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风，小伙子，跑起来啊，快！先到的有奖励！”一名穿着警服，中等个头的男子半蹲在地上拍着手，低声诱哄着。
被他诱哄的对象，是一只四五个月大的小德牧，它此时正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甩着尾巴，对训导员的命令置若未闻。在他又一次发出命令时，那双纯黑色的眼睛淡淡地瞥了眼他，然后又转头看向天空，摆明了是非暴力不合作。
“德子，又失败了吧？”一只大手“啪”的一声拍在男人的肩膀上，笑嘻嘻地问道。
被唤作德子的男人一脸懊丧地站起来，把肩膀上的手拍了下去:“别看好戏了，你也帮我想想办法呗，你说我是不是得把奖励摆在它面前才行啊？”
“没用的，在你之前，他们又不是没试过，傲风这小子难办得很，我觉得它就不是做警犬的料。”
“你给我闭嘴，怎么能在它面前说！”训导员紧张地看了一眼小德牧，然后拖着男人往远处走。
“放心吧，它又听不懂……”
谈话声越来越远，应该是要去远处商量怎么对付他了。傲风打了个哈欠，倍感无趣地闭上了眼睛，决定就在这里睡上一觉了。
小德牧躺在草地上呼呼大睡的情景在安阳市警犬基地已经不是一件新鲜事了，自从这只叫傲风的小警犬正式从培育基地转到训练基地时，这样的事就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了。
人们以为正在熟睡中的小德牧又做梦了。
梦中的他，是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某天下班回家的路上，意外撞见了一起恶性事件，无辜被流弹击中，那种穿透身体的痛感太过真实，小德牧身子一抖，心有余悸地醒了过来。
又梦到那件事了。
说来可能大家不会相信，即使是他自己，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了一次，他也不会相信。
被击中时，他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一醒来居然变成了一只刚断奶的小德牧。
当了二十多年的人，一朝变成小狗，他的心情极为复杂，既有种逃出生天的喜悦，又有种还不如死了算了的沮丧感。
一条小狗，即使是出生于安阳市警犬培育基地，父母都是退役的功勋犬，未来是准编制人员，那也是一条小狗。
刚开始几天，他实在难以接受，于是决定绝食，把自己饿死。饿了几餐之后，他被抓进了基地的医疗所，挂了几瓶营养液。
打针的滋味实在太痛苦，于是当训导员端来泡好的幼犬狗粮时，他含泪吃了一大盆。有些事就是这样，有一就有二，吃了几餐后，他已经能够坦然地面对端来的狗粮，并熟练地挑出里头添加的奶糕先吃为敬。
他有时会想，幸好他是一只警犬，如果穿越成农家饲养的田园犬，面对狗盆里的骨头剩饭，他到底会誓死捍卫曾经作为一个人的尊严，还是会屈服于本能就此堕落呢？
每每想到这里，他都要感激上天，虽然给他关了一扇门，但好歹开了半拉窗，要不然真的太难了。
在警犬幼儿园里的日子倒是好过，每天就是吃吃玩玩，然后和训导员做一些小互动。傲风不屑和那些小狗子争表扬和零食，每次都对训导员的指令充耳不闻，总是静静地趴在一边看他们玩，没有一点这个年纪的狗子应有的活泼感。
结果就这样，居然被训导员评价为沉稳可靠，有大将之风。看来功勋犬父母带给他的光环实在太大了，身为一只废材警犬二代有些压力山大啊。
然而这样的评价在他三个月转到训练基地后，就仿佛被风吹散了一般，再也没人提起过。
“铃铃铃……”
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代表着晨训已经结束了。傲风从草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草屑，伸了伸懒腰，踱着步，坦然地排进正在集合的队伍里，等着一声“解散”，然后跟着其他幼犬一起去吃早餐。
安阳市警犬基地的警员们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这只品相很好的小德牧，一副他就是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是茅坑里的搅屎棍，是糊不上墙的烂泥的表情。
傲风抬了抬眼皮，狗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完全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再过几天，他就要离开这里了。
“汪汪……汪！”
傲风旁边的一只金毛幼犬突然低声叫了起来，澄澈纯净的眼眸中满是不解。
“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跑起来呢？”傲风听见它这样问道。
“懒得跑。”傲风短促地呜了一声，回答道。
“为什么懒得跑？”
“不想跑。”
“为什么不想跑？”
“……”
“为什么不说话？”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为什么。”傲风很是无力，他向来不喜欢和小孩子打交道，因为觉得他们很烦人。现在他发现，动物幼崽居然也这么烦。
“为什么小孩子——”
“赛虎，别乱叫！”
小金毛的话被打断了，它的训导员一扯绳子，它立刻转过身端正坐好，训练有素的样子和旁边慵懒坐姿的狗狗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该死的服从性！傲风感慨道，要是小孩子有这么听话，估计就不会被叫熊孩子了。
一声短促的哨声响起，“解散”二字代表着今天的晨训正式结束。傲风跟随幼犬们的队伍，去了食堂。
今天吃的东西马马虎虎，不过傲风还是吃得干干净净。也许是因为风气影响，不论是这里的人，还是这里的警犬，少有浪费的现象出现。
吃完饭后可以短暂休息，傲风找了处没人打扰的地方又趴下了，并且准备翘掉之后的训练。
对于一只即将被淘汰的警犬来说，没什么比在温暖的阳光下美美地睡一觉更幸福的事了。
他只要安心地度过这最后的五天，继续像之前一样不配合，那么被淘汰的名单上一定会出现他的名字。到时候，他会被送去拍卖，进入一个喜欢狗狗且生活富足的家庭中，平淡无奇地度过这悲催的一生。
就在傲风幻想着以后的日子时，偏僻的角落附近突然传来脚步声，而后便是“啪嗒”地点火声，紧接着，一股刺鼻的味道传来。
傲风用爪子在鼻间扇了扇，但对于狗狗异常灵敏的嗅觉来说，这个动作完全不起作用。这人性化的动作幸好没被人看见，不然他们是要重新评估这只被认为是废柴的幼犬的。
明明当人时他也是有好几年烟龄的。傲风沮丧地甩了甩头，起身准备离开这里。
“……一定要这样做吗？”
啊哦？听上去像有八卦。傲风迈出的脚收了回来，耳朵也竖得直直的。
说话的人语气中充满了疲惫，傲风听出来，这是兽医徐东的声音。
上次傲风闹绝食，就是他给吊的点滴，长得斯斯文文，力气却大得出奇！
另一个人猛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圈。
“没办法，上个月南边一个训练基地拍卖出去的那些警犬，被人用来非法培育。这些狗贩子，真他么不是人。就把它们关在不足一平米的格子间里……”那人喉头有些发梗，看见新闻里那些遍体鳞伤的狗狗时的那种愤怒感至今记忆犹新。
徐东沉默了一会，问道:“那……淘汰的，全都要做绝育手术吗？”
“不然怎么办呢？”那人叹了口气，他也不舍得对那些小家伙，可这是杜绝那些狗舍打坏主意最好的办法。
虽然收养人的身份他们会再三核实，可也免不了被某些人暗箱操作，而后打着警犬后代的名义，让这些狗狗们沦为繁育的工具。
……
徐东和那人的声音的声音渐渐远去，只留下傲风呆立原地，狗脸上满是不知所措。
他是不想当警犬来着，可他也没想过要当一个公公啊？那个工具他虽然不打算使用，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就此被残忍剥夺！
早知道这样，他就乖乖训练了！
可是，离考核仅有五天的时间了，怎么办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