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我叼着根狗尾巴草在大街上闲晃。一人从半路跳将出来,拦住去路。他浑身上下裹在宽大的衣衫里。显而易见是个小孩,瞧他浑身脏兮兮的模样,身上那身明显不符合自己身量的衣裳指不定从哪里偷来的。
这是……打劫?
“这位夫人,瞧着好生面熟哇。”他嘿嘿一笑,声音刻意往下压了压,想要掩盖住原本音色。
于是,这是搭讪?
“我们认识?”我眨了眨眼,哼,面熟?
他脸上的乌漆抹黑已将整个面貌涂抹的面目全非,丝毫瞧不出原有模样。双唇露出一抹讨好的弧度,露出两排整整齐齐的皓齿,道:“夫人不记得我了么?”
黑黑的眼珠道显得十分灵动,只不过挤眉弄眼的模样有几分不正经。我再瞧了一瞧,所以,这是……调戏?
“哎哎,夫人,您真不记得小的了么?”他眼珠一转,对上我目光是双眼分明闪过一抹闪烁,“是我哇,街,街头李二狗家的狗蛋。”
最终确定,眼前这家伙就是一骗子,丫专门找茬来的,不对,应当说,是专门来骗本姑娘的。哼哼,瞧我这身儿挺不错,当我肥羊呢吧。
我脸上不露声色,挠了挠头双手一合计,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状,“哦哦哦,狗蛋呀,想起来了,我说呢,最近几日都不见你影子,还说你跑哪儿去了呢?”
“嘿嘿,对呀,是我就是我,今儿恰巧遇见夫人,就想着上来打个招呼,”他忙不迭点头,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继续讨好道:“难为夫人还记得小的。”
他面上一喜,声音也顾不得压制,一时便清亮了许多,甚而带了一丝柔媚,仔细一辩,便不难发现是个女子。
好家伙,竟是个女骗子。
我微微点头,应了一声,便打算绕过去,不与她计较。毕竟,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见
状,她赶紧朝后跳了一大步,语气间有几许焦急:“夫人,您,您别走哇。”
得,这下成了人为难我了。
我挑了挑眉,顿住步子问:“还有事儿?”
“这个……嘿嘿,”她搓了搓手,探着脑袋贼眉鼠眼张望了一阵,将脑袋凑过来,小小声道:“小的瞧夫人最近总抱着个肚子在街上晃来晃去,想必是闲得紧罢?”
“你跟踪我?”这小骗子,感情早就盯上我了?我瞧了她一眼,面色也稍稍冷下来。
“嘿嘿,夫人莫要误会,小的,小的并未跟踪夫人……”他赶紧摆手,无辜至极地摇头。
这小骗子,连骗人都不太会装,这副紧张的模样,也不若装出来的。
我寻思一阵,点了点头,绕过她,继续往前走。慕锦不在医馆里,想来是哪里错过了,得赶紧回去才成,一会子,又该换他们担心了。
这次她倒十分识相,并未再拦着我。然未行出几步,身后便又响起她的声音。
“夫人,夫人,您等等小的。”
“狗蛋是吧?”我回身顿住,看着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停在跟前的小骗子,“我不管你有何企图,本姑娘没工夫陪你搁这儿胡扯,姑娘我正赶时间呢,你还是死了骗我的心,趁着时间尚早,赶早换一个下手得了。”
小骗子双手垂在身侧,轻轻捏了捏衣角,黑漆漆的双眸闪了闪,隐隐有几分水光闪现,“小的,小的错了,小的不该骗夫人,但是,但是,小的不是有意欺骗夫人,小的小的委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还请夫人原谅。”
我抚了抚额。自己什么都还没说呢,话便被她抢着说完了,接下去,我该说些什么?苦口婆心的劝解,还是心底大方地原谅?
刚要张嘴,瞧着他抬袖猛擦鼻涕眼泪的模样,好不容易到嘴的话语便给生生给唬了回去。我别
开眼,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咳咳,算,算了,我不怪你。天色暗了,早些回去罢,莫让家人担心才是。”
“我就,就知晓夫人是个好人,不会,与小的计较,”她说着,双肩竟微微抽动起来,声泪俱下道:“小的上有八十岁的老爹老母,下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子女,生活艰难,不得已出此下策……”
我该说你单纯,还是你觉着我长着一副单纯模样?
我皱了皱眉,心底才生出的一丝好感便被这几句顺溜无比的骗子经典造句磨灭的一干二净,这家伙,还来苦肉计,想框我给钱不成?
心底有一丝不耐,语气间便又冷了几分,“那你好好努力罢,总会想到法子。”
本姑娘素来便是个雁过拔毛的主,以前卖**儿想的法子比这高明多了,这等小伎俩便想唬我,哼哼,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本姑娘“夜市一枝花”的名号怎么来的!
她边哭边偷偷朝我打量,见我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一时收了眼泪,急着辩解道:“小的,小的并非想借此框夫人的银子,真的,小的只是,只是……”
“好了,我并未说不信你。快回家罢。”话一说完,便见她快速掀起衣角,从里面掏了一册书来,巴巴地瞧着我道:“夫人,您瞧,要不给买一本呗,这书,这书不贵,只要一两银子……”
未免太心急了吧你个骗子,大言不惭,还敢说不是框我银钱?我瞬间为她这么突兀的角色转换和不要脸皮的行径所震慑,然瞧着那张花猫般的脸,一时竟也未出口骂她。
那副嘴脸虽则委实有那么几分猥琐,然那双眸子里一瞬闪失的期盼光华,却让我想到了当初的自己。那个蹲在街角旮旯,辛辛苦苦赚钱,脑中总是抱着美好幻想,想着有一天天上掉钱将自己砸晕过去醒来便成亿万富婆不用在
挨饿受冻的自己。
她用擦过眼泪鼻涕地衣袖在书面上揩了揩,只瞧了一眼便朝我塞过来,“这本是讲张生和崔莺莺的,啧啧,那叫一个催人泪下,那叫一个感人肺腑,闲来无事瞧着打发时间是极好的。小的保证,夫人这书绝对买的物有所值,嘿嘿。”
原来是那个酸的掉牙的故事呐,本姑娘在那个世界便瞧过了。啧啧,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还物有所值?而况,还是这么一本方才才不久被眼泪鼻涕临幸过的破书册!
我赶紧将双手背过去,嫌弃地朝后退了一小步,“这本书我读过了。”
“咦?读过了?”嵌在花脸上的一双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转,将书本收紧怀里,随即朝我眨眼,道:“小的随身带着许多呢,各式各样的,夫人喜欢什么类型的,小的立马给夫人另找一本儿。”
“不必了,最近不想瞧这些东西。”
小骗子继续眨巴眨巴眼,特真诚地道:“夫人哪里话,现在不想瞧,总有想瞧的时候嘛。书买回去,又不会消失不见,随便搁多久,也还是在的。夫人若想看了,再拿出来瞧瞧呗?多方便的事儿呐。”
“……”今日算是遇上同道中人了,忽悠人一套一套的,且就实力而言,虽算不得与我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演技旗鼓相当,倒也算个中翘楚了。心底顿生一股子惺惺相惜之感。而况,每日皆是医书过去医书过来,日子也真真挺无聊的。我叹了口气,决计还是卖这小骗子几分薄面,意思意思挑一本儿。
“夫人保障不会吃亏,买一本呗?”她又往我跟前凑了一步,手一伸便又换了一本出来,小模样奔放极了。
我瞧得欢乐,不禁往前凑了凑,好奇道:“得,说说罢,你这儿书多不多,都有些什么型儿的?”
“嘿嘿,”小骗子奸笑,拍了拍
胸脯,又拍了拍身后,砰砰作响,“小的身上多着呢,各式各样的,保管由夫人喜欢的。”
这时辰,大街上的路人已经不多了。她瞧了瞧四周,见前方有棵大柳树,索性几步跨过去,站在树下抽风似的抖了抖,几本书册便先后从她身上掉落下来。
她一一渐起地上的书册,吹了吹上面的尘土,蹲在地上头也不抬朝我道,“夫人过来瞧瞧罢。嘿嘿,香艳火辣的,欲语还休的,清新脱俗的……应有尽有哇。”说着竟兴致勃勃捧着其中一本啧啧咂嘴。
我抹了一把额头的黑线,慢慢踱步过去。微微弯着腰一一从书册的封面瞧过去。
对这时代的书册果真还是不能抱有太大太美好的幻想的,每本书册的封面皆是千篇一律的泥土颜色,隐约可见粗糙的脉络。书名也俱是古色古香的,丝毫瞧不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好吧,其实那些鬼画符一般潦草加之又是古体,真真是不太瞧得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尚有一两个字认得出。
“你这书……里面也俱是繁体字?”
“啊?”小骗子抬头,双眼迷茫地瞧着我,“什,什么繁体?”
“……”好吧,看来他并不懂这个词汇。我想了想,又道:“你将左数第二本与我瞧瞧。”
小骗子眼珠子转了转,嘿嘿一笑,“夫人,这,这恐怕不成。”她五指凑在一起撮了撮,“小本生意,先付银钱才成。”
“嘿!我说你这……”
“夫人,这并非是小的有意为难与你,这规矩向来便是如此。”小骗子呼呼拍了拍那书册,“不是小的吹牛,多少富家夫人官家小姐等着买小的的书还不定有这样的机会呢?”
好么,竟懂得与我讨价还价了。我微微皱着双眉,心底却是真真有些喜欢这个小骗子了。
这行事风格,委实太他令堂地像本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