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外无人把守,样貌古老陈旧的青铜巨鼎中,天火明灭摇曳,空气静悄悄的十分诡异。
我伏身巨石后瞧了一阵,想到前些日子方练成的幻术,遂捏决化了个双髻小仙童出去。一路并无任何阻碍,透过小仙童的双眼也着实瞧不出异样,便放心大胆的推门进了天牢。
天牢壁上置了夜明珠,衬得光线幽幽暗暗的。与外头简直是两个世界。我一面往里行一面探目四寻,行了一阵,牢房里却皆是空空的。心底直打突。我为自己壮了壮胆,继续往前。
过了两处隔门,至尽头那间牢房时,终于瞧见昏暗中靠壁坐着个人。
我吁了口气。“妖、妖孽?”
那人静静坐在里头,不动也不说话,似座雕像。
我伸手晃了晃卡在牢房栅栏上的铁链,却听嗒一声,锁并着铁链落下了地。
吞了吞口水,一步三顿朝那人行去。
行至那人跟前,他仍是一动不动靠坐着,头也懒得抬一下。好像没了生气般。双手抖得不行,在袖口中寻摸了好一阵,方颤巍巍掏了个拇指大小的夜明珠来。我往那人面前一照,待瞧得清楚,只觉手软腿软,夜明珠失手打落下地,人也一屁股坐在冰寒的地上。
那人根本不是妖孽。
不,那根本不算个人,至多便算一副用仙法撑起的衣帽行头。
牢门传来一阵锁链滑动声,接着,咔嗒的落锁声。
我迎着蓦然变亮的光线往外瞧,栅栏外当先便是一副白鸟朝凤的华服。王母站在牢门外,玉手搭着个小仙婢,凤目微阖,抬着下巴一脸冷漠地打量我。
“呵,你当真以为躲在真与府上,本宫便拿你没法子了?”王母抬手抚了抚泛着冷光的栅栏,讥诮一笑道:“瞧瞧,一副衣帽便将人引来,还真是有情呐。”
我垂着眼不瞧她,也不说话,便又听她道:“这
玄铁乃钟离山寒冰谷所取,性寒耐久,专为你这肉胎凡生所制,如何,住着可还习惯?”
确实很冷。似冰锥子般,刺得肉痛骨寒。我却抬头冲她笑了笑。她向来最讨厌的便是我的笑脸。
她果真又怒了。隔着冰冷的泛着幽幽寒光的栅栏甩了我一个耳光。眼底明明白白的厌恶。自一旁的小仙婢手中接过一方娟帕擦了擦,道:“死到零头了、我看你还能撑多久!”
她显然怒极。竟连那管用的昭示她地位的“本宫”二字也不用了。甩了甩袖,蓦然露出几分笑靥,一字一顿地,“胆敢伤碧云的人,本宫一个也不会放过!你!还有那不识好歹的懿慈!你二人便慢慢等着罢。本宫定要让你二人后悔来这一趟!”
“他,他人呢?”
都说关心则乱。说出这句话我便后悔了。如此一说,岂非正中她的下怀!
闻言,她果真满意地笑开了。华服上的飞凤也似灵动了几分。嘲弄道:“怎么,想见懿慈了?”见我瞧着自己,顿了顿,凤目一转,皓白的牙齿齐齐露出来:“你若肯求本宫,本宫倒可考虑试试。”
我知她不怀好意,然,我的屈从若能让她满意,能换得见上妖孽一面的机会,又有何不可呢?
顿了顿,“求娘娘成全。”
她点了点头,面上的戾气稍有缓解,语间含着一抹兴味,“求么?再让本宫好好想想……”
显然,在她的定义中,这个“求”字还不够罢。我闭了闭眼,伏地身子语气又放软几分,“求娘娘成全。”
令堂的。这副做小伏低的模样应当够了罢?
“呵呵,做得很不错,姿态破标准,语气亦楚楚可怜,不过……本宫告诉你、”那双凤眸中闪过几许满意,旋即一转,带着满腔恨意,“痴、心、妄、想!”她解气地看着我,眸光似箭,带着欲将人
挫骨扬灰般的冷厉,“想与他见面,哼!等下辈子去罢!”
语毕,带着一众婢女仙将出去了。
未几,明亮的光线亦无声无息散了去。
我静静靠在墙壁上,瞧着夜明珠莹润却暗淡的光华。脊背与身下传来阵阵刺骨冰寒。时隔千年,空气带着熟识的失望铺天盖地袭来。而自己,似乎还是那个有心无力的我!我将头埋进膝间,又紧了紧双臂。
天牢里没有半扇窗户。夜明珠的光华莹润,光线却始终昏昏暗暗的。
我皱了皱眉,转头朝那个将我从睡梦中摇醒的家伙瞪去,却触上一丛毛发。我手一挥,惊得一退,神识亦清醒不少。
揉了揉肉眼瞧去,只见暗淡的光线中,一双眼睛闪闪烁烁将我瞧着,先前那丛毛发,正是来人的胡子。
那双圆溜溜的眸子闪过几许委屈,顿了顿,期期艾艾地说:“老头子深更半夜钻土过来,土地坚硬不说,这里还黑黢黢的,你竟这么待老头子我,丫头你好狠心哇……”
老妖怪本蹲着身子,说着便巴巴地凑过来。
我忙伸手止住他,“石爷爷,唐棠叫你帮忙留意的事情打听得如何了?你见过他了么?”
老妖怪蓦然收了欲哭之势,摇摇头,正色道:“未曾见过。老头子多番打探,朝辰殿那些个仙婢的口风却是紧得很,半个字不多言。那狐狸只怕被王母关在个十分隐蔽的地方。”叹了一气,“他现下怕是受了些苦头。不过,暂时倒无性命之忧。”
点了点头。
老妖怪瑞气千条地打了个喷嚏。他缩着脖子搓了搓手臂,嘴里愤愤诅咒这里的寒冷,捏诀念了个仙法,奈何须臾便不顶作用了。他当然不知各种由头皆是那锁寒耐久的玄铁牢门所致。而我亦试了好几回了,却始终敌不过这冰寒。
我伸手推了推喋喋不休的老妖怪,“今次
便谈到这里罢。夜里寒凉,你先回去歇着,待打探到更多消息再来找我好不好?”
老妖怪打着哈欠应了一声,无精打采宽慰我几句,留下些吃食,摆了摆手遁地走了。
过了两日,天牢里却来了个颇让我意外的人。与顺阳殿其他仙婢一样不待见我的人。眉目清秀的初冬。却不知来此作何。
辅一进来,她便施法点了灯。
那玄铁所制的牢门果真玄妙得很,冷得彻骨,却又不至将人冻得麻木,痛觉被无限放大,似刀刃飞割般,即便小小地动一下,那痛感却也让人受不住。咬牙换了个不太狼狈的姿势。我抬了抬眼皮,听见自己有些嘶哑地笑了笑,扯着嘴角问:“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主子叫你来看守我的,还是想姑娘我了来与我作伴的?”
初冬清秀的面上霎时闪过一丝薄怒,毫不怯弱还嘴道:“哼,死到临头了,嘴还这么硬!看你还能逞能多久!”
“喂,”我虽晓得自家现下处境狼狈,但是,“你此番莫不是专程前来奚落我的?”
说到此处,初冬便又咬了咬唇。她双眸瞧着我,却又并非瞧着我似的,头颅微垂眸光四散露出些许沉浸之色,竟似陷入陷入回忆似的。
我咳了咳,待她回过神,方道:“说罢,你来此处究竟为何?”
她捏了捏衣袖,抬头凶巴巴地瞪我一眼,脸颊气鼓鼓的似个包子,明显有话对我说,却始终忍着不开口,只娇笑的身子笔直地挺着。
“呐,还真是来看守我的?”我瞄她一眼。身子痛得紧,又与她费了这么多口舌,确实挺累的,遂小心地挪了挪身子背身对着她,“看守也好,作伴也罢,你自便罢。我困了,先睡了。”
“慢着。”她急急开口,“这是大公子差我交予你的东西。”
“大公子?哪个大公子?”
初夏口中来自
蓬莱仙山的那个?百花宴已过了好一阵子,她心心念念的情郎竟只留此地还未离开?
可是,不论他是走是留,我脑子里确实对这人无半点印象。我从未见过这位大公子,缘何他要初冬带东西与我?且初冬本顺阳殿碧云座下一等仙婢,今次却为何甘愿听从一个甚至并非天宫的外人?
身后有一瞬的寂静。
我一手支地靠着墙壁缓缓站起来,回身,只见她定定瞧着我,眸光闪烁不定,不知在思量什么。
行了几步,隔着牢门与她对立。我清了清嗓子,瞧着她开口道:“你不是天宫之人?”
她面上顿生一股被人误解的羞怒,张口辩驳道:“胡说什么!我可是御花园中根正苗红的花灵,得了机缘受碧云仙子点化的!”
“哦?”我作势摸了摸下巴,“如此,你却为何听那大公子的?”
初冬面上霎时通红一片,眸光也明明灭灭的。想到当初她与初夏二人间的对话,心思一转,蓦然明白,“你爱慕那大公子?是以,”我定定瞧着她,不放过她面上儿女和表情,“甘愿替他前来做那通信之人?”
她染了几分水光的眸子蓦然闪躲开去。
如此,便是猜着了。
“王母将我关进这里,不欲让我出去,你却巴巴跑了来,”我瞧着她,“你却不怕她晓得了收拾你、不怕碧云收拾你?”
初冬身子颤了颤,垂在袖口的手无措地捏着衣袖,瞧了我一眼,又飞速转开去,外强中干道:“与你何干!”咬了咬牙,又将手中的信纸递过来,“你究竟要与不要?”
不待我伸手去接,初冬一把伸手进来抓住我的,将其塞进我手里,旋即转身出去了。她步履见带着些颤抖,显见着还是十分惧怕那两个女人。
只是,今次瞧着她不同于趾高气扬的模样,竟也觉得这人有几分直率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