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冲突到最后不了了之。
一看到优, 冰帝那个戴着眼镜、操着一口慵懒大阪腔的男生便当即道歉,然后强行拉着还想说话的妹妹头同伴离开了楼梯间,似乎心怀顾虑的样子。
优没有阻拦, 只是冷冽的目光一直跟随, 直到那两个陌生的冰帝男生彻底消失;光是看背影,沢田都能感知到他们的心有余悸。
在此之前, 他从未见过学姐显露出那么吓人的模样。或许是从楼梯上居高临下俯视着的缘故, 给人的感觉森寒冷硬,是另一种和迹部学长完全不同的威严傲慢。
然而, 当那二人离开后, 学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低垂下的眼帘所半掩的,分明是某种茫然厌倦的神色。
“沢田会好奇我原本的姓氏么?”
后来, 当他们两个单独坐在花园里的长凳上时, 优突然问道。
褐发少年有种古怪的笃信:假使他现在点头,学姐一定会将答案告诉给他。刚才冰帝的人、还有并中的学生,一定有很多人都对这件事心存好奇。
可是即便好奇,这件事本身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就算优学姐告诉我,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差别……”他老老实实道。无论什么姓氏, 对他来说也就是一个单纯的称呼而已。就算财力夸张如迹部,他也是昨天才第一次听说。
要说日本的名门,他只粗略知道一个道明寺集团——那还是妈妈年轻时沉迷那个集团的继承人与杂草灰姑娘的爱情故事、老是把它当床头故事说的缘故。具体的少年也记不太清, 大概是称霸校园的F4什么的。
“那、沢田想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没有姓氏么?”优学姐继续低声询问。
“嗯……好像也没有很想, ”沢田纲吉略微迟疑了一下, 最终遵循本心答道。
“因为最初认识的时候, 学姐就已经是‘优学姐’了。无论知不知道那些事, 都不会改变我认识的学姐。”
等到说完, 他才发觉好像无意间说出了什么蛮深奥的话,简直就像J○MP里的主角会对同伴说出来的台词——难道平时看那么多漫画的作用会显现在这里——他有点得意又有点羞耻,于是挠挠脸,又悄悄去看身旁学姐的反应。
她并没有露出什么受到震撼或是感动的表情。这再次让沢田纲吉意识到生活并不像漫画般顺遂简单。
学姐只是笑了笑,是那种表明收到了安慰、但内心并不信服的笑法。
少年突然陷入沮丧,同时又有点生气,不知道是对那两个冰帝的男生、还是对无力改变现状的自己。
他低下头,难得专注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鼓起勇气提议道:
“学姐,要不我们还是离开吧。”
优听了一愣,“为什么?”
少年认真地注视着她,语气笃定:
“学姐其实很不开心吧,被询问姓氏的时候。”
即便是这样说的时候,他的眼神仍然是柔软赧然的,好像在为擅自揣度她的想法而感到抱歉。然而,在那温柔的眸光背后,又暗藏着某些执拗的坚持,似乎是下了什么决意,谁也无法改变他的想法。
面对这样的眼神,她的嘴唇翕动,却难以说出任何敷衍逞强的话。
“可明晚就是花火大会了,沢田之前不是很期待么?”优顿了顿,又道,“如果现在离开的话,不就看不到夏日烟火了么……稍微有点可惜呐。”
听她这么说,沢田纲吉目露讶异:还以为学姐不在意花火大会的事,之前提起时,明明都是一脸平淡的样子……她也太擅长掩盖自己的想法了!
“如果是烟花的话……其实每年八月末,并盛的庙会也都会放烟花。”说完,少年又赶忙补充道,“啊!但是、肯定没有轻井泽的那么盛大……”
说着说着他就中途顿住,因为恍然间发现:虽然只在外面待了一周不到,他却有些想念并盛了。
不只是想念家和妈妈做的饭菜,还有并盛简单的生活:每天只需要按时去上学,下了课就到弓道社,会看到优学姐坐在道场里悠闲地喝茶、偶尔接待奇奇怪怪的学生。虽说会陷入各种混乱的事件,最后还会被她压迫着干活……但其实每天都很开心,日子过得悠长。
他开始想念那样的生活了。
比起住在华丽的城堡里、参加很有名气的花火大会,他好像更想和优学姐待在偏僻宁静的校园一隅,和她一起看小时候就看过很多次的、简陋但总是充斥着很多欢笑的烟火。
这么想着,褐发少年的眼神越发坚定。他站起身,朝她伸出了手:
“学姐,我们回去吧——回并盛去,等到了月底庙会的时候,再一起去看烟花。”
优惊讶地望着他,觉得仿佛只是一夕之间,他变得有些陌生了。尽管眉眼仍然稚嫩,但不再像个孩子;抿唇时不经意间流露出固执的神态,却又让人恍惚间觉得是可以依靠的。
可以依靠。但若就这样依靠,身为年长两岁的前辈岂不是太不像样了么?
因而她微微一笑,稍稍前倾了身体逗他:“一起回去、然后月底看烟花——沢田,难道说这是约会的邀请么?”
“诶!?”果不其然,少年瞬间现出了慌乱又惊恐的神情,嘴巴无声地张了张,不知道是想解释些什么。手也下意识往回撤了。
但优根本没给他留退缩找补的时间,紧接着便搭上他的手,笑盈盈地说了声“好啊”。
他当即面红耳赤——或许是因为手指相触、或许是因为彼此间默认的约会邀请,总之是害羞到了结巴。
很多年以后,沢田纲吉仍会回忆起那天的光景。
玫瑰怒放的花园里,坐着端庄从容的少女。她握住少年的手,轻声应下了那场慌忙又青涩的出逃邀约。
很多变化大概都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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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他们突然的辞行,青学网球部显得有些吃惊。尽管不清楚具体原因,但他们中有不少生性敏锐者,早在先前便察觉到优与迹部间涌动的暗流,因此不动声色阻止了其余同伴探寻缘由。
后勤的三个一年级男生也有点依依不舍,不光和沢田纲吉相互交换了联系方式,还向他发出了“务必来看全国大赛!”的邀请。
身为城堡的主人,迹部并未出言挽留,只是表示会派车直接送他们去车站,免去了二人额外转乘公交的麻烦。
收拾好行装、在楼下等待的时候,沢田看到了正围着城堡跑圈的那两个冰帝男生。
妹妹头已经是气喘吁吁、眼镜男则一脸“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的冤种表情——大概是那位迹部学长知悉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对这二人采取的惩罚措施。
离开的时候,天色又阴沉下来。明明是夏日的午后,太阳却被厚厚的、脏黄色的云层遮挡。没有阳光,同时又很闷热;空气仿佛是静止的,密不透风地贴在人的皮肤上,催下黏腻的汗液来。
汽车里开着空调,坐进去后本该觉得舒爽。然而隔着窗户,褐发少年依稀听见天边传来隐隐的雷声,时有时无,心里也跟着不踏实起来。
这种危险感在驶上城堡前的车行桥时达到巅峰,心跳骤然空落,兀自在胸膛砰砰预警。
“…沢田?”优注意到他的异样,刚想让司机停车,说出口的话语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吞没。
桥声巨震!
前窗玻璃的景象瞬间被浓烟覆盖。迹部家的司机全都训练有素,当即反应很快地踩了刹车。然而,车子还在因惯性而不断向前。他们一头栽进了烟尘里,没人知道等在前面的会是什么。
沢田纲吉犹在呆滞当中,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腕间却突然一痛——面色惨白的学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用的力气很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疼痛令少年稍微清醒了一点。
这时,车的方向九十度倾斜,最终横在了桥上。然而此时,车里却没人敢乱动作。四面视线都被烟雾遮挡,三个人都不由猜想:现在车身或许只是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任何一点异动都有可能摧毁它。
“…右边,我数到三。”司机说,声音微微发颤。
褐发少年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坐在右边的优沉默着点点头,空余的另一只手放到车门上,将其轻缓拉开。
在这期间,她一直将少年的手抓得紧紧的。几乎是在踩上实地的瞬间,便用力将他连拖带拽地拉了出来。
与此同时,司机也从副驾驶的座位一跃而出。看得出来,他身手敏捷,做司机以前大概还从事过什么其它的职业。
此刻烟雾未散,三个人都心有余悸、捂着口鼻不敢乱动。身后依稀传来零散的脚步声与焦急呼唤,他们便往那个方向靠近,直到被城堡中闻声赶来的人们团团围住。
后知后觉的,沢田纲吉耳边一阵长长的嗡鸣,好像有好多人在问他问题,但他顾不上回答,只是茫茫然地瞪着前方。周遭一片嘈杂模糊的混乱中,唯有紧紧相握的手是真实可靠的存在。
他在无数双眼睛中找到优学姐的,她也正看着他,脸上木木的。
视线相遇的那一刻,她的手略微动了动,又被他下意识地牢牢握住。
等心里稍微安定,沢田纲吉终于有勇气回头看去。
渐渐稀薄的烟雾之间,原本该是桥梁的地方空空如也,只剩下断裂的缺口,与记忆中别墅楼梯歪斜的木渣重叠在一起。
所有人都清醒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就在刚才,有人蓄意炸掉了连接城堡与外界的车行桥。
这是第二场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