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夜不太理解这群人像呆头鹅一样站在自己面前是在干嘛,虽然她还没想起鹅到底是什么,但不妨用这个词先作形容。
她托抱着橘发男孩一步一步走近,小腿上的伤口有点痛,这让辉夜的心情有了些许波动。
有点陌生,疼痛的感觉有点陌生,辉夜想不起上次受伤是什么时候,所有的记忆都在空白中消散,这也让她在步行的路途中,没能够及时地避开那些傲慢地阻拦在路上的尖锐障碍。
走得近了,古井上尉等人才反应过来,原来这真的是个大活人,从一片断壁残垣中自己走了出来。
“不会真的是月亮女神吧?”
有人在旁边嘟囔了一句,他的日语口音非常重,但没人去计较。
主要是这个女人的发色和眸色都太过特殊,映衬着那张美貌的脸都算不上什么。
“嘿,夫人——”一个捧着相机的外国记者大声用英语喊了一声,“你还好吗?”
如果不是辉夜怀里还抱着一个不大的男孩,他们估计不会想用夫人这个词来称呼对方,用小姐、女士也许会更好,至少证明对方单身。
辉夜听着对方叽里呱啦,面容上呈现出一种明显的疑惑,她用日语询问道:“什么?”
古井上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的副官更是直白地说:“太棒了,这是属于我们的辉夜姬,没听见一句撒浪嘿呦真是太棒了。”
本应埋在废墟里的伤员自己抬腿来到了医疗区,他们再惊讶也不至于站在一旁看戏,连忙上前准备帮助对方。
温暖的毛毯迅速地披上那纤细的肩膀,有人准备从辉夜怀里抱走昏迷的小男孩,伸出的手腕却被格挡在外。
辉夜抬眼看过去,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她说:“这是我的。”
穿着军装的士兵挠挠头,有点不解:“你是说这是你的孩子吗?虽然外表看起来没有伤,但是一直昏迷的话,我们也还是最好去检查一下,包括女士你自己也是。”
“孩子?”辉夜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带着些许茫然,她眨眨眼,坚定地又说了一遍,“这是我的。”
孩子是什么东西不知道,反正这个小东西是她的。
士兵还想说些什么,不知何时走过来的黑发军医打断他,浅笑着开口:“没关系,让我来吧,这位女士可能是还没从爆炸中缓过神来。”
或许是轻微的ptsd,让她非常紧张,害怕有人夺走自己的孩子。
森鸥外转向辉夜,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医用笔式手电筒,微微屈身问道:“女士,听我说,我不会抢走你的孩子,但请让我为他做个检查。”
在这对母子出现的时候,惊讶的众人就交换了自己的猜测。
从爆炸中存活且还能够行走自如,确实显得不可思议,不过在租界里,又是战争期间,不少有钱人会处于安全考虑,为自己的别墅修建一层地下室。
有些地下室的技术级别几乎能够达到防空洞的程度
或许这对母子就是好运地身处地下室,才在冲击波中留下了自己的小命。
在普通人眼中,这也许是最靠谱的猜测。
不过在知晓异能者存在的森鸥外眼中,这件事或许有另外一个更正确的解释——那就是这对母子中至少有一个人拥有异能。
森鸥外认真的用小手电笔观察着男孩的瞳孔,低首垂眸的姿态让他眼底的兴味避开其他人的视线。
即便是拥有世界上最顶尖的异能者的国家,都暂时没有办法掌握探查一个人有无异能的能力,所以森鸥外也不急于一时,他只是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了一笔。
某年某月,横滨有个橘发蓝眼的小男孩,有可能拥有强大的异能。
能够阻挡住爆炸冲击波的异能,绝对不会弱。
只是这个眸色,让森鸥外有点怀疑孩子的父亲会不会是在租界生活的外国人。
辉夜警惕地观察着周围人群的一举一动,她猜测自己以前或许是做过一些大事,因为其他躺在帐篷里的伤员并没有像自己这样的表现。
警惕不是坏事,树立起一个受伤的刺猬形象,不会让人怀疑太多,尤其是她的失忆是既定事实。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森鸥外的手指微微一顿,他确信这不会是个借口,毕竟自己又没什么好被防备的,也就是说对方确实是失忆了。
打破沉默的还是古井上尉,他大跨步地走过来,弯腰看了几眼,然后拍拍森鸥外的肩膀,气息还不太平稳,示意对方到一旁去交流。
辉夜小腿上的的划痕需要消毒和包扎,护士就足以完成这些工作。
她坐在堆叠的纸箱上,屈着小腿,仔细地倾听从帐篷缝隙里传来的一字一句。
聊到部分隐秘消息时那两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好在对于辉夜有帮助的消息,却足够听清关键词。
救助金。
她把这个消息记在了心里。
伤口包扎完毕后,清野护士告诉辉夜,伤员如果无处可去,可以暂时在医疗区的帐篷里借住一晚,尤其是当清野护士在了解辉夜失忆的状态后,眼里更是流露出明显的同情。
多年的工作经验让清野护士有着敏锐的观察力。
从外表上来看,这位年轻女士双手和双腿上的皮肤细腻,过去的生活一定非常优渥,至少让她没有工作养家的烦恼,说不定还雇佣了保姆做家务。
尤其是那头半身长的月白色直发,触感丝滑。
辉夜注意到清野护士对自己的关怀似乎有着丰沛的同情,她按兵不动地等待到深夜换药的时间,才在清野护士忙完之后轻声喊住对方。
“清野护士,我想询问一些有关政府救助金的事。”
昏黄的灯光下,女人微微垂首的白皙脸庞上泛着一种温暖的色调,唇色因受伤和失血而泛白,她轻声细语地补充道:“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其他的家人,但即便是最糟糕的预期,我也想带着我的孩子好好生活。”
一大一小互相依偎的身影显然直击清野护士的心,更何况政府救助金也不算机密,想想辉夜连生活常识都遗忘大半,全靠晚上这短短几个小时和伤员恶补。
清野护士找出来一个黑色的单肩挎包,外形普通,有不少使用过的痕迹。
“等你准备离开的时候带上吧,到时候根据指示路牌去找登记处,登记你和孩子的身份信息,就可以拿到一份救助金。”
清野护士咬唇迟疑了几秒,朝左右看了眼,然后凑到辉夜的耳边,轻轻地说:“越早去越好,别当场数钱,哪怕和官方文件上的数目有所出入,也别再回去上诉。”
政府补助金向来都容易在底层缺斤少两,在横滨本地没有关系的人,拿到的数额几乎连明面上宣称的一半都不到。
要知道,从爆炸范围中成功救治下来的伤员,本身就没有那块区域登记在册的十分之一,补助金竟然还能够继续往下扣,可见掺水极多。
辉夜听完认真地点点头,心底却没打算太过忍气吞声。
没办法,她独自一人带一个孩子,衣食住行都需要重新置办,现在身上穿的衣服还是清野护士找来的一套常服,更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工作。
辉夜在医疗区继续住到了第五天,她不着急离开这里,作为一个缺少生活常识的失忆患者,她必须从人们的闲聊中尽可能地获取一切自己能够利用的信息。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橘发小男孩前三天一直是昏迷状态,手背上多出了好几个葡萄糖溶液的针孔,本就不够肉乎乎的小脸蛋更是消瘦下去。
好在第四天的清晨,男孩总算是睁开来眼睛,第一眼就看见了辉夜的脸。
辉夜正在对照字典,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笔下流淌出写意的字迹,只是偶尔会出现词法错误。
她沉静地划去一个错词,哪怕心底总认为自己书写的是正确方式,却仍旧采取了字典上的准则,让自己从各个角度都要更快融入这个社会。
就在这个时候,辉夜感觉到自己搭在腿边的手,小拇指被另一只小小的手悄悄地攥住,不敢用力,但又充满眷恋地抓住。
辉夜转过头去看,这几天一直睡在她身边的小东西终于醒了。
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饱含着小心翼翼的情绪,像猫一样的尖下巴和大眼睛,细细的橘发盖住耳朵。
辉夜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蛋,温温热热、白嫩软绵。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她问。
“中原中也。”中也的声音带着小孩子的尖利。
“哦,那我是你的妈妈吗?”她又问。
“...是...是妈妈...妈妈!”中也的语气从迟疑转为坚定。
辉夜满意地摸摸他的头发,站起来托住中也的肋下试图举起来,举到能够对视的高度才感慨道:“好轻啊。”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中也醒来的下午,清野护士还拿来了当天的报纸,兴致勃勃地翻到第三页,指着上面的照片给辉夜看:“记者采用了你们从废墟里走出来的照片呢。”
辉夜看了一眼版面的标题,而后迅速浏览起标黑的重要段落,最后才看向那张调过色调的照片。
#横滨爆炸案的幸存者与希望#
“这份报纸还有多余的吗?我想保留一份,说不定以后有机会拿去寻找亲人。”辉夜轻声慢语地提出请求。
清野护士毫不在意地点头,这份报纸又不是她花钱买的,送给对方也没关系,只不过——
她不太明白辉夜现在为什么会露出笑容,象征着优渥生活水平的洁白牙齿,在此刻看起来总觉得有点令人发冷。
当天夜里,辉夜开始收拾行李,她把那件破裂的白色衣服叠好放在背包底部,压上一本自己的笔记本,笔记本的第一页上是清野护士留下的通讯地址。
而后是这份横滨市报,一个普通的水瓶,两袋未开封的面包,以及一张救援凭证。
第二天清晨,辉夜背上双肩包,抱着走起路来还有点虚弱的中也,按照指示路牌向登记处前进。
“救援凭证给我,然后领取你们的救助金。”登记员在册子上记录好两个人的信息,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封口处有红色的公章印记。
辉夜看了一眼那个明显要比公示金额薄的信封,神色不变,打开背包的拉链,伸手从里面同时拿出了救援凭证和那份横滨市报,把两份纸并列放在桌上,翻到有自己照片的版面。
像是每个和亲人失联的普通人那样,用轻柔的嗓音、期待和不安的语气格外详细地说:“请问,如果有人通过报纸找来的话,有办法让我联系到对方吗?”
“虽然我也不确定我的亲人在国外还是国内,不过前几天有很多记者给我和中也拍过照片。”辉夜牵着中也的小手,背在胸前的双肩包并不会影响到她的颜值。
“想来,应该会有很多人看到吧,记者们人也很好,说还会来看望我们拍摄下一刊的图片呢。”
登记员盯着那份报纸,非常自然地把装有救助金的白信封拿回来:“瞧我,大概是还没睡醒,脑子转得慢了,竟然少拿了孩子的那份。”
救援凭证塞入抽屉,转而出现的是另一个厚上许多的白信封,登记员还提醒了一声:“如果没有联系方式的话,也不一定能够及时通知到你。”
“没关系,已经很感谢你们了。”辉夜不在意地再次道谢,将双肩包转回身后,抱起中也朝外走。
至于有没有人来找,能不能找得到,她从始至终就不如清野护士等人想的那样期待,甚至心底还隐有反感。
不想被以前认识的亲戚找到?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