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符家到底在军中有多大的影响力, 这就要从符彦卿他爹李存审说起。
这李存审本姓符,原本出身贫寒,但勇武有力, 精通兵法, 李克用当年起兵打仗时, 为了增强实力, 就搜罗了许多年轻的勇士收在自己麾下,改姓李,作为养子,这其中, 就有李存审, 当然, 林从他后爹李嗣源也是。
而这一群养子,也在后来跟着李克用李存勖争夺天下中, 立下赫赫战功, 是晋军中最嫡系的部分。
其实战功最大的, 说起来就要数李存审和他后爹李嗣源, 而且由于李存审年纪比他后爹还大五岁, 早期时,比他后爹更早的独当一面。
李克用时, 他后爹李嗣源还只是前锋,李存审就作为大将,随李克用攻城陷阵,李存勖时,他后爹做大将, 李存审身为老将, 已经多次挂帅, 在辅佐李存勖,鞍前马后。
而且自李存审打仗以来,大小上百仗,几乎从无败绩。
真说起来,比他后爹打仗的胜仗率还高。
只是等到李存勖最后一战夺天下时,李存审已经六十了,年事已高,所以最后一战直袭梁都才是李存勖和他后爹李嗣源。
而李存审也在李存勖登基的第二年,因病去世。
因此要不是李存审死得有点早,李存勖当年宫变身死时,他后爹真未必能以战功力压众人稳坐钓鱼台。
不过李存审虽然死得有点早,可人家可不像他后爹这样,后继无人,两个儿子李从荣李从厚,没一个靠谱,人家李存审生了九个儿子,个个成才。
刚刚见的符四郎,十三岁就骑射俱佳,跟着他爹南征北战,在军中有“符第四”的美称,这次跟着王晏球老将军,战功不比高行周低,而他大哥符彦超,现在已是昭义节度使,其他兄弟,也都在各地军中任职。
说实在的,要不是他后爹登基后,看到满朝廷的武将都姓李,都快分不清谁是谁,下令让武将都恢复本姓,符家几个,真是李克用一众孙辈中最出挑的。
因此要是别人,林从还能仗着他后爹是皇帝,他娘是皇帝宠妃拉拢,可符家,同样爹是李克用养子,同样是晋军嫡系,以人家在军中故旧遍野的势力,他去拉拢,和班门弄斧有什么区别,要是他是李从荣的身份,用可能是下一任皇帝去画饼,可能还能拉拢下。
不过就算李从荣,以符家向来谨慎的性格,人家也肯定不乐意掺合到夺嫡中。
所以林从刚才在喝酒时,哪怕很青睐符彦卿,也从没出言招揽,甚至连这想法都没有。
“唉!”林从趴在郭威背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高行周和郭威面面相觑,两人虽然也知道符家势大,可没想到林从身为宠妃之子,还在皇帝跟前,都望而却步。
“小郎君真不能试试?”郭威有些不死心,毕竟高行周当初投林从门下时,可是许诺他出去就藩后把兵马留给林从,也就等于给他的,这一万兵马他是真的眼馋。
林从看着郭威,感慨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过也就是现在的郭威,还不知到晋军中的深浅,等二十年后,这位登基当了皇帝,可是屁颠屁颠把符彦卿在家守寡的大闺女亲自说媒给自己的养子柴荣。
身为皇帝的郭威,还觉得自己儿子柴荣赚了。
林从拍拍郭威,“你家主子我还不想自取其辱!”
郭威这才死心,老老实实背着林从,和高行周一起回住处。
*
第二天大朝会,王晏球带着一众将士押着契丹败军献俘后,李嗣源果然大悦,高兴下对众将封赏甚丰。
王晏球作为主将,此次定州之战的首功,被从宋州节度使转为地盘更大的青州节度使,并且兼侍中,成为使相。
高行周作为副将,因为力战契丹,终于从振武节度使调到彰武节度使,镇延州,有了自己的藩镇,此次过后,可以直接去藩镇,做封疆大吏了。
符彦卿作为副将,因为抵御契丹有功,外加开始时在高行周麾下袭击王都,由刺史升为耀州团练使,原来禁军的都虞侯不变,至于符彦卿是去耀州还是去禁军任职,这就看他自己操作了。
其他将军,兵部也一一论功行赏。
总之,作为几年来一次大仗,李嗣源和朝廷对此次封赏,十分大方。
封赏完,此次定州之战也算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
几日后,城外官道旁。
林从带着郭威,给高行周一家送行。
高行周这次去藩镇,除非朝廷征调,就得在藩镇了,所以这次一家老小,家将仆役,家里的钱财用具,都带上了,大大小小装了几十车,几百号人。
浩浩荡荡好长的一个车队。
林从和郭威和高行周站在车队旁,看着旁边的车队,也真切感觉到离别之情。
林从从旁边折了一支柳枝给高行周,“老高,咱们相处一场,也算主宾尽欢,以后你去了延州,天高任鸟飞,一路保重!”
郭威笑着说:“老高你以后就是正了八经的节度使,封疆大吏,可别忘了兄弟啊!”
高行周抱拳,“行周能有今日,全靠小郎君成全,以后行周虽不在京中,但要有用得到行周的地方,书信一封,行周任凭差遣。”
林从微微颔首。
高行周又拍拍郭威的肩,“小郎君以后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小郎君,以后要有空,欢迎来延州玩。”
郭威笑道:“那以后我去可要做贵客。”
高行周眼一瞪,“我还能委屈你不成!”
三人顿时哈哈大笑。
笑完,林从看着时间不早了,“好了,老高,你还要赶路,时辰不早了,启程吧!”
高行周抱拳,“小郎君保重!”
林从和郭威抱拳,“保重,一路顺风!”
高行周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启程!”
高家人在家将仆役护卫下,朝着远方驶去。
……
林从和郭威送完高行周离京,就顺道去了京郊大营。
定州之战的将士封赏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禁军那一万骑兵也回到京郊的骑兵大营。
林从和郭威成功拿下了原来高行周的那两千骑兵,目前两人麾下二千步兵两千骑兵。
至于剩下那接近八千骑兵,林从和郭威刚一进大营,就看到正在演武场上吊儿郎当的某人——符彦卿手里。
符彦卿此次来京果然如高行周透漏的那样,打算在京中待下,并没有去耀州任团练使,只是挂了名,而是留在了禁军。
符彦卿本来就是虞都侯,又在军中素有威望,再加上这些是从定州之战回来的,符彦卿一入禁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自然掌了这八千骑兵。
而且他大姐夫石敬瑭还很高兴,说“正好让符四郎在禁军给练练兵,省得回来过些日子就懒散了”。
唉,人和人比,差距就是这么大!
林从带着郭威走到演武场,符彦卿正嘴里叼着个狗尾巴草抱着胳膊监督着骑兵晨练,看到林从过来,符彦卿吐掉草,笑嘻嘻打招呼,“小郎君来了!”
林从忙抱拳行礼,“符四哥,不敢当,叫我从林就好!”
这家伙几年前可还是他老李家的人啊!
符彦卿也从善如流,笑着说:“那我就托个大了。”
“四哥这是做什么?”林从看着骑兵们也没骑马,都在演武场上站着,一人拿着一根铁棍,扎着马步在那举着。
“让他们练练臂力,骑兵最大的威力,就是枪阵,高速冲刺的马上,使用长枪,无论戳、挑甚至砸,长枪都能发挥其他兵器不能发挥的威力,只是在骑马时使长枪,本身就不如站在地上底盘稳,会使手臂负担更重,许多骑兵战场上使一个时辰长枪,第二天连胳膊都抬不起来,禁军每日训练,倒不至于,但之前定州之战,这些骑兵还是力道弱了些,我就让他们练练。”符彦卿解释道。
林从听了,眼睛一亮,立马对郭威说:“你去通知我麾下骑兵也过来,跟着四哥的骑兵一起。”
然后转头对符彦卿央求,“好四哥,我那骑兵也是从定州回来的,你是带兵的行家,也帮我一起练练。”
符彦卿哭笑不得,“小从林你这也太偷懒了吧!”
林从笑着说:“不偷懒,不偷懒,我还少说了一句,顺便把我也练着!”
林从走到一旁,直接脱了外袍,光着膀子,也跑到骑兵旁边,从旁边摸了条棍子,举着跟着其他人一起扎马步。
旁边骑兵不少和林从挺熟的,纷纷笑着说:
“小郎君你也来了,符第四练兵可狠了,您来陪着我们受罪么!”
“本来还在抱怨落到符第四手里了,想不到小郎君您也来了,哈哈,有您陪着我们也不亏!”
符彦卿却皱着眉走过来,“从林,你年纪还小,不能举这个,会伤着胳膊。”
林从知道很多训练不适合太小练,不过,“四哥,没事的,我心里有数!”
旁边骑兵也帮着林从说:“符将军,没事的,小郎君天生神力,他比我们还轻松。”
“是啊,将军,你还是心疼下我们吧!”
符彦卿有些惊讶,“天生神力?”
说着就伸手向林从攻来,林从忙扔了铁棍,变掌为拳,怼上符彦卿。
两人就在演武场你来我往打斗起来。
旁边正在扎马步的骑兵忙一边扎着马步一边看景。
还有些胆子大的在旁边加油起哄。
“加油,小郎君,给符老四点颜色看看!”
“符将军加油,十招之内拿下小郎君!”
“小郎君出拳,揍符老四的鼻子!”
“符将军小心小郎君拳头,别看他小,揍人可疼了!”
林从和符彦卿两□□脚你来我往,招招不空,终于随着“嘭”得一声,林从退后两步,符彦卿稳住身形,一步未退。
符彦卿甩着发麻的胳膊,看怪物似看着林从,“你这小子,还真是天生神力!”
林从甩了甩胳膊,笑着说:“四哥好功夫,从林在四哥手下真是一点便宜都没讨到。”
符彦卿笑着摇摇头,“你多大我多大,我这都算以大欺小了,再要让你揍一顿,我这脸朝哪搁啊!”
“是四哥让着我!”林从笑道。
“可别捧我,你这小子这力气,我刚才都差点没稳住。”符彦卿看着林从啧啧称奇,“刘大将军当年以谋略打仗,素来不能打硬仗的,如今生个儿子,居然天生神力,真是奇哉怪也。”
林从心道我就不能基因突变下。
符彦卿也只是随口一说,知道林从天生神力,符彦卿也没再阻止林从跟着骑兵训练。
林从就带着自己麾下的骑兵外加自己,跟着符彦卿手下的骑兵蹭课。
练了一个上午后,晌午,符彦卿鸣金收兵,大家就散了去吃饭了。
符彦卿也打算回去吃饭,林从忙叫住符彦卿,“四哥,你才刚回来,想必住处还没准备什么炊具和食材吧,不如上我那吃,我那东西都是现成的。”
符彦卿还真没收拾好,也没客气,“那就叨扰一顿了。”
符彦卿跟着林从回到林从的住处,林从去耳房冲了凉换了衣裳,郭威已经手脚麻利的进了厨房,不一会,一盆菜和一盆米饭被郭威搬了出来。
“这里简陋了些,还望四哥不要嫌弃!”林从招呼符彦卿坐下。
符彦卿看着眼前简陋的饭菜反而笑了,“军营中,难道还想大鱼大肉不成,那像什么话。”
说着也直接坐下,郭威把筷子拿来分给两人,自己也坐下,三人一通吃,不一会,一盆菜和一盆米饭就被三人吃了个干净。
吃完饭,符彦卿和两人说了几句话,就回去歇息了。
等符彦卿走后,郭威起来收拾桌子,林从也拿了个扫把,打算把地扫一下。
“唉,主子我来吧!”
“没事,我又不是不会扫!”
等郭威刷完锅碗回来,林从已经扫完地,在旁边泡了壶茶,消食。
“来,过来喝个茶!”林从招招手。
郭威过来坐下,林从倒了一盏茶给他。
看着郭威端起来喝了一口,林从问:“你是有什么心事么?”
郭威喝茶的手一顿,随即有些懊恼,“主子看出来了?”
“你平时活蹦乱跳的,话多得很,今天却几乎没说话,我还能看不出来,怎么,是因为符彦卿,你不喜欢他?”
郭威忙摇摇头,“卑职怎么会……”
“那为什么自从你见到符彦卿后,就闷闷不乐?”林从疑惑。
郭威看着桌上的茶盏,犹豫了一下,才说:“卑职不是不喜欢符将军,只是见到符将军,有些自惭形秽。”
“啊?”林从眨眨眼,“你觉得你不如符彦卿长得帅?”
郭威顿时无语,“小郎君,您还打趣卑职!”
林从笑着说:“好,那你说说好好的为啥自惭形秽。”
“符将军比卑职大不了几岁,却行军打仗,骑马射箭,练兵布阵样样精通,卑职却除了一身武艺,什么都不会,符将军可以帮主子,卑职却只能拖累主子,所以卑职觉得,实在没脸面对主子。”郭威失落地说。
林从听了,“你就因为这些事失落?”
郭威点点头。
林从突然哈哈大笑。
郭威不解地看着林从。
林从笑得想打嗝,忙喝了口水压压,才说:“你在想什么呢,你比不上现在的符彦卿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知道符彦卿今天训练骑兵这一套,是哪来的?”
郭威摇摇头。
“是当年的晋军轻骑,昔日先帝的太爷爷率领沙陀族逃到大唐,深知随他们一起逃的马是他们唯一吃饭的家伙,就把族中弟子都训练成骑兵,给唐朝护卫边疆换取战功,后来黄巢起义,天下大乱,先帝的爷爷和父亲,更是麾下骑兵进行多年训练,不断改革,才有了后来名震天下的晋军轻骑。
沙陀在不断训练骑兵时,总结出一套很规范的训练方法,这套方法,就被爹爹、先帝、符彦卿的父亲李存审等老一辈用在各自练兵上,所以当年打天下那一代,晋军的轻骑实力是最强的。
可随着先帝登基,入主京城,先帝的精锐,当年晋军最强的兵力,在后来的征蜀大军因为征战、叛乱折损大半,许多甚至还留在了蜀地,其他老晋王的养子,这些年也因为年纪大纷纷故去,子孙许多不成器,别说晋军轻骑,领兵都费劲,只有符家,当年李存审老将军本就是老晋王养子,又是五虎上将,领的本来就是晋军精锐,符家子孙又都成器,反而传承了下来。”
郭威听着若有所思。
林从拍拍他,“你看着符彦卿厉害,虽然他确实天赋过人,可你更不能忽略,他从十三岁,就跟在他爹李存审老将军身边,行军、打仗、练兵,都有章可循,有人指点。
而你、我,出生就是遗腹子,父辈光辉只能靠别人口中听说,我还好一点,还能问宫中爹爹,可爹爹身为皇帝,依然不可能手把手带我,而领兵打仗这事,除非天降奇才,其他的,是需要人带的。”
郭威听得精神一振,“我明白了,主子,你的意思是我们该跟着符彦卿多学,让他带带咱们。”
“聪明!”林从赞道,“昔日晋军的用兵之道,符家传承最全,符彦卿这人性情豁达,当年跟在李老将军身边也最久,我们跟他搭邻居,正好系统学习一下领兵打仗。”
郭威突然疑惑地看着林从,“主子,符彦卿正好领了那八千骑兵,在咱们隔壁,不会是你暗中使力,好从人家那偷师吧?”
“学习的事,能叫偷嘛!”林从咳了一下,“符家送一人进京,一来给爹爹表忠心,二来也联络京中故旧感情,反正是要待在禁军的,待哪不是待。”
郭威摸摸下巴,笑得贱兮兮的,“所以主子您走了石统领的路子。”
林从翻了个白眼,“大姐夫是禁军副统领,有关系不用我傻啊,再说我也没去求他,我只是让他带我学领兵打仗,他没空教我,就把符彦卿丢来了。”
郭威恍然大悟,“对哦,陛下这一支传承,在石统领和潞王这里,潞王去凤翔就藩,可不就是石统领了。”
林从一脚踹过去,“知道了还不快去好好学!”
郭威一扫之前失落,抓起钱袋就往跑了。
林从纳罕,“你干嘛去?”
“今天中午菜太少了,我去再买点,等晚上好好做一顿!”
林从听了笑着骂,“人家图你一口吃的嘛,买完快回来,别耽误下午训练!”
骂完,林从嘴角勾了勾,这小子,还蛮有眼色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