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夜回到婚礼的场地,虽然总电源被切断,大部分区域都陷入断电的黑暗,但巧妙的是,餐桌上原本就布置着的蜡烛起到了点睛的作用。
和酒店顶楼的不安与躁动比起来,这里显得相当温馨。
中也乖巧地坐在横山老板的身边,正昂着小脑袋瓜满怀期待地望着辉夜离开的方向。
一看见人影,他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像一颗导弹一样猛冲过去,扑到辉夜的腿边。
“妈妈,不是说好五六分钟吗?”
辉夜摇晃他的小手道歉:“对不起呀中也宝宝,因为酒店里的洗手间都在维修,我只好去其他楼层找找看。”
中也不记仇,撅着的小嘴立刻变得喜笑颜开,拽着辉夜的手就往长桌旁边走:“刚刚有新的冰淇淋送上来,甜甜的很好吃,妈妈一定会喜欢的!”
母子俩各自拿着一杯冰淇淋,坐到扎起来的秋千上,享受着远离人群的静谧。
辉夜咬着勺子,看着酒店顶楼的位置若有所思。
如果刚才自己的余光没有看错的话,确实有人从外檐翻窗进了酒店顶楼,而那个人很有可能是横滨遇上的饭搭子柳生雪剑。
酒店的大型停电,也绝非一人之力可以轻易完成,这样一来,她对对方来自政府的猜测又多了一重佐证。
但萦绕在心中的疑问迟迟未能散去。
柳生雪剑这样的人会以杀人为乐吗?
看在那份小鱼干配方的份上,辉夜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份探究。
杀人,意思就是通过直接或间接的方式永久地从这个世界上夺走另外一个人的生命,是抢劫、是盗窃、是欺骗。
她低头看向自己纤细修长的手,掌心的纹路清晰,青紫色的血管掩藏在白皙的肌肤之下汩汩流动。
我杀死过人吗?
辉夜的脑海里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正常人当然不会无缘无故产生这种想法,可是她是一个没有过往的旅客,所能见到的仅有当下和未来。
虽然逐个批判过自己作为间谍和卧底的可能性,不过辉夜还是觉得自己的性格似乎不似凡常。
还没来得及细思,中也稚嫩的嗓音打断了她逐渐绷紧的思维。
中也问道:“妈妈,所以千惠阿姨今天就是结婚了吗?为什么要结婚啊?”
很好,这一刻,什么杀手什么死亡的哲学讨论都彻底从脑海中打消。
辉夜迅速回忆起自己早早就做好的笔记:关于如何向单亲家庭的孩子讲述爱情与婚姻。
最近研读的心理学书籍中有说,单亲家庭的孩子更容易在心理方面受到影响。
哪怕辉夜认为自己一个人就足以给中也带来优渥的生活,但在物质保障之余,她也不得不承认,崽子的心理方面实在是很难得到监控。
毕竟,辉夜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可以作为正常人标杆来衡量的啊。
中也很听话也很乖巧,可有时候也会比较黏人,也许是失忆带来的影响,让他非常担心辉夜会不会和自己分开,好在辉夜每天都会认真跟他承诺自己的回家时间。
在计划中,辉夜准备去百元店找找有无小黑板或小白板,放在门口,每天书写自己的行程,好让中也放心。
然而这也同样证明着中也的安全感或许会比同龄人少一些。
是让中也早早学会独立,还是给予崽子更多的安全感?
辉夜想了想自己所见到过的各种年纪的孩子,又忍不住回忆起前段时间遇到的那只流浪猫,同样的年纪就有如此手段,坚硬的外壳之内却仍然能看出脆弱的内心。
不行!
她下定决心,要用非常多非常多的爱和安全感去把中也淹没。
这不是溺爱,而是让中也能够更加勇敢地探索这个世界,作为母亲,她会为中也准备好每一条退路和保护措施。
“你千惠阿姨是因为和加贺见叔叔互相喜欢,非常喜欢,所以才希望通过婚姻的方式和对方走到一起不分开,当然啦,在现代,只有夫妻才能够生小宝宝。”
中也“哦”了一声,他有听辉夜科普过,生小宝宝需要进行生理活动。
“唔,那妈妈之前也跟爸爸结婚了吗?婚礼也是在草地上吃冰淇淋吗?”
辉夜:!
她不动声色地询问道:“不然怎么会有我们可爱的中也宝宝呢,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呀?”
中也用脚尖点着草地,坐在秋千上晃晃悠悠,声音里倒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有好奇:“有人问我爸爸是不是外国人,为什么没有跟我们一起来。”
辉夜在给这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父亲安排身份时,略微纠结了一会儿。
究竟是选择像火神大我的父母那样、离异的说法比较好,还是像千惠母亲那样逝世。
想来想去,离异的说法总觉得很麻烦,万一中也以后又开始好奇,想要见一面怎么办。
她从哪里找出一个父亲啊!
“去世了,”辉夜暗含沉痛地说,“肯定是去世了。”
中也没在意亲妈措词的细节似乎有点怪异,他只是挠了挠头,又放出一句惊天大雷似的话:“远山叔叔说想要做我的爸爸,还说不嫌弃我的父亲是外国人,可以拒绝吗?”
辉夜表情凝固,然后缓缓裂开,面部肌肉涌动着构建起一个微笑:“当然可以拒绝,这个什么远山叔叔是谁?中也,指给我看看。”
顺着中也的手指,辉夜看见一个留着小胡子、头顶有点秃的男人,年纪大概在三十五岁左右,长相一般,不过打扮得倒是人模狗样,光是看的这一会会儿,就注意到所谓的远山见已经明里暗里地秀了好几次手腕上的大牌手表。
又过了十几分钟,辉夜再次将中也托付给横山老板。
“相信妈妈,这次绝对在六分钟内回来。”
中也点点头,盯着横山老板的手表看,在分针转过六圈之后,辉夜果然带着一碗坚果酸奶回来了。
他欢呼着率先吃掉里面的榛子,然后举着小勺子示意妈妈可以吃杏仁片。
“咦,妈妈,你的手指这里怎么红红的啊?”
辉夜不在意地看了一眼:“应该是不小心撞到了墙壁,中也如果想四处逛逛的话,要跟妈妈一起走哦,酒店今天突然跳闸停电了,到处都是黑漆漆的,看不见就会很容易走丢。”
乌漆嘛黑的夜,一瘸一拐走回来的远山见有些庆幸灯光黯淡,要不然,脸上被人打出来的红肿就要被其他人看见了。
该死的,到底是谁用长桌布盖了他的脑袋,然后往脸上明确地给了几拳?到底是谁!
哼,肯定是哪个嫉妒自己的男人,不行,他等下非得去问酒店调出监控查查。
“什么?你说酒店的监控全部损毁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声音响起来,惹来很多人的注视,包括站在大堂里令客人们都有点紧张的警察。
前台人员道歉道:“不好意思,您如果有什么损失,我们会帮您上报寻求赔偿,但是今天的监控由于意外情况,确实是查不到了。”
辉夜牵着中也的手走向旋转门准备离开,临走前听见了这样一番对话。
早在从顶楼离开的时候,辉夜就注意到那些理应闪烁着红光的监控,都在同一时刻失去操控,变得黯淡。
既然是官方执行任务,自然不可能给自己人还留下证据。
没见这些出来查案的东京警部们虽然严肃紧张、但为首那个资历最老的领头人却没有面上那么着急么。
更何况她套麻袋(桌布)的时候还特意等在后门出入口附近的小道旁。
要是对着自己说些有的没的,辉夜就当是犬吠了。
但要是敢趁着自己不在,私下向中也恶意输出不三不四的话,辉夜还真觉得自己有做间谍的优秀潜质。
婚礼结束后已经是深夜,他们就近在附近住了一晚,等到第二天给火神大我补习完后,才乘坐傍晚返回横滨的电车准备回家。
由于东京和横滨相距不远,选择上下班坐电车通勤的人有很多。
辉夜抱着中也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从前座的椅背兜里抽出一本风景旅游杂志,和中也一起翻阅。
在中也崽崽正式成为小学二年级的学生之前,辉夜决定带着他出门旅游一趟。
这里的旅游指的自然不是出国的豪游,而是乘坐电车离开横滨,在首都东京逛逛一些风景名胜。
离开所住的城市,怎么不算旅游呢。
火神大我自从年初从美国回日本后,也一直在生活在横滨,对于东京的记忆并不存在多少,赤羽娟香女士倒是大方地请客,说可以一起去东京迪士尼玩。
不过中也倒是更像跟辉夜两个人一起。
咳,绝对不是因为身高不够,还玩不了那些大型的过山车之类的游乐设施呢。
绝对不是QAQ!
除此之外,辉夜还在计划十几分钟到达横滨站后,回家路上应该购买食材做什么晚饭。
她有点纠结,昨天虽然不是刺杀案现场的当事人,也没有被看似严苛实则松垮的警方盘问,但是参加婚礼的过程中,遇见熟人在刺杀别国政要......
似乎有点晦气?
要不吃份红豆饭吧。
母子如出一辙的口是心非展现得淋漓尽致,辉夜发誓自己真的是因为传统习俗的除晦食物而想到红豆饭,真的不是因为红豆饭是甜的OvO
辉夜把下巴搁在中也的脑袋上,母子俩你躲我压地晃来晃去,她放松地发散思维。
遇到喜事要吃红豆饭,遇到晦气事也要吃红豆饭,好像连女生纪念第一次和恋人相“抱”也要吃红豆饭。
啊~真是万能食物。
可问题是,昨天婚礼宴会上也已经吃了一份诶,连续吃会不会腻?
辉夜一边捏着中也的脸蛋一边发呆。
电车在中间站停下,她身边坐着的乘客起身离开车厢,留出一个空位。
随着电车关门的铃声响起,最后时刻才从车门闪身进入的少年眼尖地看见了本车厢唯一的空座。
他走过去,准备坐下。
辉夜不经意地抬眼一瞥,毫无防备的状态下心脏都跳快了一拍。
很好,今天回家必吃红豆饭!
所以是七月底大家都在赶工作绩效吗?
辉夜有些心累地想,连续两天和杀手相遇,目标却不是自己,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相邻而坐的距离,辉夜却没有嗅闻到任何血腥味,这或许代表着少年并不是在执行完任务离去的途中。
然而这并不足以使她放下心来,因为还有另外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对方本次的任务目标正在这辆电车上!
任务目标有可能是在同一个车厢,也有可能是在另一个车厢,但一定在少年杀手的眼皮子底下盯着。
正常人在遇到邻座疑似为可疑杀手的时候会如何选择,是想方设法报警再游说警方相信杀手是个还留有婴儿肥的少年呢,还是直接亲自执行正义,亦或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辉夜心情有些略微地焦躁。
她不能允许一场凶杀案发生在中也的眼前,如果可以,她会希望中也的世界一辈子都由美好构成。
可是同样的,辉夜也不会贸然地将自己和中也的安危置身事外。
她无法说服警方,上一次总持寺杀人案的结词不照样是含混过关,又没有任何依据证明少年是杀手,更不知道谁是那个倒霉蛋。
电车停站,辉夜大方地向周围扫了一眼,匆匆一眼中,她瞥见红发少年身体微微前倾,脚尖方向向外,视线直直地望着两节车厢交界的地方。
辉夜目光向下,耳畔依稀听见车门即将关闭的倒计时警示音,还有工作人员的善意提醒,还看见邻座乘客双腿向后缩——人由坐改站时的前置动作!
她立即联想到对方很有可能是准备趁着时间差动手,然后卡着时间离开车厢,好让车上车下的信息差为他提供跑路的机会。
不能再等了。
辉夜猛然抱着中也站起,双臂发力,做了一个比较无礼的举动。
她一把托住中也的肋下,直直地从红发少年身前举过,打断了对方站起的动作,然后将中也顺势放到过道上。
因为要坐在妈妈身上,所以主动减轻自身重力的中也一脸懵圈。
中也抓着扶手,茫然地看看妈妈,又看看红发的哥哥:他刚刚是原地弹射了吗?
红发少年似乎也被辉夜吓了一跳,整个人贴在椅背上,睁大的眼睛伴随着面无表情的脸上的婴儿肥,看起来有点呆。
还挺可爱。
辉夜想,她连忙打断不合时宜的感慨,满脸歉意地向红发少年道歉:“抱歉抱歉,我以为你睡着了,想出去一趟但不想吵醒你。”
闻言,织田作之助那双呆呆的碧蓝圆眼睛睁得更大了。
“没...没关系。”
他仿佛被邪恶势力威逼一样,小心翼翼地想要起身让出过道。
辉夜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笑盈盈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很瘦,可以从前面的缝隙蹭过去。”
谁知道少年起身之后会不会换个车厢!
辉夜并没有想要一直保护那不知名的目标的想法,她只是希望至少在自己和中也离开电车前,这辆电车最好是维持着平安无事的状况。
满脸疲惫的吐魂上班族至少是安静的存在。
红发少年抿着唇,在辉夜出去后也跟着站起身。
这个年纪,红发少年比辉夜还要矮大半个头,头顶倔强地摇晃着一簇呆毛,碧蓝色的猫眼给辉夜一种眼熟的感觉。
她忍不住多看几眼,然后低头,正好跟中也对上视线。
辉夜默默地来回比对了一下,然后陷入沉思。
话说回来她刚失忆那段时间,似乎隐隐约约感觉自己有不止一个崽来着,虽然不排除是自我臆想而出的错觉,但现在这凑巧一看,中也和无名少年的眼睛真的好像。
都是清澈的碧蓝色,眼型也圆圆的,内眼角的弧度都很柔和。
啊这......
在想法滑入危险的坡道之前,辉夜不得不承认她的第六感并没有提供助力,可以说是毫无动静。
从爆炸案的废墟中醒来,她可是无比确信脚边的幼崽是真的与自己血脉相连。
而且倒推一下年龄,她也生不出这么大一只...吧?
应该。
心里的那点可惜很快就变成了尴尬,因为辉夜发现,对方站起身似乎只是为了前往车厢下车一侧的洗手间。
辉夜摸了摸鼻子,假装自己在专心致志地等待横滨站的到来。
看来人家是休假期间受了自己的冤枉。
电车到站,辉夜牵着中也离开,将两张车票挨个塞入售票闸机,他们需要转另一条线路的电车回家,可以通过补足两站之间的差价继续使用车票。
辉夜塞入纸币,售票机的找零硬币哗啦哗啦地往外掉,有几枚还滚得非常猛,顺着光滑的铁皮溜到了地上。
中也弯下腰去捡硬币,然而有另外一只手跟他碰到了一起。
辉夜整理完车票和零钱,一边转身一边说:“中也,掉了的硬币就划入你这周的零——”
她愣了愣,补完最后两个字:“...花钱。”
红头发的猫眼少年正站在自己的身后,翘起的呆毛像根天线,摇摇晃晃地接受讯号。
织田作之助摊开手掌心,里面是一枚硬币。
辉夜回神,自然地道谢,伸手去拿。
指尖捏住硬币的那一刻,对方突然开口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饶是心率从60跳到了80,辉夜面上也依旧不动声色,甚至还多了几分诚恳:“好巧,我也这么觉得。”
“我甚至感觉你长得像我尚未谋面的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