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 沢田要点哪个?提拉米苏还是冰激凌吐司呢?从经济实惠的角度来说,果然还是提拉米苏比较划算……”
家庭餐厅内,优拿着菜单, 边浏览着上面的菜品边露出了新奇的神色。
“唔, 抹茶芭菲也不错的样子, 但是这样就和自助饮料区冲突了吧?”
幸好她沉浸在兴致勃勃的研究当中。坐在她对面的沢田纲吉得以将自己的那份菜单竖起、遮挡住了此刻惊慌无措的表情。
学姐或许完全没有意识到。但是像这样穿着常服、面对面坐着的模式——
就宛如印证他内心所想一般,在他们座位左手边, 高中生模样的爽朗少年拿着饮料杯, 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啊、我来吧,黑沼想喝什么?”
对面黑色长发的少女则羞怯地低了低头,“那、那个,我果然还是和风早君一起去吧!”
“嗯, 好啊。”说着,他们就一起站起了身。虽然相互的称呼还停留在普通朋友的阶段, 但毫无疑问正散发着两情相悦的恋爱泡泡。
沢田纲吉默默将菜单拉得更近了一点,上面的字和图片在他眼前令人崩溃地放大了。
——现在这完完全全就是date模式啊!?
虽说在优学姐心里,他们此刻可能更像是——
“小新,不可以挑食,给我把剩下来的青椒全部吃掉!”座位右手边, 烫着时兴卷发的家庭主妇眉眼凌厉地威逼利诱, 结果带来的调皮小孩却直接跳上桌子, 快速拍打起了自己的屁股。
“美伢大笨蛋, 诶嘿嘿嘿嘿……”
然后被狂暴化的妈妈毫不留情地教育了。
……希望在学姐心里, 他们不会是这样。
沢田纲吉流着冷汗撤回目光, 不期然间却与优的视线撞个正着。
“沢田, 不可以在date途中东张西望吧, ”她挑了挑眉, “很失礼喔。”
诶?
心脏当即重重漏了一拍。他尚且处在震惊的呆愣当中,优学姐却好像错把他的表情当成了抗拒。
于是她也将菜单立起,遮住了下半张脸,只剩下漂亮的淡琥珀色眼眸,相当缓慢地眨了眨。
“诶呀,沢田不愿意和高年级的前辈约会么?”
……她以前有这么可爱的么!?
青涩的少年还是不知该如何回应;兀自犹疑的时候,优学姐已经轻飘飘地将话题揭过了。
“要去打饮料么?”
“好、好啊……”他表面结结巴巴地应了,内心却无比崩溃,不明白身体的各个部件为什么全都不听使唤,甚至退化到了连普通对话都做不到的程度。
打饮料的时候也是。他的动作比学姐稍微快一点,于是又开始不自觉盯着她的侧脸发呆,并且过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这点。好在最后及时挪开了视线,学姐应该是没有发觉……
等回到座位,褐发少年内心已将“恢复与优学姐的正常交流”作为今日一大课题。
于是在所有能聊的话题中,他主动选择了最为严肃认真的那件。
“——9月的社团交接?”听他提起这个,优有点惊讶。
“确实是在月初没错,”她稍稍正了正身体。都不用他再说什么,就已经看穿了他的本意。
“沢田不愿意接手弓道社么?”
当然不想了!只有他一个人的社团到底是有什么接手的必要啊!?
他这样暗自腹诽着,表面却还是采取了另一套温和绵软的拒绝措辞。
“也不是不想……不如说、学姐你真的放心把社团交给我么?”
“当然放心了,”优想也不想地就说,“沢田可是我们弓道社的支柱,是我信赖的后辈。只要把社团交给你,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套话说得滴水不漏啊这个人——其实根本就是在甩烂摊子!
褐发少年此刻毫无被夸赞的喜悦,反而久违地感受到了优学姐那没有丝毫良心可言的圆滑。
他一下涨红了脸,心里对接手社团的抗拒之情占了上风。
“学姐一直在说什么‘支柱、支柱’的,昨天晚餐的时候也是……可我根本没有什么优点可言啊——突然就让我接手弓道社,难道是因为我打扫卫生打扫得特别干净吗?”
“嗯……”闻言,优学姐顿时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于是沢田纲吉更加崩溃了——所以说、还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沢田,关于打扫卫生这方面……”她短暂地犹豫一下,“其实我觉得还是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沢田纲吉:“……”搞了半天你居然是在纠结这个啊!?
“确实,沢田不擅长体育,跑1000米可以连续摔倒三十次;学习成绩也不行,背九九表会算出‘二九三十’、英语会造出‘I am dog’这种句式……”优学姐冷静地细数着他的缺点。
“……对自己缺乏自信、遇到吉娃娃会吓得躲到我身后、做饭做得比我好吃却不经常做……”
“……等等,学姐你也说太多了吧?”而且最后一句完全是在小心眼!
褐发少年原本还在暗自期待她的“但是”,谁知道她就像停不下来一样,来回掰了二十多遍手指。搞得到最后他头顶黑线越挂越多,也不希冀她说出什么好话,只盼望着她能赶紧闭嘴了。
“——但是,这些都只是细小的瑕疵。”优终于道,“沢田有着常人所不能企及的才能。这是我经过半学期的相处后得出的结论,并不是在信口胡说而已喔?”
闻言,褐发少年眼神飘忽游移一下,最后还是忍不住追问道:
“…什么才能?”
“沢田在平时生活中都没有发现么?”优正了正言色。
“——你特别擅长吐槽。”
沢田纲吉:“…………”
看看她那副正儿八经的表情,再听听那副正儿八经的表情下说出的“吐槽”两个字,少年觉得他们两个中间总有一个头脑彻底坏掉救不回来的人。
“吐槽究竟算哪门子的才能啊喂——!”是说他特别有成为搞笑角色的天赋吗!?
“普通的吐槽当然不算,但是能精准到沢田这个程度就很罕见了。”优说,“说明你的洞察力很敏锐,能够快速抓住事物的特性;也侧面说明你的脑子转得很快,可以一眼看穿事物的本质。”
她前面半句还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内,后面的就完全超脱、变成天书一样的东西了。
“不、学姐你实在是高看我了……”他抽搐着嘴角,半点没把她的话当真。
他倒是也想当真,然而学姐说的根本不是他。他只是个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国中生而已。
“真是如此吗?”优冷静道,“可是先前接受恋爱委托的时候,沢田总是能立即察觉到委托人的情绪变化,并做出安抚的行为。虽说后者在运用上仍有青涩之处,前者的敏锐却是不容否定的。”
“那不就是普通的读空气么……大家不都是这样。”
“我就不行,”优说,“说实话,有时候完全不能理解。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你确实不是这样。倒不如说、能把自己的这种情感缺陷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你根本跑到另一个极端去了!
沢田纲吉刚想吐槽,但一想到学姐对他这方面的评价,突然就暗自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吐槽质量”,反而错过了说出口的时机。
“再比如在学校遇见的时候,”优继续道,“当时我剪短了头发、又染了颜色——老实说,现在就算是曾经朝夕相处的朋友见到我,也不一定能立刻认得出来。”
“但是沢田却立即认出了我吧?明明在那之前也只见过一次面而已。”
听她主动提起初遇时的事,褐发少年一愣,心里想那是因为像那样的相遇一点也不寻常、任谁碰到都会深深刻进脑子里。
然而这时,优学姐已经在自顾自地作总结了。
“敏锐的洞察力、能捕捉到人瞬间的情绪变化,这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有的素质,”她冷静地说,“这些是领导者的才能。”
如果她是用那种激昂的语气说出来,少年还能说她是在胡编乱造哄骗后辈。可偏偏她的口吻平淡又理性,反倒给人以一锤定音、不容辩驳的印象。
“领、领导者的才能……?”他讷讷地重复一遍,脑子里随之浮现的画面却是他率领着一帮长相和他一模一样的废柴,在大街上雄赳赳气昂昂地行走,结果因为一只拦路的吉娃娃,纲吉军团便立刻土崩瓦解、四散着抱头逃窜……
“学姐,你还是别开玩笑了。”他要是能领导别人,简直就像哪天云雀学长会愿意群聚一样不合常理。
“但是,沢田虽然内向,其实心里并不讨厌热闹吧?”优一针见血地说道,“昨天晚上被青学的大家夸赞时,露出了很开心的表情呢。”
“…这个和那个是两回事!”内心最柔软隐秘又不可得的渴望被突然指出,褐发少年脸一红,展现出了稍显激烈的防御态度。
“我想说的是,沢田完全具备接手弓道社的素质。”优平淡道,“不过,如果你实在不愿意的话,也没有关系。”
“诶?”沢田纲吉一愣。
“这是当然的吧?”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难道我还会逼着你去继承社团么,这对我又没有好处。”
“意思是如果有好处你就会那样做么……”褐发少年满头黑线。
得知可以不用接手社团,他顿时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面露犹疑。
“那…如果我真的拒绝,弓道社会怎么样?”
“嗯……那么开学之后,我会向委员会提交废社申请,”优说,“之后应该就是把道场钥匙上交,正式休止社活吧。”
“就这样?”沢田纲吉心里有点不上不下的:听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可又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就这样结束是错误的。
“离开学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沢田可以再想一想。”优看出他的犹豫,“但从我个人的角度,倒是希望你能先试试看喔?”
“总觉得是沢田的话,说不定可以在下学期吸引到新鲜血液加入社团。”
“学姐、你还是饶了我吧……”
沢田纲吉对此不抱任何希望——哪有人会在第二学期加入社团的,转学生么?
接着,他们又简单聊了聊五日后的花火大会。褐发少年这才知道,青学的一年级们将荒井学长给的传单交给了老师——正好日吉老师和龙崎教练也都觉得机会难得——于是,弓道社与网球部的合宿就正式决定以花火大会作为收尾。
他偷偷摸摸想象了一下:抠搜如优学姐,大概不会穿浴衣。然而光是与她一起并肩看烟火的画面,就足以令少年暗生期待了。
也就是说,接下来可以悠闲悠哉地度过合宿,看完花火大会回到家,暑假也还剩下大半,不用补习、省下来的时间就可以天天看漫画打游戏。至于开学,那可是一个月以后的事呢!
不思进取的国一少年在心中如此盘算着,脸上也不由浮现出一个充满懈怠的微笑:
这样的日子,也太幸福美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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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后,花火大会前夜。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展示橱柜里的古董铠甲闪烁着冷冷的寒光,扭曲地映照出了褐发少年独自向前狂奔的身影。
大厅里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尚且在他脑中回荡。缺乏锻炼的身体受不了长时间的奔跑,喉头已经泛起丝丝腥甜。
事情究竟是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惊慌地加快步伐,如同追寻答案般、在巨大的英式城堡内仓皇搜寻着。
必须快点找到优学姐才行!
心里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
——真是的、偏偏是这种紧要关头,她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