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儿是刘某的孩子,她是什么性子……”他顿了顿,吸了一口气,双眸淡淡地瞧了我一眼,“刘某自是知晓。”
“那……”
“唐姑娘,你别说了,”他揉了揉额角,话语似羽毛般轻盈,“双儿是个好孩子……”
“你既这么说了,那为何,为何……”还这么做?为何明明晓得会上那孩子的心,却偏偏非做不可?
“唐姑娘。”刘生双肩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吸了口气,努力平复起伏剧烈的胸膛,“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让我走罢,日后,双儿就拜托唐姑娘了。”
“刘先生真的,真的不管双儿了么?”
“就当刘某……”他垂在身侧的拳头捏紧又松开,“从未生过这个女儿罢。”说罢,兀自朝一个药店行去。他的背影有些僵硬,但努力挺得笔直,脚步也稍显蹒跚,却努力从容,一步一步进了屋子。
那一刻,不知为何,我总觉着,那个男人在哭泣。
他很快便从药铺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两帖油纸包好的药材,最后瞧了我一眼,从另一边离开,最终消失在某个拐角。
时间在行走,路人在行走,唯余药铺门前的帆布被绳子束缚着随风轻摆。
“唐姑娘,愣着做什么?找到要找的人了么?”
“咦?什么人?”双儿添了添手里的糖葫芦,探头探脑地瞧。
“兴许是瞧错了,”我摇了摇头,“我们走罢。”
慕锦微微颔首,十分自然地伸手牵了双儿和我,重又踏上路途。
双儿兴致颇好,上了马车仍是咋咋呼呼的模样。慕锦不时替她擦擦嘴角的糖渍,也会揉着她的脑袋回答她的各种问题。
这么闹了一出,再无闲情逸致瞧街景。我闷闷地坐在一边,只盯着双儿摇晃的小脑袋发
呆。
刘生,你心底其实不是这么想的罢?
我叹了口气,索性闭上眼不去想,人心这东西……向来说变就变、难以捉摸,自己做什么非要吃力不讨好去胡乱猜测呢。
双儿闹腾了阵子,瞌睡一来便沉入梦乡,靠在慕锦肩头睡得人事不知。慕锦神情间并无半分不耐。他微微侧身,从身后的箱子中寻出一件披风替双儿披上,又十分体贴地挪了挪位置让双儿靠的更加舒适。见我不太想说话,便也未多言,只伸手拿了一本医书静静地瞧起来。
他瞧得十分投入,像进入了另一个单独的空间里,然每当翻动书页时,动作间又那般小心翼翼。我瞧得入了神,不知不觉眼前便朦胧起来,意识也逐渐拉离。
待再次睁眼时,他还是保持着那副姿势,垂眸静静地阅览手中医书。我伸了伸懒腰,探出身子去瞄摞在一旁的几本医书。随手翻了几页,道:“啧啧,这么多,全是医书呐?”
“嗯。”他微微抬首,璀璨的双眸中闪过一抹笑意。虽清雅至极,却偏生给我一种戏谑之感。
“咳咳,看什么呐?”我没话找话,心底却道:翻来覆去就这些东西,也瞧不累么?
他将手中的医书轻轻翻转过来,指着其中一处道,“这个。”
“咦?毒药,还是毒耗子的,你瞧这个做什么?”
“呵呵……”他轻笑,搁下书扶了扶稍稍下滑的双儿,道:“方才在小巷里瞧见那块帆布,一时想起,闲来无事瞧瞧罢了。”
帆布?
嗯,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来着。
一个颓丧的背影从眼前一闪而逝,心里一突,顿生一股不妙。刘生他,不会做什么傻事罢?
马车这时停下来,车夫低沉的嗓音传进来,“公子,到了。”
“
嗯。”慕锦掀开车帘。他瞧了瞧天色,轻声解释:“这里离下一个小镇距离颇远,今夜出了临城怕是难寻到住处。时间尚早,咱们可先行逛一逛,在这里休整一夜再出发。”
我正巴不得停下来,故点了点头也未多言。
双儿尚睡得酣,慕锦直接将她抱到了落脚的房间,由着她继续睡。
“慕公子,可否借你马车一用?”
慕锦掖被角的动作顿了顿,待整理妥当行至我跟前,道:“唐姑娘有事?”
他只是随意一问,语间并无窥探,然双眸中盛了浓浓的担心,让人心生暖意。
我瞄了瞄床上微微打鼾的双儿,犹豫了一阵,终是将心中的担忧道出来:“今日我瞧见双儿的爹爹了,他似乎不太对劲,我担心,她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我宽慰自己,他进店兴许只是为了抓药,但一想到慕锦的话,想到那药铺门前那张飘飞的写着鼠药二字的帆,想到刘生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便有些坐立难安。这或许便是天生的第六感,冥冥中驱使着我想要回去。
“我不会耽误慕公子太久,只回去瞧一瞧,今晚便回来……”乱七八糟的,我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也不知他听懂了多少,“双儿便烦请慕公子照看……我,我这便回去……”
“唐姑娘,”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这么晚了,一个姑娘家在外怎可让人宽心?”他眸中闪过一抹暗沉,“你别慌,双儿我会交代刘叔照看,我现在便与你一起去,嗯?”
我抬眸,撞入那种一瞧着便会让人眷恋的心疼目光里。
不忍拒绝,更不舍得拒绝。
天色越来越暗,马车行到半路,便再进不得小路。我和慕锦下了马车,急急朝刘生家里赶去。
院门紧紧闭着,院
子里也静悄悄的,院子中央的杂草上,静静地躺着半只竹编的蚱蜢。我扯着嗓子唤了一声阿善,无人应我,又唤了阿玉和刘生,屋里仍无丝毫动静。
我急了,一把推开门急急跑进去。
脚下踩了什么,身子歪着朝一边倒去,被慕锦小心地扶住。他十分有利地退开身子,轻轻拍了拍我的头道:“莫急,仔细脚下。”
心里似有什么破茧而出,我却来不及细想,便被他拉着进了屋子。
昏暗的光线里,刘生头颅微垂,壮实的后背背对着门,他怀里浅浅地露出半个脑袋,是阿善沉睡的小脸,头顶的毛发正随着晚风轻轻飘动着。
“刘,刘先生。”
刘生身子动了动,慢慢转过身来。阿善小脑袋晃了晃,从他肩头斜斜耷拉下来,小脸和颈项上布满了青紫交错的痕迹,小巧的嘴唇上也破了几处,留着干涸的血迹。
我身子颤了颤,不敢置信道:“阿善,阿善怎么了?”
刘生眸中死气沉沉,他恍惚地笑了笑,张了张唇机械地道:“唐姑娘,你来了。”
风从墙缝里吹来,捎带淡淡的食物香味。我瞄了瞄,桌子中央摆放着几个菜碗,三面分别放了一个碗,底下置着一双筷子。其中一个并未动过,上面堆放着满满的菜肴。
那股子不安越发浓重了,心里像装了个什么似的,紧紧揪疼起来。
“我,我来了。”嗓子像是被卡住般,我赶紧行过去,想要触摸阿善,却被他警惕地搂着躲开。呐呐地收回手,道:“阿善他,他这是怎么了?怎会伤得如此严重?”
“阿善啊,”他垂首瞧着怀中的阿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现下已经无事了。”
“刘先生,阿善伤得这么厉害,让慕公子瞧瞧罢,他是大
夫。”
刘生像对待珍宝般,轻轻抱着阿善摇了摇,“不用了,阿善累了,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
不!他的意思……
我转身摇了摇慕锦的手臂,“慕公子,锦,阿善、阿善他……你,你替阿善瞧一瞧好不好,你替他瞧一瞧,嗯?”
他拍了拍我的手,给我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即行过去,淡淡道:“刘先生,让在下替阿善瞧一瞧罢?”
刘生面上有些激动,不安地紧了紧双臂,只一个劲道:“不用了,不用了……”他身子忽地急剧颤抖了一下,从嘴里吐出一口黑血来。
顿时觉得手脚冰凉。我抬了抬脚,然双腿发软,再是行不得一步。眼里热热的,是发汗了么?
慕锦皱了皱眉,不由分说伸手钳住他的手臂,为他把脉。未过许久,却被刘生挣开了。
我抹了抹眼,问他:“怎,怎样了?”
慕锦未答,只快速从随身的药箱子翻出个小盒子,倒了两粒漆黑的药丸灌进他嘴里,并趁着他一时松懈,将阿善抱了出来。
刘生起身想要夺回,然身子颤了颤,终是坐会凳子上,上身也支撑不住,朝桌上趴去。他身前的空碗滚了滚,落下地面,发出清脆地碎裂声。
慕锦替阿善把了把脉,又抬手在他人中出探了探鼻息。末了,只抬头静静地瞧着我,满眼复杂地摇了摇头,“他已经……”
不!这怎么可能?
姐姐,你可知是哪个坏人欺负我爹爹?
唐姐姐,你吃这个。
唐姐姐,阿善有没有与你说过,唐姐姐很漂亮?
唐姐姐……
我颤了颤,朝前行了几步。
他静静地躺在地上,安安静静地,委实不像平日里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家伙。不是说傻人有傻福么,怎地到了他这里,便就不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