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破黑夜的, 是一道宛若雪色的刀光。
灰发紫眸的男人以一种超乎想象的坚定之姿挥动利刃,灵力与暗堕气息的交融灼热了空气,弥漫出浅淡却刺鼻的火药味。
氤氲的紫黑色气息中, 两道荧蓝光色像是不小心闯入的精灵, 调皮又敏捷地在其中闪现。
“压切——”
“可以的话!”
灰发男人一个起跳冲到少女身后, 锵的声挡住斩向她的利刃。溅开的火星照亮男人拉直的唇角:“比起压切,更希望您称呼我长谷——”
他声音猛停, 为后背忽然相靠的触觉。但紧接着, 黑发少女斩钉截铁的音色落入耳畔。
“长谷部!请好好保护自己!”
伴随轰出的荧蓝灵力, 少女语带锐气,语速极快:“请不要过于激动!”
压切长谷部猛地一滞。
他还未做出反应, 肩膀忽然被轻轻一按。
落入视野的少女脸庞清秀稚嫩,眉眼间, 雕刻着宛如日光般坚毅的澄碧之色。
宛如水流般生生不息的灵力在她身后展开一道墙, 借着按住他肩膀的力道,少女扭转腰肢, 硬生生在空中翻转一周, 一脚将准备砍向他的怪物踹飞出去。
“不准受伤!”
少女脚尖轻点地面,转瞬消失在长谷部面前。
徒留这一声宛若命令的话音飘散在空气中。
压切长谷部握刀的手颤抖着稳住, 神色怔愣间竟低低笑了出声。
“…哈哈…”[1]
*
溯行军的第二次来袭,在药研和太郎冲入战场后, 开启了一边倒的姿态。
空中不断回响溯行军湮灭后的痛苦低吟,等花田千夏回过神, 原先几乎将她淹没的包围圈已经被拆解得七零八落。
三道雪光伴着蓝芒宛若黑夜中最亮的路灯,看得人无比安心。
而松懈的下场, 就是她刚感觉脚底触及地面, 下一秒便膝盖一软, 差点就这样坐到地上。
是夜蛾正道及时出现,揽着她往后退出几米,从包围圈中跳了出来。
“校长……”
“感觉怎么样?”
花田千夏喉结微动,这才感觉到自己喉咙干渴得厉害,甚至到了有点疼痛的地步:“累。渴。”
以往使用灵力的时候,可没有这种感觉。
是因为下午刚做的训练?
花田千夏试着又咽了口口水。
结果这次疼痛更甚,仿佛有块细小玻璃顺着喉管而下,坠落胃里。
她摸着喉咙,不敢再吞咽,害怕这个微小的举动真的会划破喉咙,眼睛则眨也不眨地盯着昏黄路灯下,正在跳跃的三个身影。
看着看着,她开口:“校长。”
夜蛾正道站到一边:“嗯。”
“你觉不觉得……”
花田千夏眉心微皱:“药研的动作,好像比太郎和长谷部灵活?”
“啊。”夜蛾正道应道,“虽然差别很细微。”
是的,很细微。
但还是能看出来。
花田千夏感受了下,没什么不对,三为付丧神和她的链接都非常完整。灵力的反馈中,他们三人现在的战意也非常高昂,坚定宽阔,甚至有越战越勇的趋势。
可摒除了这些,药研的确比其他两位来得……
更如鱼得水一些?
正想着,小少年已经扑到最后一名溯行军身上,尖利的刀刃凶狠地从溯行军下颚刺入,一拧。
渗出的血水沾了他一手,药研神色不变,跳下地面,一挥利刃,将沾染的漆黑血液全部甩到地上,端的就是一个踔厉风发、气宇轩昂。
这简直就是一场单方面碾压。
花田千夏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个诡异的念头。
从战力上看,溯行军显然不如他们。
但明知道不如他们,它们为什么要发动第二次进攻?是时之政府太自信了,还是……
还是什么呢?
她没来得及抓住,下一秒,就被一道强烈到令人感到恐怖的情绪、以及扑到面前扑通一跪的灰发男人打断思路。
“——让主受惊了!”
压切长谷部双膝跪在主人面前,小心捧起她的小臂,神情哀切,真情实意地感到罪该万死:
“一切都是在下的错,请主惩罚在下!”
花田千夏:“……”
夜蛾正道:“……”
啊?什么?等等,不是?
花田千夏不知所措地慌乱了。
她想抽回手再说话,但目光刚接触到压切长谷部的表情,准备往回收的手又蓦地停住。
她怔怔地望着男人脸上流出的泪水,一方面觉得对方太夸张,另一方面无法不为对方那几乎要压弯脊梁的悲恸动容。
但是不对……
不对呀。
花田千夏呼吸渐重。
直觉像是一条鞭子,狠狠抽在她的神经末梢。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是这种感觉,这种——
长谷部在为其他事悲怆的……
感觉。
“你……”她开口,却在某一刻忽然抬头,看向慢慢走来的药研和太郎。
路灯将他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昏暗下,战意与坚定慢慢撕开一道口子,向她展现出在这份意志背后,隐藏起来的一丝哀切。
花田千夏猛地回握长谷部的手。
她胃部渐重,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心脏浮起,一种流泪和呼喊的冲动也袭了上来。
但最后,都全部化作轻轻的一句。
“你们是为了什么悲伤?”
伴随心脏沉沉的下落,花田千夏视野瞬间拉长,似乎在顷刻间穿越时空,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
一身西式军服的少年站在木门入口,身姿从容,风度翩翩。
他似乎有些无聊,双手背在身后,侧着身无聊地踢着门边的石头。不过很快,他就察觉到她的到来,立刻往前跳了两步,细软的发丝在胸口蹦动。
少年露出欣喜欢快的笑容:
“大家~”
花田千夏却怔怔地看着他。
阳光移过来,照亮他只剩一半的俊容。
半边脸已经完全黑雾化的少年全然不觉异状,依旧开开心心地笑着,只是这笑,看起来却像是从地底深处爬出的恶鬼脸上,带着的邪恶笑意:
“找到主人了吗?”
*
回去路上,花田千夏很安静。
夜蛾正道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也没有五条悟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所以在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出一句“怎么了”,却得到“校长,我不知道怎么说”的回答后,便不再开口。
他体贴地留下了足够的空间。
然后扭头就告诉五条悟。
“叩叩。”
花田千夏当时刚洗完澡,房门就被敲响。
白发男人提着一袋泡芙出现,身上满是奔波劳碌后的风尘仆仆,表情却一如既往的明光锃亮。
“要吃泡芙吗?~是神奈川买回来的哦。”
花田千夏:“……你今晚去神奈川了?要!”
五条悟笑眯眯的,将泡芙递过去。
花田千夏接过手后觉得重量不对,顶着五条老师的注视直接拆开了盒子。
好家伙,只剩一个。
她看了看盒子店名,在脑海中搜刮一遍后立马控诉:“这家店一盒泡芙有足足六个啊五条老师!”
“哈哈哈哈哈那我回来的时候太无聊嘛!”
花田千夏愤愤拿出泡芙,用力咬下。
接着嗞的一声——
五条悟:“浪费奶油是不好的行为。”
花田千夏:“我知道了啦!”
认命收拾完房门口的奶油,花田千夏关上门,看向已经站在她房间阳台的五条悟,正想招呼,却蓦地感觉到一股强大的警惕情绪。
……长谷部。
花田千夏揉了揉脸。
这家伙不是已经被药研和太郎带走了吗?他们呢?怎么没有看住他?
“听说小夏今天带回来的新付丧神,性格很有趣哦。”阳台上,五条悟的声音被风带了出去,听得不太真切。
花田千夏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
她本来准备走过去站到五条老师旁边,但她刚走到落地窗旁,就听到五条悟说:“好了,就站在那里,累的话也可以坐下哦。”
花田千夏脚步一顿,不解。
“毕竟老师可不想被付丧神砍呢。”
五条悟弓着背,手肘靠着栏杆掌心撑住下巴,姿态休闲:“虽然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但那位付丧神的表情现在看起来真可怕呀。”
花田千夏闻言,探头望去。
“他在哪里啊?”
“正对面啊。”
“没有啊?”
“有啊。”
花田千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无语:“老师,你不要学我用语气词可以吗?”
“可是很有趣啊。”
“……够了。”
她及时把后面的‘啊’咽回去,望着背对她的绀色制服男人,沉默片刻,面对夜蛾校长时没有的倾诉欲忽然就涌了上来:“老师,我好像知道了溯行军的来历。”
“诶~”
她从他这一声听出端倪,立刻发问:“老师!”
“哎呀,现在什么都瞒不住夏夏呢!”五条悟慢悠悠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吧,稍微动动脑子就能猜到的事。”
“那还真是抱歉我之前一直没动脑。”
“毕竟接触得不多。”
五条悟没有什么诚意地安慰,接着问:“所以小夏在苦恼什么?”
“不是苦恼。”
五条悟停住了。
花田千夏低声重复:“不是苦恼,是……”
是悲伤。
是哪怕现在,仍然围绕在三位付丧神身上的,如影随形般的、宛如黑洞的悲伤。
而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适应。
也无所适从。
人的情绪稍纵即逝,就像蒙尘的水晶,擦擦就没了。但付丧神的水晶却宛如直接浸泡在沼泽中,无论她如何努力地伸手打捞,都无法拯救他们。
久违的无力感死死抓住她。
花田千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与付丧神的联系与其他人的不同,所以她能够直接绕开表意识去触碰潜意识。
而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才能让他们不这么悲伤。
“好辛苦哦。”
花田千夏微愣,抬眸。
白发男人已经转了个身,从背对她到面朝她,双手肘搭在身后的铁栏杆上:“什么都想做,就会什么都做不成哦,小夏。”
花田千夏听得一愣一愣,不是很明白,但她下意识就想反驳:“我只是……”
“你现在要对抗的,”五条悟打断她,“是心。”
“虽然付丧神从刀剑中衍生,依靠你们才能化形。但我想,从他们拥有自己独立性格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能单纯被称为付丧神,当然也不能被称之为刀剑。”
夜里起了风,轻轻拂过五条悟的发丝,如同他的嗓音一般,轻飘飘地落入花田千夏的感官里。
“要对抗一个人的情绪很简单,就像你之前做的,用能力就可以了。不得不说老师在试过之后,还曾经想要依靠你让我变得轻松一点呢~”
花田千夏张了张嘴,没能开口。
“因为老师真的超———级累的。”
五条悟嘟嘟囔囔:“平时出任务到处跑就不说了,因为要时刻保持脑子的高速运转搞得觉都睡不好,现在还要上门给学生做心理辅导。虽然这就是当老师的责任啦,但有时候真的很想摆烂,什么都不干躺在家里睡一个星期。诶,好像是可以?虽然夜蛾校长肯定第一个打爆我的电话,但是想想就有点刺激。”
他蓦地深沉:“会来踹爆我家门吗?”
花田千夏:“……”
她无语地看着他,因为有太多想说,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是:“灵力可以帮你睡着吗?”
“是哦。”
“那你来找我就好啦。”
五条悟沉默,看着语出惊人的花田千夏:“为什么要一个人默默忍受无法入睡的痛苦呢,睡不够的感觉我知道,那真的会让你觉得生不如死,而且还会因为夜深人静的时候思考过多而变态。”
“嘶——”
“怎么了??”
花田千夏吃惊地看着忽然转过头,疯狂揉耳朵的五条悟,以为他哪不舒服。
“离题了!!!”
“……是你先离的。”
花田千夏被五条悟叫了一脸,莫名感觉对方的口水都隔着老远喷到自己脸上,有些嫌弃,但同时又有些感叹。
这就是最强吗。
也太辛苦了。
不过如果真的让五条老师陷入沉睡,会不会因为睡眠这种事,错过忽然打来的任务电……
……管他呢!错过就错过!
花田千夏一巴掌拍飞脑海中的顾虑:“如果老师以后你想睡觉,尽管来找我!”她拍胸脯保证,“我绝对能让你睡一个好觉!”
老师不是人啊?最强不也是人吗!
凭什么总逮着一个人薅!
“有点心动,但会被棘打吧。”
“什么?老师你说大点声。”
“没什么!”
“……”
结果双方沉默下去。
花田千夏一拽旁边的椅子,她站了老半天,现在终于想起来要坐下:“所以老师,你刚才说我要对抗的是心?”
“与其说是对抗,不如说是包容。”
“……啊?”
“心是不可对抗的。”五条悟说,“现在与小夏大脑相连的,与其说是付丧神的情绪,不如说是他们的心。对吧?”
“原来老师你知道啊。”
“都说这些是动动脑子就能想到的事咯。”
花田千夏撇撇嘴。
“小夏想拯救他们的心,这个想法没错。但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前提。”
花田千夏猛地一僵。
心里随着他落下的话音忽地明晰一个念头。
“坏掉了,就是坏掉了。”
月光洒在男人身上,为他镀上一层如水银光,如同他说出的话一般,冰冷寒烈。
“你无法修补,就算勉强做到,也还是能看到清晰的裂痕。所以……”
“接受就好。”
花田千夏恍惚间,似乎听到了敲门声。
她慢慢回头,看向房门,只觉得世间忽然天旋地转,周遭的一切都在离她远去。
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充满冷意的怀抱。
伴随一道剧烈的踹门声,陷入黑暗之前,花田千夏看到了几张或担忧、或严肃的脸。
“千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