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暴雨倾盆。
没开灯的客厅里, 昏暗一片,只有屏幕光幽微。
“不是……”
赵霓夏微怔一瞬反应过来,从他的质问里听出了久违的火药味,不管是不是她的错觉, 他这幅表情这个语气, 怎么也不能说他很愉快。
“我就是看雨太大了有点担心。”她解释。
“担心什么?”
裴却倚着沙发扶手, 不留情面地反问,“担心回不去要留在我这?”
这当然也是一方面。
赵霓夏不能说自己完全没有担心这个问题,毕竟大半夜的,外面下着大暴雨,以他们两个现在这样的关系, 她留宿他家怎么想都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哪怕是因为录制节目, 中途临时遇上了这样的变故,但之后万一要是传出去, 粉丝们不知道会有多大反应。
“雨太大了路况不好。”赵霓夏没接他的话,只说,“节目组的人还在周边的酒店里, 如果雨一直不小的话, 他们行动和工作也很不方便,今天估计就得耽误没法回家了。”
怕他再继续这个话题纠缠, 她说完这几句,马上又岔开话题:“我有点饿了, 有没有吃的?”
裴却没拆穿她的意图,只睨她一眼,好似在说“刚刚问你又说不饿”。
赵霓夏腆着脸, 还提了点要求:“……不用太饱, 垫垫肚子就行。”
他没说话, 起身去了厨房。
那边亮起灯,他在里面开火煮了一会,端着一碗汤圆出来。
“吃吧。”
不大的瓷碗放在她面前,汤匙被圆润的汤圆压着,靠在一旁。
他没煮太多,只几个。
赵霓夏看他:“你不吃吗?”
“我不饿。”他重新坐回沙发。
她哦了声,低头安静吃起来。
他总算不再纠结前面的话题,拿起遥控器一摁,屏幕上的电影继续播放。
不多时她吃完那一小碗汤圆,裴却道:“先放在那,等会收。”
她便说了声好,没去动。
在地毯上坐了一晚上,腿有些僵,她擦干净手,喝了点水,余光瞄他一眼,见他一手托着脸颊,神情浅淡,正专注地看着电影,悄悄起身坐到身后的沙发上。
往旁边一靠,她和他一人占据了沙发一边。
已经十一点多,四下昏暗,窗外下着雨,赵霓夏又刚吃过东西,歪在舒服的沙发上看着电影,看着看着,渐渐涌上一股睡意。
因先前才被裴却呛了一句,她不好再拿出手机看节目组能不能来接她,只能窝在沙发上顽强地对抗睡意。
一开始她还能竭力撑开眼皮尽量往屏幕看,到后来慢慢撑不住。
终究还是睡了过去。
赵霓夏睡得并不安稳,感觉有些冷,不由自主缩起了身体。
昏昏沉沉间,只觉得周围好似变得静了下来,那股冷意也随之消减。
然而心里到底是记挂着这场雨,无法全然放松,察觉到身上似乎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暖意时,茫然又带点浑噩地睁开了眼。
“……”
“……”
裴却正拿着张薄毯盖在她身上,似是没料到她突然醒来,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有些怔。
屏幕上的电影画面还在放,但已经没有声音。
室内空调似乎也调高了些。
窗外雨声汹汹,被玻璃墙隔绝,声响只余几分。
不得不说,这样的环境真的很好睡。
赵霓夏看着面前微弯着腰给她盖毯子的裴却,却是满眼的懵。
光影微暗,他的脸离得有点近,呼吸间全是他身上凛冽的清淡香气。
他的手还掖在她肩膀处的毯子角落,她带着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滞顿,一睁眼就撞进了他眼里。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氛围。
和很久以前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那天,莫名地相像。
短短刹那,两人都回过了神。
裴却眼睫轻颤,下一秒收回手站直了身,仿若无事一般,表情沉静地回到沙发那一端坐好。
赵霓夏坐起来了些,但没有完全从薄毯里出来,在调高了几格的电影声音中,也抿着唇一言未发。
谁都没有多说什么。
但这股沉默却让气氛更加古怪。
屏幕光变幻投映在沙发两端的两个人身上。
这种细密渗入空气每一寸的微妙感,很难不让人想起一些旧事。
当初那部古偶杀青以后,赵霓夏和裴却因为青春剧的热播一起跑了一段时间通告,再之后,览众给他们规划了各自的路线,他们见面的机会就减少了很多。
不过他们和古偶剧组几个年轻演员一直没有断了联系,有空的时候大家会一起出来吃饭,因此隔段时间还是会见见面。
那次,记得是井佑组了一个旅游局,说要飞去苏门岛短期度个假。
把有不同工作安排的人凑齐其实不太容易,但他人缘好,大家都喜欢他也乐意给这个面子,他牵线起头后便纷纷响应参与,很配合地商量协调时间。
赵霓夏和裴却也去了。
因为是短期旅程,他们只打算待三天。
赵霓夏本来是奔着放松去的,结果在苏门岛上,不期然遇见了她爸那边的人。
不记得是哪个叔叔伯伯的儿子,反正对她来说都一样。
明明看出了她不欲交谈连眼神都不想多给,那傻|逼还非要上来找不痛快,对着她又是阴阳怪气又是内涵,说她现在开始红了是大明星,说她不愧是她妈妈的女儿女承母业确实有天分,还提起她爸想给她介绍对象的事。
赵霓夏当然没给他好脸,不留情面地冷嘲热讽回去,说得比他更难听,把他的脸直接气成了猪肝色。
只是回去后,心情不免还是不好。
在她去苏门岛之前,她爸确实跟她提过要介绍对象的事。说是介绍,不外乎就是什么“门当户对”的利益交换。
可能有些人真的天生脸皮厚。
就像她爸,自她妈弃影从商发迹,十几二十年来早就挣下了偌大家业,她爸那一大家子的“没落豪门”,却只知道靠着那点剩下的家底坐吃山空苟延残喘,连给她妈提鞋都不配。
再者他从没养过她照顾过她,从他抛下她们母女开始他们就已经没有关系,也不知道抽哪门子疯倒是痴人说梦起来,妄想拿捏她结婚的事。
被那些污糟烂事影响,赵霓夏那天情绪很差。
那顿晚饭是在裴却房间吃的,饭后他们各自回房洗漱完,又聚到他房里打了一会牌,聊闲天。
井佑和其它几个剧组成员吵吵着要去看苏门岛上的烟火表演。
裴却喜好整洁,收拾着被井佑弄乱的茶几,让他们先行去看。
赵霓夏兴致不高,也不愿动弹,只说待会再去找他们,闷闷窝在了沙发上。
裴却房间的窗户还是能看到烟火的。
井佑他们出去后,他把客厅收拾了一大半,大概是见她闭眼窝在沙发角落半天没动,以为她睡着,过来给她盖上了毯子。
那一瞬间,窗外忽然绽开了接连不断的烟花。
她下意识睁眼,和他四目相对。
对视的刹那好像变得很漫长。
她自己都没控制住,鬼使神差地突然对他说了一句:“……我晚上可以在你这里过夜吗?”
话一出口她就愣了,裴却也愣了。
她的语气和神情,明明白白地昭示着这句话不止是字面上的含义。
不是借住,不是找个伴打发时间。
而是成年人都明白的那个意思。
裴却措不及防,一时没有说话。
怔忡的片刻其实很短,赵霓夏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慌张又尴尬地给自己找台阶下,顺口接了一句:“你不愿意就算了,我找别人。”
她掀开毯子从沙发上起身,想赶紧走人。
才两步就被裴却拽住。
他抓着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回了面前。
赵霓夏那时是懵的,他的表情比听见她那句话时更难形容、更不愉快,眉头拧着,一字一顿问她:“你打算找谁?”
空气静了许久。
天幕上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图案各异,璀璨艳丽。
他们对视着,也不知是哪一瞬间开始,她仰头和他接起了吻。
她被他箍在怀里,他的手臂有点用力。
他们不是第一次亲吻,在戏里已经拍过好几次吻戏,但感觉完全不一样。
不是角色,是作为自己的她和他。
从客厅到套间卧室,从沙发到他那张床上,她也不知道一切是怎么点燃的。
真的发生的时候,起初只觉得疼。
还好那股疼并没有持续太久。
她有些恍然,但很快就发现自己低估了他的热忱。
“我想和你过夜”这样的话似乎真的不能对男人讲,永远一派冷漠淡然仿佛对什么都没兴趣的裴却,那一晚却有着无尽的热情。
窗外的烟花停停放放,热闹了很长时间,他也一次又一次地在长夜中全身心地投入进那最隐秘的福地。
她没法说自己是难受还是愉悦,只觉得冷淡少言的这个人突然变得好凶猛。
中途井佑发来了微信消息催促,问他们怎么还不见人影。
裴却在让她呜咽的间隙,沉着气息抽空回了他一句语音:“……不过来了,你自己看。”
她咬着唇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怕被那边听见,全身皮肤都热成了粉红色,在摇晃的视野中,只看见烟花一朵比一朵开得更热烈。
……
安静客厅里突然震动的手机就像救命稻草,赵霓夏猛地拿着起身,背对裴却,面向了玻璃墙外倾盆的大雨。
“……喂?”她嗓音有点哑,低低清了清声,竭力压下那股纷乱的情绪。
电话再不来,她就要被脑海里翻滚不停的旧事灼烫得无法呼吸了。
那边是节目组,编导道:“赵老师,外面雨小一点了,我们关注了路况,再等一会应该就可以开车。您看今天是干脆我们整个节目组和您一起在这边酒店开几个房间歇一晚,还是等雨再小点送您回家?”
赵霓夏看了眼雨势,不知不觉确实比先前小了一半,安全第一,她没催促:“那再等一会看看吧,雨小一点我就回去。如果你们节目组觉得麻烦也可以在酒店歇,我让我经纪人安排车过来接。”
编导说没事:“我们节目组也有同事要回家,那就再等半个小时,如果雨还是大的话就以安全第一。”
她道好,暗暗松了口气。
玻璃墙上映照出沙发上裴却略显慵懒的修长身影。
或许是刚才不受控地想起了他们第一次那晚,赵霓夏有种说不上来的心虚,只瞥了一眼,连他有没有朝这边看也不敢分辨,就立刻飞快收回了视线。
……
“所以呢?”叶莱在电话那端着急地问。
“什么所以?”
“然后你就回家了???”她似是不可置信。
赵霓夏端着水杯走在自己的公寓里,对她的疑问很是不解:“不然呢,雨小了我不回家干什么?”
“都十二点了哎!反正也下雨,你在他家住多好,这么好的机会!”叶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夜黑风高,风雨交加,干柴烈火……大好气氛怎么就遇上你这么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赵霓夏听得无语:“你是不是疯了,我们在录节目哎?”
“那又怎么样!把镜头挡了把麦关了,谁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我就不信他卧室还有镜头!这多刺激——”
听她越说越不像话,赵霓夏脸上忍不住黑线:“……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这人怎么脑子里总有那么多play?
叶莱满腔不满,啧了声:“我看我们这几年还是见得少了,我平时没太盯着你,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修了什么无情道还是献祭了情根??这种水平的顶级男明星摆在面前都能不为所动,我真是服了你!”
赵霓夏喝了口水,吐槽回去:“你少看点乱七八糟的小说。”
不论叶莱怎么说,那样的情况,她都不会在裴却家留宿。
耽搁在他家的那段时间,他遮上了镜头,但麦还开着,事后她都没忘跟节目组说了一声,让他们把没画面之后的收音剪掉,免得惹出什么问题。
和叶莱废话了几句,不想听她对她“油盐不进”的失望点评,赵霓夏果断挂了电话。
第二次录制结束,她可以短暂休息几天。
然而没一会,周涟的电话打来了。
赵霓夏以为他要说的是试镜的事,但他一开口却是道:“你现在空着吧?不忙的话给褚卫录个祝福视频呗。”
褚卫就是工作室现今的台柱。
当红程度在现役年轻男歌手里,可以说是数一数二。
上次KTV聚会赵霓夏没见到他,但后来抽空补了一下“同事”们的资料,看过他的照片。
他长得确实挺帅,看起来有点风流,是挺招女生喜欢的类型。
当下一听要给他录祝福视频,她有点诧异:“什么祝福视频?过生日吗?”
“不是。”周涟说,“他现在在录一档音综,流量挺大的,下期刚好有这个环节,都是一个工作室的,露脸的机会不蹭白不蹭,我让文恬也给他录了!其它嘉宾应该也是找两三个同公司的艺人或者圈内朋友录视频,文恬再加上你,这个数差不多。”
他这么说了,赵霓夏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应下后,收到他发来的节目消息和祝福语,她找了个光线好的角落支起手机,也没化妆换衣服特意打扮,就简单的一身居家造型,素净着脸,录了一个简短的祝福视频。
录完发给周涟。
他很快发来一个“OK”手势。
见没别的事了,赵霓夏把手机收起,趿着拖鞋进书房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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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半天书了,还没看够?”秦奚翘着脚坐在书房的小沙发上,忍不住出声干扰。
对面沙发上的裴却抬眸睨了他一眼,随后,又当作没听到,低下头继续阅读。
“得。”秦奚见他油盐不进,认怂,“你继续看,我自己去厨房找找吃的。”
裴却岿然不动,仍是一个眼神都没给。
秦奚嘴上念叨着他毫无待客之道,但其实这样的相处方式他们双方都已经习惯了。
认识这么多年,从裴却出道红了,再到他们今朝乐队被唱片公司签下,没有工作安排得空的时候,他总会来裴却家坐坐——这叫什么,用他们乐队成员的话来说,大概就是“全自动式串门”,自己来,饿了自己下厨,吃完自己打扫。
作为保持了这么多年友谊的朋友,秦奚也一点点亲眼见证了裴却的住所从小居室变成明亮公寓,再到如今的豪华大平层。
属实是非常励志的一个过程。
但因为太过励志,并刺激到了他们这种搞乐队的不富裕选手,秦奚每次来都会毫不客气地将他家厨房大肆扫荡一番。
打开冰箱翻找了一通,秦奚拿了一样吃的。
不一会,裴却从书房出来倒水喝。
秦奚正要关上冰箱门,瞥见其中空了的那层,忽地想起什么:“我记得赵霓夏那天来的时候是不是带了蛋糕?那天我看见冰箱里有个蛋糕——”
裴却拿着杯子,回头淡淡睇了他一眼。
“……你一个人都吃了?”秦奚停顿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那天被招待的时候,他们吃的可全都是外卖。
裴却没答,只看傻子一样看他:“蛋糕放到现在早就坏了。”
他不依不饶:“那你是放到坏了然后丢了?”
“……”
秦奚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一番,真诚提醒:“咱可是艺人啊却,高热量的东西吃太多耽误上镜。”
“我每周都去健身房。”裴却回了他一个眼神,视线缓慢在他身上一扫,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这句话你还是对自己说吧。”
秦奚:“……”
裴却没跟他废话,喝过水,又装满一杯,转身回书房。
秦奚吃着东西跟上去,还在那嘚啵嘚啵念叨。
裴却没理会,把杯子放到一边,将摊开的书合上,打开玻璃门走到书房阳台上。
秦奚大喇喇在沙发坐下,看他背对着自己自顾自地修剪起那一瓶白玫瑰,无语地啧声:“你怎么又改花匠了?好端端的,书房卧室突然又摆这么多白玫瑰。”
他翘着脚,直接道:“……赵霓夏给你买的是吧?”
裴却手里的剪子停了一瞬,随即又继续修剪枯萎的枝叶。
“不用猜也知道。”秦奚嘀咕了一声。
之前来录综艺的时候还没有呢,这回一来就见他客厅里多了些花,五颜六色鲜艳得很。最常待的书房和卧室更是好,别的不要,就只摆上了白玫瑰。
白玫瑰,嗤。
当谁不知道他们那点小情趣……啊不对,秦奚在心里呸了声,不能说是情趣,但确实有那么点不一样的意义在。
当年他们俩拍那部古偶剧,秦奚去探班了一次。
去之前,赵霓夏和裴却的CP粉刚去应援过,一人送了他们一大束白玫瑰。
那会子他们的同人文里好像很流行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反正秦奚也不太懂,就记得那天去慰问他拍戏辛苦,陪裴却下了戏,去他房间坐了没一会,他就开始在那摆弄插在瓶里的白玫瑰。
就像现在这样。
蹲在阳台上——那个剧组酒店阳台还比他现在这个小多了。
他大概都没怎么听自己说话,就一门心思地给那些开了不知多久,又不知多久后会凋谢的白玫瑰喷水。
秦奚当时坐在那忍不住也吐槽了好一通,念念叨叨间,捡起了从桌上掉落的一张卡片。
那张卡片是CP粉插在话里的,只写了一句英文。
“Love is fatal?”他念出了声。
问裴却,裴却只说:“是花语。”
“白玫瑰的花语是这句?你骗我没文化呢吧?”
裴却给花喷着水没理他。
后来,秦奚才知道,那句话是出自他和赵霓夏一篇很有名的同人文,那个叫什么“冷香木玫瑰”的虚构的花,他们的粉丝给它设定的花语就是“Love is fatal”。
爱是致命的。
过去多少年了,秦奚还是记得很清楚,尤其是现下看着裴却如当初一样侍弄白玫瑰的沉默背影,他觉得他永远都会想说这几句,也真的说了。
“裴却。”
阳台上的身影微微回过头,秦奚翘着脚,勾起一丝笑,语气不无感慨,也不无那么一丝为兄弟怅然的心酸:“你还记得当初我探班,看你蹲阳台浇花的时候说的什么吗?”
裴却没答,眉眼依旧淡淡,仿佛对他的调侃并不在意。
“那句花语翻得不够准确,形容兄弟你可真的是差远了。”
秦奚似笑非笑,摇摇头。
“它不应该翻作|爱是致命的。”
Love is fatal。
这分明是——
爱入膏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