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别墅后, 他们才发现青学网球部的队员们也才刚结束训练——据说是分组练习时打到了兴头上,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因为区区下雨而中断, 于是就这样坚持了下来。
沢田纲吉有点难以想象他们在雷雨天里打网球的样子——与弓道场不同, 网球场可是完全露天的啊!?
然而看到青学的大家都是一副尽兴的表情,他也难以询问更多,万一被当成质询就不好了。
总之,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合宿第一天, 弓道社与网球部得以在同一时间用餐。
最初的座次采用了年龄划分法:换上干净衣服的褐发少年一进餐厅, 就被已经熟络起来的青学一年级三人组招呼着同席。优学姐下楼后似乎看了看他,然后才加入了三年级的行列。
不过到了最后——尽管晚餐是咖喱这样的简易料理——这场聚餐还是变成了欢腾无拘束的跨校跨社联欢会。
沢田纲吉被三人组带着、莫名其妙和青学的河村隆学长聊了起来。
河村学长为人谦逊友好, 一点没有前辈的架子。就在他暗生憧憬时,学长手里突然被塞了一只网球拍,然后瞬间进入了让人汗颜的热血模式。
一片混乱中,他勉强适应着河村学长的风格, 心里却在吐槽:怎么会有人能在完全相反的两种性格中切换自如, 想想真是令人不安……将来绝对不要变成这样!
也是在这时, 他用余光瞥见优学姐, 她正和网球部的副部长大石前辈坐在一起,两个人低声交谈着, 看表情很是严肃认真。
再看看河村学长——此刻他正手握球拍咆哮着“Burning——Come on Baby!!!”之类的话, 根本无暇他顾。少年犹豫一下,默不作声地靠近了学姐他们的座位。
“……原来大石同学已经决定好直升了啊。”他挪动速度太慢, 只来得及听见优学姐的最后一句话。
“嗯。青学高中部历年的偏差值都在68以上,网球部也很强劲……”
沢田纲吉:“……”这两个人居然在眼下这种空气里认真讨论着升学啊!?好可怕、他们究竟是什么品种的新兴人类!?
谈到学习与择校, 大石学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说了很多很多, 然后才道,“啊、这么说的话,优同学不考虑直升么?”
“并中没有直属高中,所以稍微会有点头疼……”优的声音不高,但在沢田少年看来,她清凉的音色即便在一片嘈杂中也很有辨识度。他更加努力地竖起耳朵。
“优同学在择校的时候,果然也要考虑到弓道社的部分吧?”听大石学长突然提起弓道,沢田纲吉心里一紧。
“不,我应该会以偏差值为最优先。”优学姐道,语气听起来很是坚决,“像是秀德或者井闼山高中……”
“诶,那都是相当厉害的高中啊……”大石学长倒抽了一口气,“都是公立的话,竞争压力果然也会更大一些吧?”
“嗯,好像确实是这样。”学姐附和道。然而任谁都能听得出来,她并没有把激烈的竞争当作特别严重的负担。
原来学姐已经在考虑升学的事了啊……对了,她到明年就要正式卒业了。
沢田纲吉有些茫然——这些让大石学长一听便了然的高中,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彼时他的世界尚且由妈妈的手作便当、汽水零食以及漫画游戏组成,因为讨厌学习,所以只想着以后随随便便念个什么愿意接收他的学校,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可是优学姐的话……她一定会选择非常优秀的高中,而他就连普通等级的学校都不一定能考上呢。
这么一想,岂不是还有大半年就要分开了!?
于欢闹的气氛中意识到了严峻的现实,少年后牙一紧,顿时现出了慌张抵触的神情。
紧接着,就好像是老天故意要和他作对一样,大石学长又问出了另一个令他猝不及防的问题:
“是啊,从下学期开始就要认真准备升学考试了……这么说起来,并中的社团交接也是在9月份么?”
“是的,9月上旬。等开学之后就会交给下任社长了。”优平淡道。
沢田纲吉心里咯噔一声。
“啊、那位同学今次是缺席合宿了吗?”大石接着问。
“不,下任社长就是沢田啊。”优想也不想地说。褐发少年立即想要堵住她的嘴,可是来不及了,大石学长已经发出了“诶!?”的一声惊呼。
“啊、不是不是,”等反应过来,他赶忙补救道,“我的意思是,跳过二年级直接交给一年生什么的,好像有点罕见呢,哈哈哈哈……”
听他尴尬的干笑,想也知道,大石学长内心并不认为他能胜任弓道社社长的职责,现在百分百是在腹诽着什么。
……不、不要说大石学长了!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觉得会真的当上什么社长啊!?
沢田纲吉缩在角落里,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双脚踩凳双手抱头的姿势:
就算优学姐之前一直把接手弓道社这事挂在嘴边,但总觉得她是在开玩笑,又或者下学期会发生这样那样的事,让他避开这个什么的!
结果怎么一眨眼,一切都好像近在眼前了——时间还是永远停住算了——要是可以永远停在一年级的暑假就好了!
少年越想越崩溃,就在他打定主意要找优学姐好好谈谈、坚决向她表明不要接手弓道社的时候,又听见青学的菊丸学长猫一样蹦跶进了对话:
“诶,好狡猾,趁着大家都在热闹的时候——大石一个人在和优ちゃん说什么呢?”
“优、优ちゃん!?”大石红了脸,压低声音规劝道,“喂,英二,这样也太——”
“没有关系,大家都是同龄人,又一起合宿。按照彼此的习惯来称呼就好。”优学姐及时道。
她好像一向不怎么在意称呼方面的问题。于是沢田纲吉也跟着悄悄嘀咕了一句“优ちゃん”,反应过来后又很别扭地挠挠脸,觉得这样叫学姐违和感简直冲破天际。
“喔!是在说社团新生代的事么?”菊丸学长的语气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
“说到这个——那我们这边不就是小不点了?”他的手臂灵巧一伸,把不远处正独自喝Ponta的少年勾到了优面前,“小不点可是我们青学未来的支柱——嗯,手冢是这么说的!对吧大石?”
被强拖过来的矮个头少年立即不满地发出抗议。在沢田纲吉看来,比起“青学的支柱”,对方似乎还是在意“小不点”这个称呼更多一点。
“嚯……”听出菊丸语气中隐隐的比试邀约,优微微眯了眯眼。
这时候可千万别起什么奇怪的胜负心啊优学姐……
褐发少年在心里默默祈祷,可惜这次,他的希望果然还是落空了。
“好巧,沢田也是我们弓道社的支柱。”她静静道。
于是菊丸学长也意味深长地“嚯”了一声。
他们两个人的语气表情分明都很正常,然而对视的时候,空气中竟然有隐隐的硝烟味弥漫。
“小不点可不简单了,他是我们青学有史以来第一个一年级正选!”菊丸学长自豪满满。
“沢田也在社内担任着重要的职责,”优云淡风轻,“说起来,下学期就会升任社长一职了。同样是并中有史以来第一位。”
——什么有史以来第一位、并中有史以来第一位光杆司令吗!?
光是想象下学期独自面对空荡荡的道场的景象,沢田纲吉额前的黑线就像面条一样垂挂了半张脸。
“小不点会很多厉害的网球招式!外旋发球、抽击球B、火焰旋风扣杀、才气焕发之极致的无我境界!”菊丸学长不甘示弱。
——等等、前面两个也就算了!后面两个真的是网球招式的名字么!?感觉就算放在Naruto里也毫无违和感啊!?
沢田纲吉在心里大声吐槽。
现在,因为他们这边闹出的动静,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到他和青学的越前同学身上了。
褐发少年与越前同学的视线对上,对方神情淡淡的,自带一种不怒自威的骄傲气势,一看就是超厉害的天才少年。
完、完全比不了!
光是这么一个对视,沢田纲吉就觉得自惭形秽——拜托学姐千万不要说些“他每天都在坚持不懈地打扫卫生而且打扫得很干净”之类的话,更不要编些“他能闭眼射中十万米之外的靶心”的谎言出来!
他凄凄惶惶地望向优,却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目光相遇时,她似乎还朝他笑了笑。
“沢田的才能不在表面,”她说,“但是不可小觑。正因如此,我才会把弓道社放心交给他。”
……诶?
褐发少年一愣,察觉到她这次非常认真,说的是不掺任何水分的真心话。
“喔,优的话我也赞同。”日吉老师也笑眯眯地附和道,“看眼神就知道了,沢田君是隐藏着巨大潜力、亟待挖掘的少年啊!”
“诶?”听到有老师帮腔,菊丸学长立即发出抗议,“优ちゃん和日吉老师的这种说法也太狡猾啦……”
“那、那个!其实我也觉得沢田君很厉害!”
这时,不起眼的角落突然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察觉到所有前辈的注意力都到了自己身上,青学一年级的加藤胜郎顿时有些手忙脚乱。
“啊、当然!龙马君也很厉害!”他急急地补充道,“但是沢田君也是!不但认识热心肠的学长、帮我们采购的东西打了折,而且在家政方面也很擅长——那个、我是说、感觉他们两个厉害在不同的领域……”
“喂,怎么可以帮外校的说话啦!”堀尾拉着他低声道,但很快自己也忍不住附和道,“虽然他是很会给洋葱剥皮没错啦!”
对于他们的“倒戈”,青学的前辈们似乎都有些吃惊,但并没有任何不悦。不二看着沢田纲吉温和地笑了笑,主动夸赞道:
“能够在短短一天内就得到大家的承认,看来沢田确实有着特别的才能啊。”
“但是不二学长,明明‘小不点’也不错吧、小、不、点!”顶着越前格外冷酷的目光,桃城边说边唯恐天下不乱地朝他龇了龇牙。
这场莫名其妙的支柱之争总算是告一段落。
同为一年级的越前走过沢田纲吉身边时看了他一眼——乍一接触到那双琥珀色的锐利猫眼,后者便习惯性的闪躲了视线——于是越前收回目光,淡淡说了句“还差得远呢。”
沢田纲吉有些不明白这位天才少年的意思,只好无言地挠了挠头。
不过……得到大家的承认什么的……
他默默咀嚼一遍不二学长的话,感到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流,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这是他在学校时不曾有过的体验。
就在他想着“这次能来参加合宿真是太好了”的时候,突然感到肩上一沉。
他的视线顺着一只长长的胳膊来到修长手指,再到手指弯曲握着的、装有奇异液体的玻璃杯上。
“那么,现在差不多也到时间了,”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在身后响起,莫名带着点阴恻恻的意味。
“噫!?”他惊呼一声,并发现周围除了不二学长还保持着微笑以外,青学的其他人都面色发青嘴角抽搐,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度恐怖的回忆。
闹腾的房间瞬间就安静得像是道场。
“在合宿之前,并中的西园寺老师特别向青学订购了为期一周的网球部名物。”
身后的男声继续说道。沢田纲吉咔吧咔吧地转过头:发现是青学三年级的乾学长。
乾学长的眼镜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也就显得他此刻的笑容格外高深莫测。
“因为是外校老师的要求,”他稍微抬了抬手,让优和沢田纲吉能够看清他手里的两只玻璃杯。
“所以我这边也稍微努力了下——差点以为就做不成了,还好刚刚灵机一动去了外面,临时找到了需要的材料。”
“——青学名产·乾汁·轻井泽暑期特供版~请二位务必好好品尝。”
全副注意力都被那色泽可疑的液体吸引,沢田纲吉努力消化着乾学长的话语。
也就是说、诶,这东西因为是乾学长做的所以叫“乾汁”——诶!?所以这东西是可以喝进身体里的么!?认真的!?
但是、刚刚去外面找材料又是什么意思——这可是在山里啊!?除了树和草丛什么都没有的山间别墅啊!?
望着那时而是一种深绿,时而又泛着五彩斑斓的漆黑光泽的可疑液体,沢田纲吉眼球暴突,耳边仿佛响起了死神的丧钟。
如同漫画转场一般,沢田纲吉和优学姐并排坐到了空荡的长桌上。一人面前摆着一杯乾汁,让人幻视一些惩罚游戏的环节。
——话说这就是惩罚游戏吧!?菊丸学长都在对着他们流泪了!还有拼命摇头的桃城学长和河村学长,摆明了就是在警告他们啊喂!?
沢田纲吉微微颤抖着手,偷偷瞥了眼身边优学姐的反应。
她低垂着眼睛,望着那杯诡异的东西。
“真是、有趣的颜色啊……”良久良久,优学姐才迟疑着道,“不知道乾同学方便透露下原料么?”
“很遗憾,这个是商业机密。”乾学长的眼镜镜片一闪,“但总体来说,是蔬菜汁。”
——什么叫总体来说是蔬菜汁!?难道还有其他成分在里面么、不不不这个说法摆明了就是有其他可疑成分在里面啊!?
沢田纲吉内心疯狂摇头,祈求学姐能够拒绝。这时,菊丸学长竖起手掌悄悄问道:
“喂喂,你们是不是无意中得罪了自己的社团老师啊……”
听到这句,少年蓦地想到:说不定是因为恋爱商谈的事情暴露了,所以西园寺老师才会——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好像是因为我犯下的罪过。”优学姐低声道。
不、本来就是因为你犯下的罪过吧!沢田纲吉顿时在心里吐槽,然而看到优慢慢握住杯柄、将杯沿靠近嘴唇,那泛黑的液体也随着杯身缓缓倾斜——
“优学姐、不可以!!!”脑中的某种直觉突突作响,驱使着他一把夺过了学姐手里的杯子。
与此同时,这也导致他成为了屋中的焦点。
一时之间,少年从不少前辈眼中读出了“真男人!”的赞叹,感到自己一下就被架到了一个退无可退的高度。
他拿着杯子进退不得,扭头看看学姐略带惊讶的眼神,终于是心一横,仰头将杯子里的东西“咕咚咕咚”灌进了喉咙。
于是,这也构成了当天他最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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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之间,他看见一条河,河对岸有人在朝他招手,曼珠沙华沿岸怒放,乍一看就像红色的海洋。
“阿纲、阿纲!”耳畔响起熟悉的清冷嗓音,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伸在面前晃动着。
诶?
手掌收回。他看见了对面坐着的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姐姐,深棕色的长发漫卷,面容冷淡精致;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无框的银边眼镜下,淡琥珀色的瞳孔正微微眯起。
“反应太夸张了,”她说,“我做的菜哪有那么难吃?”
……诶?
他的视线下移,发现自己正坐在类似家里餐厅的地方,餐桌布置得小而温馨。正对着的盘子里装着一坨黑色的不明物体,看起来非常克系。
——优学姐!坐在对面的人是优学姐啊!!!
他瞬间就非常肯定了。轻易接受了这个超现实设定的同时,他不由又在心里想:都已经到了未来,她做的东西竟然还是如此可怕!但既然面对的是学姐,那也只能敢怒不敢言了……
然而这时,身体却不受控地动作起来。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领带扯松、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说真的,以后下厨的事还是交给我吧。该说是近墨者黑么……与碧洋琪不相上下了呐,优。”
诶,怎么回事?先不说碧洋琪是谁——这低沉温和的嗓音,这游刃有余的应对,这熟练使用的成语——这个人真的是他自己么!?
仍然是少年思维的沢田纲吉有点发懵。
成年版的优学姐谴责般的睨了他一眼,眼波凛冽妩媚。与此同时,在桌子下面,小腿被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
再度不受控的,他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生气了吗?”
她没回应,仍然专注于自己手头的东西。眉眼仍然是冷冷淡淡的,既带着沢田熟悉的前辈的威严,又比他印象中多出了一种锋利成熟的美。
没有回应。于是他的手探过去,将她空闲的左手指尖拢于掌中摩挲,末了还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指。触感温凉细腻,像是玉石。
“别闹。”她淡淡道,还是没有抬头。
“但这些明明是下周的工作吧,”他说,“优应该多注意休息。”
“之前是谁为了工作,三天只睡了七小时来着?”
闻言,他顿时哽了一下,有点讪讪的样子。
“那是因为想赶上纪念日的休息……”
男人咕哝了一句。看他吃瘪,少年总算是勉强把他与自己联系在了一起。
“是啊,那天你确实‘休息’得很好。”优学姐说,带点嘲笑的意思,似乎意有所指。
“……”
男人立即不说话了,而是低下头,揉捏着她的手指,直到苍白指尖终于泛出淡淡粉色才停下。
“…真的生气了?”他又问。
她还是没立即回答,半晌后才摘下眼镜,将平板放到一边。
“是啊,所以今天你没有晚饭吃了。”她这么宣布道,懒洋洋地撑着下巴看他。
小腿处再次传来触碰,这次是高跟鞋面的轻蹭。
这回轮到他目露谴责了。
诶?什么?这是什么展开?沢田少年有点发懵。
他感到高跟鞋面一路上移,在膝窝处轻轻刮蹭。就在他隐隐觉得不妙的时候,室内却突然下起了雨。
温暖的雨水中,他撤离了原本的躯体,从餐厅飘到了外面,远离了楼宇,去到了空中。
云层间传来隐隐的雷声,颜色变幻莫测。他浑身湿透,漫无目的,只能随着热风,被吹得东倒西歪,似乎就这样一路茫茫然往下坠,最后一头栽进了软和潮湿的泥土里……
少年猛地睁开了眼睛。
微凉的晨曦透过窗帘落入房间,梦中那些场景便如泡沫般纷纷破碎了。快得叫人来不及抓住。
他又迷糊了一阵,对自身的处境恍若未觉,只懵然感受着那些尚且残留在现实中的梦境碎片。那些无知的失落与恐惧。
直到梦见的对象,自一片白雾隔断的幻象中,于脑海清晰地浮现。
沢田纲吉噌地清醒了。现在心里没了失落,只剩下极度的恐慌与负罪感汹涌而至。
“…………”
宛如追求安全感一般,他用小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又过了半晌,褐发少年终于是沮丧地叹了口气,自暴自弃着把脑袋埋进枕头,“啊啊啊啊啊——”地嚎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