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洞穴，白衣胜雪的少年顺着石道朝外走去。
在石道的尽头，一只妖鱼早已腐烂的身躯堵住了洞口。
这个曾让陆江九死一生的强大妖兽，最终窝囊的卡死在这个狭窄的通道中。
嗅着笔尖腐烂发臭的鱼腥气，陆江微微摇了摇头。
可惜没能亲手报仇。
他屈指轻轻一弹，一道灵刃切开妖鱼的头颅，剜出一粒妖丹。
这枚妖丹指甲盖大小，晶莹剔透，如若鱼骨，散发着阵阵清香，闻起来让人精神一震。
虽然妖鱼已死很久，妖丹的灵力也逸散不少，不过练气二层的妖丹，依旧蕴含着媲美上品灵石的灵力。
将妖丹收下后，陆江轻易震开卡在暗道入口的妖鱼尸体，跃入水中向上游去。
从寒潭中一跃而出，空气中带了些凉爽的气息，落叶叠了厚厚的一层又一层，周围已入深秋。
只是不知，这是多少年后的又一秋。
蔚蓝高远的天空下，漫山层林尽染，风和日丽，劲松苍翠，落木萧萧。
当初放置在寒潭边的杂役灰袍已不知被风卷去何处，合欢宗的记名册上，只怕自己的名字早已被抹去。
不过这样也好，陆江这次再入合欢宗，索性就不去杂役处，直接去往山门报道。
……
霜林尽染的青峰深处，伫立着一座石门。
石门宽厚粗犷，布满青苔，不知在此地已然存在了多少年，其上的牌匾上篆刻有三个字，以行楷写就，肆意妄为。
这便是合欢宗的南山门。
南山门前，一位单薄瘦削的霜衣少年站在牌匾下，腰间悬佩一把雪白剑鞘的长剑，正抬起头，认真的打量着牌匾上的三个行楷字。
山门幽静，时闻轻鸣鸟啼，却并不扰人。
少年静静的打量了许久，这才悟出了牌匾上肆意纵横的意味。他有些心痒，想以剑为笔，出鞘在地面上临摹一番，好在最终忍住了。
如果不是牌匾上写的三个大字臭名远扬，想必根本不会有人将鸟语花香的此处，视作避之不及的魔宗。
山门下的木桌上，摆放着记名册与笔墨纸砚，一位身着绿色衣袍的男子正趴在木桌上呼呼大睡。
少年似乎并不着急，没有打扰这名弟子的清梦，依旧站在山门下，反反复复的欣赏着牌匾上的三个字。
“这字写的很好。”一个嘶哑沉稳的声音从少年的身后传来。
霜衣少年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而后回头看过去，只见是一名身穿黑袍，面容看不清的男子站在身后，目光如同毒蛇，有些警惕的打量着自己。
黑袍男子声音无比沙哑：“练气一层。根骨优良，举止清雅，气质清冷，腰佩名剑。想必是其他名门正派的弟子，也不知阁下今日大驾光临本宗，所为何事？”
在黑袍男子眼中，这位少年年纪轻轻，便已然达到练气一层，应出身于修道世家。
他着一身胡服霜色锦缎上衣，镶着黑红封边，上绣白鹤朝云暗纹，腰悬霜玉寒鞘名剑，打扮不同常人。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他体表时不时溢出阵阵名贵药香，应是家境殷实，常年服用些丹药助其修行。
简而言之，这名少年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清寒雅贵这四个字。
要是陆江真的知晓了黑袍男子的心思，只怕会笑得前俯后仰。
他的境界是特意压低至练气一层，如此做可给自己留几张底牌。
如果境界差距并非大幅度碾压，练气境的修士是无法窥见陆江的真实境界的。即便前来的是一位筑基金丹之境，也仅仅只能察觉到少年修为有异常，无法得知其具体境界。需要通过神识探查，才能确定这一点。
而清寒雅贵这四个字，他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无非先是经历了生死磨难，气质褪去青涩，变得清冽薄凉起来；又在暗无天日的洞穴中苦修数年，见不到日光，皮肤苍白；天天吃药饮泉，捡到一身名贵衣物，这才给了他人世家子弟的错觉。
本质上，陆江还是小镇上懒散的守财奴性格。
在黑袍男子打量陆江的同时，陆江也在打量着他。
身着黑袍，隶属合欢宗暗院没错。境界实力竟然比自己还高深几分，达到了练气巅峰。看样子，他应该是就是外宗五主之一，暗院的院主了。
这时，趴在桌上睡觉的外宗弟子听见动静，终于醒来，在看见黑袍男子的一瞬间脸色大变，额头上渗出冷汗，急忙起身跪下，毕恭毕敬的说道：“晚辈见过冷院主。”
果不其然，练气巅峰的强悍实力，确实是院主身份。
黑袍男子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当班时偷懒睡觉，自去暗院刑堂令十大板。”
外宗弟子面容苦涩，却不敢违令，只能低头称是。
陆江在旁津津有味旁观着，见到这一幕，突然嗤笑出声：“好蠢的规矩。”
听见少年的这一句话，外宗弟子面色微变，冷汗直流，心道糟了，这少年今日只怕要血溅山门了。
暗院的规矩是暗院院长，也就是眼前的男人定的，当着他的面说暗院的规矩蠢，和当面骂他有什么区别？
暗院是替宗门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刀尖舔血、寻仇杀人之类的勾当，统统都是暗院弟子完成的。在整个合欢宗，暗院弟子的综合实力可能不是最为强大的，但如果只论生死相搏，只怕道院也得避其锋芒。
暗院院长，则更是暴戾凶残，虽然不会对合欢宗弟子动手，但在外执事的弟子，常常能从其他宗门的耳中听见暗院院长的赫赫凶名。
黑袍男子不怒反笑：“那还请公子说说，我这规矩哪里蠢了。”
陆江说道：“值班睡觉，被抓住就罚十大板，太蠢。”
黑袍男子淡淡的回答道：“公子是觉得我这刑罚重了？”
跪在地上的外宗弟子顿时对这位打抱不平的少侠心怀感激。
“是挺重的。”少年清脆的声音远远传来，“不过不是对受罚者而言，而是对施罚者而言。”
外宗弟子诧异的抬头望向少年，目瞪口呆。
黑袍男子眯了眯眼，不知少年此言何意。
“院长若是有闲心，不妨无聊时四下转转，去四下的山门，或是杂役处，又或是炉灶房，都是极好的地方。”陆江笑吟吟地说：“去看看这些值班点，究竟能有多少弟子恪尽职守，坚持在岗位上。若是每人都罚十大板，只怕会累惨了我们那凄惨的暗堂弟子，从早打到晚，啪啪啪啪，胳膊挥酸了都打不完，真苦了他们。”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陆江特意还拉长了音调，听起来十分嚣张狂妄。
外宗弟子现在跪在地上，真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了。他不知道这个屑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敢当着别人的面挑衅黑袍男子。
现在只能希望院主待会儿动手杀人时，不要迁怒到自己身上。
实际上，陆江不仅不怕黑袍男子动手，还十分期待。
如今的陆江真正实力是练气七层，吃了些奇奇怪怪的药草获得身体机能特殊增幅之后，他感觉自己可以媲美练气八层。再算上苍冥剑与丹田中盘旋的一股金色灵力底牌，未必不能与练气巅峰的强者一战。
少年意气正盛，洞穴苦修这么久，刚出关就碰到这般强者，心中不免生出与之碰碰的想法。
倒是黑袍男子出乎意料的沉稳，并没有被陆江争锋相对的话语激怒，反而淡淡的问向伏在地上的外宗弟子：“依你的了解，值班的外宗弟子是不是都是这样？”
外宗弟子想着自己表现的时机来了，急忙献上殷勤：“院长说笑了！这公子是外人，哪能比您更清楚咱们合欢宗的情况呢？在各处值班的弟子一个个都恪尽职守，再认真不过了，晚辈只是例外，应当受罚，哈哈，应当受罚。”
“你摸着良心，再想想你说的话对不对。”陆江眨了眨他水灵灵的大眼睛，似笑非笑的说道。
这时，一股彻骨的寒冷从外宗弟子的脊柱直接窜了上来，他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从少年含着笑意的眼底传来。如同被北域内不死不休的雪猞猁领主盯上，浑身上下汗毛倒立。
少年最后一句话淡淡的传入外宗弟子的耳朵中，他分明在笑，却让人毛骨悚然：“没心肝的人，不如喂狗吃了。”
外宗弟子伏在地上，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着，他咽了咽口水：“我……”
“嗯？！”黑袍男子沙哑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那双耷拉着眉毛、没有感情的眸光也扫过外宗弟子，给他带了全新的、别具一格的感受。
如同在茫茫黑夜中被饥肠辘辘的猎豹盯上，将你死死尾随，一旦松懈片刻，露出破绽，就会被扑倒，咬断喉咙。
这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居然完全有不亚于暗院院长的威压？！
两种截然不同的威压从两个方向传来，让外宗弟子全身上下止不住的瑟瑟发抖，语无伦次：“我，您……那个，不是……”
最终，他脆弱的神经扛不住这股压力，绷断，晕死过去。
见外宗弟子这幅模样，黑袍男子冷哼一声，也懒得继续追究下去，只是深深的看了陆江一眼，下了逐客令：“我见过不少青年才俊，却从未见过如你般极有城府、傲气心黑的后辈。”
“不论你这次来我们合欢宗山门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过给合欢宗的这个下马威，我冷某人记住了。阁下从何处来，便回何处去吧，慢走不送。”
这时，陆江却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眨了眨无辜眼睛，对黑袍男子说道：“院长您可能是误会了，我不是其他宗门世家的弟子，也并非接到命令要给合欢宗一个下马威。”
黑袍男子皱了皱眉，心想那你跟我杠这么久干什么？闲的没事？
少年正色道：“鄙人此番前来合欢宗，是为了拜入山门，成为合欢宗一位外宗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