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一推开门便是满屋子酒香,芬芳弥久,带着桃花微微的绵软。风彦顿了顿,放开我,朝着窗沿下那方简陋的床榻行去。一身月白的妖孽躺在上面,周身拢着一层淡淡的光晕,面色甚而比风彦白上几分。
风彦身子微屈,一手抚着胸前,咳了咳,默不作声取下一旁泛着幽蓝微光的匕首,衣袖翻飞间寒光一闪,便见鲜红的血液滴落下去,渗进妖孽嘴中。妖孽双目紧紧闭阖,喉间却有意识地吞咽。风彦眉也不皱,索性运了气加注于伤口处,刺目的红下雨似的落下,甚而顺着妖孽唇角往脸侧淌下。
这么过了一阵,妖孽面色总归渐渐泛了红。
风彦捏了个诀止住伤口,半面上诡异的脉络却狂躁地浮动起来,如挣扎的困兽,在面部与颈项间来回游蹿,而那半张莹润的脸,业已透出灰败的青紫,可怖程度不遑多让。
他静静瞧了我一眼,兀自盘腿坐在床榻前,双手轻放在两膝上闭目调息。
我缓缓靠拢过去,伸手替妖孽擦去颊畔的血迹,他银白的发微微透着嗜血的红,整个人始终安安静静躺在那里,浑身冰冰凉凉,生命迹象十分微弱,似陷入宿世的诅咒,不开解便永世不能得以醒转。
我静静靠坐在床沿,握着妖孽的手,不觉间便到了日落十分。
风彦睁开眼,缓缓起身。他面色已恢复许多,身子却显见着有些迟缓,待靠过来时,额上已出了细细密密
的汗。
“你……还好罢?”
瞧着他这副羸弱的模样,心底委实复杂得很。然憋了一阵,嘴里却只能干巴巴地说出这么一句。
细细长长的双眸眨了眨,有些愕然地摇了摇头。
又是一阵沉默。
风彦面色十分严肃,伸手探了探妖孽的额头,薄唇微启,轻轻吐出一口气,神情总归渐渐和缓下来。待转头瞧向窗外时,眉间又微微皱起来。他叹了口气,道:“那次突来的天雷,你还记得罢?”
“双城那次?”倒是记得。
青天白日的突地阴风阵阵劈下几个旱天大雷。据说,至今被劈过的林子周围很大一截儿范围内仍是寸草不生。
风彦微顿,瞧了榻上的妖孽一眼,“那便是他的天劫。”
又道:“每一记天雷均狠狠落在了他身上。自有记忆以来,还是我见过最为厉害的一次。”风彦眸中露出些许暗光,“待天劫过去,我瞧他时,他已耐不住幻了原身,浑身上下俱是夺目的血迹,烧得参差不齐灰不溜秋的毛发只能隐隐瞧出些原有的雪白,空气中俱是烧焦的肉味,呵呵,倒是我历数瞧见的法力最好却也最狼狈的妖精。”
怎么可能不狼狈呢?纵有千般法术万般变化又怎敌得过处于天庭上位那人报复的执念呢?
“他修行果真不错,即便伤得那般,未过三日,便又可化作人形下地行走。”
风彦语调平平,神色亦是淡淡的,然听他这么说来,却有
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好像是……额,一种类似于心心相惜的心情?
“再见时,却发现他旧伤复发了,你们回桃泽前,”风彦淡淡瞧着我,“定与谁人交手了罢,那人修行也不差?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伤得这般重。昨日遇见变数,便也不至伤上加伤,成如今这副模样了。”
“起因大抵便是那天劫。宣变态不知如何得知妖孽历劫负伤严重,寻际追了来,这才……”
我见他细细长长的凤眸微微眯缝,露出一股子危险的审视,赶紧摆手道:“不是因为我,那时还未遇见初弓,再,再说了,妖孽之前还与穹苍好生斗了一场。”
“是么?”风彦似笑非笑地收回眸光,顿了顿,面色一肃,“那些事我不管,他伤得这般严重,接下来便由你照顾。”
“额。”
“我尚且有事,还有,比起救人性命照顾人这档子事儿,我更中意取人性命。”眸色一转,“不过,你执意要将他交予我,”他唇角含了几分笑,带着几分餍足的桃色轻轻凑过来,“我也不介意哟”
我抖了抖,赶忙朝后退开两步,望着他,“你,你那日对他,你……”
他心思素来诡异,脾性亦阴晴不定,这时素衣掩唇低低咳嗽,只露在外边那双狭长的眸子好整以暇瞧着我。我心底着急,话说得结结巴巴,颠三倒四,怕词不达意,一时却又找不着合适的句子,只觉火烧眉毛似的难受
。
“呵,你是想说,”他拂了拂袖,漫不经心瞧我一眼,“那日我为何说那一番话罢?”
我赶忙点头。
清风撩起他覆在半面上的发,那些青黑的脉络不知何时重又隐隐浮动起来,他却只轻轻触了触,不在意地道:“我并非他的什么人,亦非听命于他,我与他只是暂时的盟友,我帮他取聚魂的玉珏,他便助我拿回我所找寻的东西,”他眸色突地黯淡无光,喃喃自语道:“我们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我知晓,他这句话分明是假的。
初初与他相遇那次,他分明心痛又惊喜地抚着我肚子深情无比地唤妖孽的名字,而随后辨出气息之中的差异后,神情一瞬又极为落寞,他视若珍宝的半块碎玉,以及至今种种,事情绝非他所言那般简单。而且,我瞄了他一眼,他虽极力掩盖,然似笑非笑间,眸色却始终含着一抹极浅的苦涩,像是压抑着什么。
我瞧了他一眼,脑子里瞬时闪过一句话:小唐棠,奉劝你一句,莫要爱上他。似乎好像貌似!难不成风彦这家伙,他,他竟对妖孽有那心思?
我眼也不眨,一瞬不瞬盯着他使劲儿瞧。
“呵,你很惊讶我知晓?”见我露出震惊的表情,风彦唇角微勾又是一笑,意有所指地道:“你莫这般惊讶,有些事情远非你所认为那般,待你知晓了那些事,只盼那时,你也这般傻这般开心,莫要伤心伤肺才好。”
所
以说,妖孽对他也有那意思?
我顿时悟了!丫抓我回来大抵是觉着我好欺负,可任意差遣给他做免费保姆,然后待妖孽伤好以后双宿双飞并将我这炮灰扔一边去罢?打得这卑鄙龌龊的心思,还死鸭子嘴硬瞎编乱造胡扯一大通说没什么关系,感情两人一直便是逗我玩,这对狗男男……
“你,你做什么?”我一把拍开他突然伸过来的莹白纤长的手。
“呵,”风彦瞧了瞧手背上立时浮起的五个手指印,浑不在意徐徐往上吹了口气,似笑非笑瞧着我,“没什么,只是提醒你轻一点,这么整齐的两排牙齿,若咬碎了,便着实可惜了。”
“……”如出一辙的劣根性,阴晴不定的脾性,还有眼下这种……似笑非笑的口吻。我越想越心寒。脑中飘荡的俱是雄浑壮阔的背背山交响曲。
风彦又呆了一阵子。临行前,忽而正经万分地嘱咐我:“他体内两股劲气相冲,醒转时许有异常,你莫靠得太近。”
我一面忙不迭点头,一面在心底狠狠咒骂他,丫无非又是在胡乱编排,为了让我对妖孽产生顾忌。而他接下去的话果真证明我的猜想不假:
“小唐棠你记性不好,我便好心再提醒你一次,”他双眸几近眯成缝,“莫要爱上他,他不是你能肖想的人。”
我看着他从容远去的背影,瞧着他素白的衣摆,只觉脑子里一团浆糊。
慕锦。
你说,我当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