间谍转为商业战争。
片刻后,辉夜认真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当时是另一种发展,你会选择杀死疑似异能体的中原中也吗?”
他的回答依然诚实、有效、且毫不迟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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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田坐在楼下,任由闭着眼睛的中也枕在他的大腿上,手指摩挲着垫在地上的外套,状似发呆的同时,一边想要跳起来立刻逃走藏起来,回归习以为常的生活。
一边又忍不住想中也直接躺地上这么久会不会肩背酸痛,辉夜出来发现自己不告而别会不会伤心。
啊,如果辉夜伤心的话,还会支付他一辈子的辣咖喱费吗?
他突然嗅到一股血腥味,猛烈而又强势地爆发开来。
织田下意识地朝气味最浓烈的方向扭头看去,在废弃大楼的侧方,空中散落着一簇如花般的血雾。
这是什么?
圆圆的瞳孔骤缩,差点惊讶到变成细长一条。
那团猩红的血雾终究是缓缓落下,沉入深藏底下的地基大洞中。
在经历过太阳的暴晒、雨水的冲刷后,将会彻底失去最后的存在痕迹。
辉夜从大楼中走出,在看见织田乖乖待在这里没有逃跑的时候,脸上泛起温和的笑。
她走过去,伸手摸了摸织田的脸蛋和额头,白皙细腻的手触感传递着清爽的凉意:“作之助,太阳好大,你不热吗?可以坐到太阳晒不到的地方等我呀。”
红发少年仰着头有些僵硬,迟疑地还是想要拒绝先前提出的交易。
织田思来想去足足一个小时,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我查过你的身份,二十五岁,中也七岁,但是我已经有十二、甚至快十三岁了。”
辉夜失笑,这个口是心非的拒绝理由还挺别树一帜的。
“作之助应该没有了解过我国的收养法吧,基本条件只需要养父母一方的年龄比养子女一方大哦。”
这个国家似乎更在意姓氏的传递而非血脉,不少企业家都会在儿子无能的时候,选择收养优秀的养子并让其改姓继承公司,姓氏观念的传承高于一切。
事实上,在历史上就有很多次发生过日本渡海“借种”的行为。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疏漏。
针对十五岁以上的被收养人的法律条例相当宽松,有人还会□□来避税,但十五岁以下的被收养人,则需要多一步经过监护人的同意。
辉夜嘶了一声,不抱希望地问了问织田:“你知道自己的监护权在谁那里吗?”
实际上跟黑户没有太大区别的少年top killer只能仰起一张茫然的小脸,脸颊圆润,眼神澄澈,让人看得只想捏几下那还未褪去的婴儿肥。
辉夜也不纠结,她拍拍手掌,直截了当地说:“至少你有一个身份证明,大不了过两年等满十五周岁了,再迁到我们家的户口本上。”
现在的辉夜颇有种债多不愁的感觉,雇主委托杀手对目标行刺,那么杀手也只不过是工具罢了。
哪怕没有恢复任何相关记忆,辉夜的意识里也仍然对这类操作方式有种熟悉感。
接下雇佣任务换取委托费,乍一听真的有种熟悉感,而且和她要处理的军部主战派、法国超越者间谍的这些问题比起来,只要织田愿意,那就都不是问题。
“名义上这样处理,但实际上你今天就可以跟我们搬到一块住啦。”
织田还想要最后小小地挣扎一下,辉夜却直接伸手捏住两边圆润的脸,不让他说话,在红毛崽的额头上亲昵地啵一口。
“反对无效,而且作之助忘了吗,你现在住的房子已经因为我们的事被炸毁了哦,住不了人啦,所以呢,你必须和我跟中也住一块,然后大大方方地白吃白喝。”
辉夜愉快地决定着。
织田想了想客厅里的小爆炸,又想想被中也夺门而出的那扇“门”,再偷偷摸摸瞥一眼温柔而明媚笑着的辉夜,最后把那句“我有好几个类似的安全屋”的话给藏回肚子里。
要不就...就这样同意了?
夫人那么柔弱、中也弟弟又还是个小孩子,考虑到危机或许还未完全过去,织田认为自己应该为他们提供贴身的保护。
“对了夫人,我的银行卡上还有很多钱——”
辉夜微笑着伸手把织田捏成鸭子嘴:“嗯?”
织田脸微红:“妈妈,我有钱——”
辉夜再次伸手一捏。
被迫消音的织田绞尽脑汁,终于想出自己应该如何措辞:“关于...妈妈之前说的交易,我想要的报酬也是一样的,妈妈和中也弟弟都可以对我像家人一样提要求。”
虽然他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爱和亲近的方式,但是织田觉得,如果从每天给闹腾弟弟中也一个晚安吻学起的话,应该不会很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