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夫人险些一口茶喷了出来。
“华英, 别吓着你妹妹。”卢夫人瞪了这说话时常不着边际的儿媳妇一眼,又对着崔檀令道,“好孩子, 你同我们交个底。陛下是否……真的不行?”
后边那句话, 她放低了声音,只有她们母女仨能听清楚。
若是真的不行, 那么这件事便有些棘手了,新朝如今唯有天子一支血脉, 便是想抱了同族的孩子来养, 也没地儿去寻啊。
卢夫人想到这里,长眉紧锁, 她苦命的女儿, 竟是要陪着一个不能人道的废物夫婿过下半辈子吗?
崔檀令美玉无瑕似的一张脸浮上羞人的红晕,她向来说话轻声细语, 少有拔高了声音,就是不想要耗费更多力气,不过此时也顾不得了。
崔檀令难得重声道:“没有的事儿!阿娘阿嫂你们胡思乱想什么呢!”
没有的事儿?
卢夫人与尔朱华英对视一眼:“那为何你们至今尚未圆房?”
崔檀令噎了噎, 她也不知。
见她沉默下去, 尔朱华英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陛下是不是……只亲你,揉揉你,但就是不做到最后一步?”
崔檀令回想了一番,昨夜两人虽还是没有圆房, 但那泥腿子陛下将她哪哪儿都亲遍了。
那只裹着滚烫气息的大手握住她脚踝时,崔檀令都有些后悔没提前饮些酒壮胆, 可是后来……
他将她亲得晕晕乎乎的, 搂着睡了。
见崔檀令诚实地点头, 尔朱华英一拍大腿:“这没用的男人,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卢夫人心疼女儿,见她懵懵懂懂的尚不知这件事背后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心下更是愤怒。
崔起缜个老王八蛋,挑这泥腿子新君做女婿前也不知道先去验验货,即便今后可以抱养个孩子回来养在兕奴膝下,可这亲生的和抱养的能比吗?
万一养出个白眼狼来,她的兕奴后半生岂不是要毁在那废物陛下与白眼狼养子身上了?
崔檀令回想了一下那人在帐子中的表现,那般热情……竟然也算是不中用的吗?
尔朱华英还在嘀咕:“不知道是哪种不行……若是咱们妹妹主动,不知道能行吗?”
说着,她从怀里摸出一本封面更红艳艳的小册子递给崔檀令:“妹妹你别害臊,咱俩谁跟谁?这里边儿的姿势我都替你试过了,不累人,放心用便是。”
无意中听了一嘴兄嫂房里事的崔檀令脸红得像是五月里红透了的蜜桃,陆峮刚一进殿,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美景。
崔檀令见陆峮过来了,有些慌不择路地将那本小册子塞到了身下垫着的芙蓉锦绣软垫,努力调整了一番过快的心跳,这才抬起眼看他:“陛下来了。”
陆峮脸上的笑意一僵,她怎么又不叫他‘郎君’了?
是生气他方才出去得太久了吗?
天子亲至,便是倨傲于卢夫人这样的世家宗妇也要起身跪迎。
“岳母请起,你我一家人,实在不需要这样多礼。”陆峮心中愈慌,表面便愈发沉稳,虚虚扶了一把卢夫人与尔朱华英,朗声道,“我同兕奴是夫妻,岳母待我也像是待自家儿子一般就好。”
卢夫人看着他这样形容爽朗的模样,心中微含失落,瞧着人模人样的,谁知道是个不中用的。
崔檀令身为中宫皇后,对着天子不必下跪,刚刚一福身便被他给揽住了臂膀。
“我来晚了,方才你与岳母阿嫂在聊什么?好生热闹。”
崔檀令脸上的笑意一僵。
察觉到陆峮投过来的视线,崔檀令只好装作羞赧状:“阿娘与阿嫂在问我这几日过得如何,我说陛下很会疼人,阿娘阿嫂都很高兴。”
会疼人?那的确是真的!
陆峮将身子挺得更直,对着卢夫人微笑道:“正好这几日新种的几茬小青菜长成了,不若岳母你们留下来一道儿用午膳。有你们多陪陪兕奴,她心里高兴。”
新种的小青菜?
卢夫人面上保持微笑:“兕奴可有随着陛下一块儿侍弄那些菜?”
陆峮正想摇头,可突然想到从前在铜钱村听到东边大姑西边大姨教导自家女儿的话,好像她们都想让自家女儿嫁去夫家之后多勤快些,说是眼里有活儿的人才讨人喜欢。
岳母这般询问,是否也存着叫娇小姐勤快起来的心思?
陆峮从前也这样想,可看看娇小姐脸上、手上乃至身上每一处,无一处不美不嫩,他就又舍不得了。
当然,在岳母面前,陆峮也会给自家妻子一个面子。
于是他点了点头,赞道:“兕奴很是勤快,都是岳母教导得好。”
陆峮自觉拍对了马屁,却不见卢夫人脸色一沉。
这身子不中用的泥腿子陛下,竟然敢叫她的娇娇女儿真的下地去做那些粗活儿!
从前还没嫁过来时还能偷偷懒,只在人前过了一道博个贤名便罢了,可如今在这泥腿子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安能有躲懒的道理?
她苦命的兕奴啊!
·
用过了午膳,陆峮还想陪她们去宫中的园子里逛一逛,除了花团锦簇人间富贵地的芙蓉园,另有一处菡萏亭也是个不错的赏景之地。
崔檀令看出卢夫人她们有话要对自己说,便摇了摇头,葱尖似的手指攀上他的手臂:“郎君有正事要忙,我来招待阿娘与阿嫂便是了。都是一家人,不必见外。”
陆峮思索一番,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正巧前段时间他委托人去查探铁矿的事儿有了些眉目,陆峮便也没有再同她们客气,只握了握娇小姐的手,又同卢夫人她们微微颔首:“我便先走了。”
他走得利落,身量颀长高大,迈出去的步伐也大,胡吉祥领着人在后边儿恨不得将腿儿都给甩飞了,这才勉强跟上了那位从战场上打滚成长起来的陛下。
卢夫人收回目光,其实光从外表上来说,这泥腿子陛下,勉强能与她家兕奴相配。
接人待物……虽说有些不拘小节,但不像是外边所传的那般粗鄙不堪,恨不得直接茹毛饮血。
只是不能人道这一点,就足以打消卢夫人对他的所有好感。
卢夫人看着还有心情赏花游玩的女儿,轻轻叹了一口气:“兕奴,你来,我有话同你说。”
尔朱华英连忙也凑了过去。
卢夫人瞪了一眼这个向来脸皮厚的儿媳,这时候了便也没计较那些,只叫绿枝守着,别叫闲杂人等过来扰了她们说话。
绿枝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崔檀令还在想方才陆峮为何要说她跟着出了力种了地的事儿。
她嫁过来这几日明明比在闺中的时候还要自在,他在的时候就靠在他怀里打盹儿,他不在的时候就躺在榻上睡觉,日子过得可美了。
被卢夫人这么低声一说,原本还在走神的崔檀令脸瞬间红了起来。
“要我主动去,主动去……”
后面那个词儿崔檀令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卢夫人眉目肃然:“傻孩子,阿娘能害你吗?这男人最看重的除了权柄尊位,就是帐子里的那些事儿了。那人又是个有疾在身不中用的,你主动起来发现了那遭事儿,他一心虚,为了哄着你,必然对你言听计从。到那时你还何须要费尽心思去调.教他?”
崔檀令色若新荔的脸仍红着,主动去做这样羞人的事儿,在崔家三娘子这十六年的生涯里都是闻所未闻的。
尔朱华英一听,也觉得这事儿可行:“妹妹别害羞,这试一试总不吃亏,你们都是夫妻了,这档子事儿你不对他做,又能对谁做?”
话是这么说,但是……
崔檀令双手捧脸,微微冰凉的手抚上通红发烫的脸蛋。
这是还在害羞呢。
卢夫人对她又怜又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你只记着,化弊为利,这才是聪明人会做的事儿。”
若是那泥腿子陛下真的在子嗣一道上无望,崔氏势必要提前布局,不能叫崔氏与兕奴这个外嫁的皇后吃亏才是。
崔檀令听懂了卢夫人的弦外之音,原本因为羞赧而发烫发昏的脑子顿时犹如一阵寒风吹过,清醒了许多。
她与陆峮之间从来不是寻常嫁娶那般简单,新君与世家之间的隔阂犹如天壑,轻易跨越不得。
她不愿偏帮哪一方,她只想像那慢吞吞的绿头龟龟一样躲进石头缝里,不叫外界的动静扰了她的安宁。
可这大抵是不行的。
崔檀令这一瞬便摸不准陆峮在想什么了,他对自己……好像是很宠爱的,可是安知他会为了这份宠爱心软,放过与世家的牟利争斗?
尔朱华英见仙露明珠似的美人颦眉,忧愁满面的样子可把她给心疼坏了,忙拐了话题:“这里的花真好看!瞳哥儿看了说不定都会笑呢。”
说起爱板着个小圆脸的侄儿,崔檀令脸上总算露出几分笑:“下回阿嫂记得将瞳哥儿也带来给我看看,这么几日不见,真有些挂念他了。”
尔朱华英点了点头,还不忘低声同她道:“那本小册子你可得好好研究研究,别叫自己吃亏,啊。”
长嫂的一番叮嘱叫崔檀令的脸又红了一片。
·
陆峮这边正在讨论新查探出来的铁矿之事。
沈从瑾面色凝重:“仅是潞州便查出七处隐而未报的铁矿,更遑论其余三十六州。若是将这些铁矿重又收归朝廷,陛下所行的农具推广之事想必会顺利许多。”
一着朱色圆领袍衫的中年男子抚须道:“陛下所计皆是为了百姓民生,这本是好事。可臣担心世家那儿……”
要将更省力更实用的农具推广至每一户农家手中,可这没有田,光有趁手的农具有什么用?
除了将那些私藏铁矿的人揪出来打个半死再收了铁矿外,势必还要重整眼下的土地制度,不说一步便达成人人皆有田地可耕的宏愿,至少不能保持现下门阀世家、贵族高官们手握肥田千亩,普通百姓手里却只有滩涂荒地这样的局面。
在场之人都清楚,若陛下真决心要改,新君与世家之间必然会有一场恶战。
偏生这恶战不像是从前在战场上那般,能用武力比拼个输赢出来,论到心机深沉,他们还真比不上那群老谋深算的世家老头。
陆峮看了看铺平在桌案上的舆图,声音平稳:“为何要担心?”
迟早都要面对的事,他陆峮不孬。
在一次战役中向陆峮投诚,如今成了右补阙的陈达生面露难色:“可陛下登基不久,朝中人心尚未完全归顺。若此时率先发出改革政令,只怕在世家余威之下,鲜少朝臣会支持陛下。”
他在官场中混了十几年,虽如今只是个从七品的小官,但对着长安城这官吏风气还是摸得十分清楚的,当下又道:“陛下若想要推广政令,不若同崔起缜崔大人商量一番。他既是侍中,又是陛下的岳父,当同心同德,为陛下效力才是。”
娇小姐的阿耶……
陆峮脑海中浮现出崔起缜那张严肃板正却不掩俊美的脸,心中庆幸,还好娇小姐没随了他那样爱装正经的性子。
说到找谁商议此事,大家又有了新的不同意见。
眼看着又吵吵了起来,一人忽地道:“崔大人向来是个爱维护世家权益的,若是陛下没能劝动他,反倒叫世家有了警惕之心提前布置,这又该当如何?”
陆峮登基称帝时间尚短,如今的草台班子多是从前征战时那些个州府文臣主动投奔而来的,这长安城中的朝臣肯真心归顺他的,极少。
陆峮不在乎这些,归顺与否无所谓,只要能办实事儿就行。
有不老实的,拖出来在太元殿众臣面前扒了裤子打个半死,应该能起到不小的威慑作用。
但土地改革之事兹事体大,心大如陆峮也要顾虑几分世家联合起来反扑的可能。
“此事容后再议。”
今天才是他新婚第三日,本就该是他休息的时候,今日这么众人这么一讨论,陆峮深深觉得今后的日子他会很忙。
他得抓紧时间回去陪娇小姐。
·
他们议政便花了不少的时间,陆峮回来时,余霞散绮,明河翻雪,正是一副极为瑰丽壮观的天幕之画。
崔檀令原本想在门口等他,可站了一会儿又觉得累,索性坐在连廊的美人靠上,枕在手臂上看落日余晖。
晚风吹动她身上胭脂色的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衫裙,露出一截白如霜雪的手腕。
陆峮忽地就想捏住那双细细的手腕,听她在自己耳边又娇又急哭闹的声音。
“郎君。”
崔檀令率先发现了他,也不是她眼神好,实在是陆峮那么高一个人杵在那儿,很难不叫人发觉。
陆峮脑海中还在冒出各色各样不可言说的画面,听得她柔柔一声唤,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抬脚朝着她走去。
看着他向着自己走来,其实这样的画面在这几日里发生过许多回了,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阿娘与阿嫂都叮嘱她要在今晚主动些验货的话,崔檀令光是看着他,都觉得脸上发热。
陆峮见她面红似霞,还有些不解,伸出手去探了探她额前的温度:“得风寒了?”
崔檀令:……
她拂开他的手:“陛下可要现在传膳?”
怎么又不叫郎君了?
陆峮纳闷,但看着她脸上的红晕慢慢褪下,变得正常起来,又放下心来:“嗯,今日天好,吃完了还能带你去溜达溜达。”
崔檀令想了想,也好,不然用过了膳就要直奔帐子里去什么的……终究不太好。
见她点头,那双水色潋滟的桃花眼亦是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陆峮只觉得什么愁闷都消散了。
他的娇小姐可真好看!
待用过了晚膳,陆峮牵着崔檀令往芙蓉园去。
天光微暗,宫人们提着六角宫灯走在前面,透过绢纱透出的暖黄灯光照亮了前路,两人虽然安静着没说话,但此情此景却无端让人感觉温馨。
陆峮紧了紧牵着她的手。
崔檀令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仰起头看他。
美人扬起的半边脸细腻若粉光,眉似远山,目若秋水,陆峮看得一入神,一紧张,嘴里只道:“这儿的花真好看。”
崔檀令便转头去看那些被莳花宫人们照顾得极好的花卉。
没了美人靥可以看,陆峮有些懊恼,这笨嘴!
在芙蓉园中逛了一会儿,崔檀令主动挽了他的手:“郎君,回去吧。”
陆峮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份儿。
帝后相携着归去,走在后边儿的宫人们看着璧人依偎的身影,俱都有些忍俊不禁。
要是陛下与娘娘一直这样恩爱下去就好了。
回了昭阳殿,陆峮照例去打了一通拳之后再去净房洗漱。
好在浴房有两间,崔檀令现在就在那间更奢华的大池子浴房里紧张地……钻研尔朱华英新给她的小册子。
尔朱华英带了好几本过来,生怕崔檀令脸皮薄不好意思瞧,还偷偷塞了好几本给绿枝,叫她放在床褥下,好让人有事儿没事儿可以翻阅来学习一番。
崔檀令手里捧着的就是其中最为收敛的一本。
紫竹力气大,正卖力地给娘子珠辉玉丽的身子上抹香膏,无意间看见娘子捧在手里的小册子,她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手上力道一下没收住,引得崔檀令轻轻叫了一声。
绿枝的眼刀子立刻刮过来了。
紫竹有些冤枉,谁能知道娘子在她眼皮子底下看,看那等羞人的小册子!
见紫竹乖乖认了错,崔檀令没说什么,只叮嘱道:“抹匀透些。”
这罐子香膏气味很淡,不讨人厌,可是略动一动,又能从肌理中浮现出幽幽暗香。
崔檀令想了想,这种主动……的事儿,做一回便顶破天了,为了一击即中不做二道功,她得好好努力才是。
但是。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件十分清凉的兜衣,有些迟疑:“这是什么时候做的?”
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件很省布料的兜衣。
紫竹强忍着脸红心跳,将这件海棠红软罗兜衣后边儿系了个漂亮的结,艳丽的海棠红愈发衬得她肤若凝脂,单薄的兜衣险些兜住了那对饱满桃儿,略一侧身,便露出了大片如雪似玉的背。
哎呀呀,实在是……活色生香。
绿枝嗔了紫竹一眼,自个儿又给崔檀令披上了一件茜红色的蝉翼纱花袖衫,美人曼妙身段在轻薄的蝉翼纱衣下若隐若现,愈发想引人去揭开那层纱,看一看其中妙处。
“这是夫人叫府里绣娘做好了塞进娘娘的嫁妆箱子里的。”绿枝熟练地理顺了那头长发,想了想,只用一根羊脂白玉茉莉簪松松绾起,见美人面颊红润,似羞非羞,她满意地笑了笑,“奴婢原还担心娘娘性子内敛害羞,怕是用不上这件衣裳。如今穿上身,可真是好看。”
平白便宜了那泥腿子陛下。
崔檀令被女使宫人们毫不掩饰的夸张眼神看得脸红,白玉凝就的肌肤上浮现上浅浅一层粉意,她实在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氛围。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赶紧做完得了!
怀揣着英勇就义一般的心情,崔檀令微微拢了拢身上那层轻薄的蝉翼纱衣,出了浴房。
陆峮正在床上等着她。
女郎爱美,洗漱抹香膏的时间比他们这些大老粗要久很多,成婚这几日陆峮都将她的习性给摸透了。
他正想抓紧时间研读侍寝小册子,手熟练地往被褥下一摸,却摸出来一本——更红艳艳的小册子?
陆峮一翻开,当即被闹了个脸红。
还有,还有这种玩法?
陛下如饥似渴地沉浸在了学习的海洋之中。
直到肩上被人轻轻搭了搭,陆峮反射性地去抓住那只手,等感受到那柔若无骨的触感,才反应过来,娇小姐洗好了。
被他的劲儿一拉,崔檀令想到自己要做的事儿,顺势靠在了他的怀里。
虽然阿娘阿嫂都说他不中用,但是当个靠枕什么的,还是不错的。
不过今晚有正事儿,她不能一直窝在他怀里,容易睡着。
崔檀令颇有些遗憾地捏了捏他结实的臂膀。
陆峮浑身僵直。
宫人们不知道何时早已将月重纱织就的帐子放了下去,外面儿点着莹莹烛火,透到帐子里来时,那些光亮却抵不过她一身细白肌肤散发出的泠泠雪光。
她,她怎么穿成这样!
虽然这几日在帐子里再活色生香的美景都见识过了,但是猛一见着穿着如此清凉的崔檀令,陆峮那张英俊的黑脸还是红了个彻底。
落入他的怀抱时,那层轻薄的蝉翼纱衣像是云一般悄然拂落,露出一片雪白。
自然也就叫陆峮欣赏到了那件兜衣的精妙之处。
崔檀令回忆了下小册子上教的法子,双手像是藤蔓一般攀上他坚实有力的肩膀,这样可靠的触感叫她有些怯怯的心里生出几分怪异的安心。
罢了,前两日再羞人的事儿都做过了,今日再努力一番,像阿娘说的那般,叫他对自己生出愧疚之心,今后就不必再做这样折腾人的事儿了。
看着她笨拙地在他麦色肌肤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啄吻,陆峮深吸一口气,握住她的手腕,在那双媚意恒生偏生又漾开一阵无辜水色的桃花眼里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有些狼狈。
陆峮忍不住别开脸:“我还没准备好……”
还没准备好?
崔檀令有些生气了,她为了今晚做了这么多努力,他一句没准备好就要把她打发了?
“陛下还未洗漱吗?”
看着她绷着一张玉霜小脸,陆峮下意识地点头。
那不就得了?若他没洗,崔檀令倒是真的下不去嘴。
崔檀令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他的肩膀,语气哀怨:“郎君,你就从了我吧。”
反正要不了多久,就能结束了。
早些结束,不耽误她睡觉,也不耽误他早起浇菜喂猪,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吗?
从,从了她……
陆峮来不及思考,在战场上英勇无畏的他就被娇滴滴大小姐那根葱尖似的手指给定住了身子,慢慢地软了下去,和那肌肤白得几乎要发光的娇小姐一块儿倒在了松软如云的喜被上。
梨花坠雪,海棠散锦。
那双带着茧意的手轻轻抚上后背,拉开系带的时候,崔檀令咬紧了唇,有些不自在。
陆峮迎着亲了上去,含含糊糊道:“别咬那里。咬我。”
崔檀令原本还矜持着没真下嘴咬他,待到实在忍不住了,才泄愤般咬住他肩膀。
不过她也没咬多久,便觉得……好像,结束了?
崔檀令松了一口气,阿娘没骗她,在不中用的男人身上果真吃不到什么苦头的!
她推了推神色有些莫名的陆峮:“叫水吧。”
方才亲亲咬咬半天,她得再洗一回才能安心睡。
陆峮震惊了,他怎么,怎么这么快就……
见陆峮沉默不语,神情有些恹恹,崔檀令为了更好地激起他的愧疚之心,只得耐心安慰道:“郎君莫要伤心了。”
陆峮抬头,一张俊脸红得连几乎都要压过原本的肤色。
崔檀令安慰般地亲了亲他:“其实,这也算一种天赋异禀,对吧?”
陆峮不是傻子,他听出了娇小姐话里边儿的安慰之意。
崔檀令忽然感觉那人的温度,变烫了些。
“嗯。”陆峮俯下.身,轻轻抽出她乌黑发间的那支玉簪,亲了亲犹自茫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崔檀令,“兕奴你说,怎么才叫天赋异禀?”
崔檀令刚想说话,便被撞碎了声音。
浮浮沉沉间,崔檀令很想哭,她的夫婿,并不是中看不中用。
他实在是,太中用了。
·
陆峮今日没有去浇他心爱的小青菜,自然了,那群狂野的小黑猪也没喂。
他低头看了看臂弯里睡得正香的娇小姐,脸上便浮现出一个笑来。
按照以往的习惯,崔檀令一般是一觉睡到天亮,那时候陆峮正好从外边儿回来洗漱完等她一块儿用早膳。
但今天她醒得有些早。
刚一醒来,昨夜那些凌乱而炽热的画面就齐齐涌向她。
身边那人目光灼灼,看着她醒了,刚一张口准备说话,就被封嘴了。
崔檀令捂住他的嘴,难得凶巴巴道:“你现在不要说话。”
陆峮吃饱喝足心情好,对着她心下又爱又怜,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份儿。
崔檀令稍动了动身子,便觉得一阵酸痛,但还好,没有叫她觉得难以忍受的汗意。
她模模糊糊记起,昨夜不知道第几回结束之后,陆峮好像抱了她去浴房。
见她一张脸红了又红,陆峮有些担心,贴了贴她的额头,会不会是昨夜一直露在外边儿……着凉了?
他一贴过来,崔檀令就下意识地开始微微战栗。
“郎君。”亏已经吃了,崔檀令好歹记着调.教郎君大计,柔柔地靠在他怀里低声道,“可否帮我叫绿枝她们过来?”
世家大族,在族中女郎出嫁时都会备下各种用途的药膏,有些秘法药膏更是有奇效。
崔檀令在听得卢夫人帮自己准备嫁妆时曾听了一耳朵,里边儿正有她现下需要的东西。
陆峮摸了摸她艳如海棠的脸:“我抱你去?”
崔檀令有些生气,她不是内急!
不过她试探着动了动胳膊腿儿,无一例外,俱都酸软得抬不起来。
崔檀令更不高兴了。
见她脸绷得紧紧的,陆峮想起昨夜的孟浪,收敛起了几分大嗓门儿,低声道:“你不舒服的话,打我就是。”
在美貌女郎投过来的惊讶眼神中,陆峮又补充道:“我保证不还手。”
崔檀令看着他:“那也不生气?不事后算账?”
陆峮点头,随即又拧了拧她的脸:“你家郎君是那般小气的人?”
崔檀令想起昨夜一些哭闹无果反被镇压的画面,呵呵笑出了声。
最终还是陆峮抱着她去了浴房,又被绿枝给请了出去。
陆峮心想,娇小姐面皮薄,这时候害羞也是正常的。
他看了看天色,正好去摘点小青菜回来给她熬些粥,看着她用了早膳再去太元殿也来得及。
陆峮自去忙活了。
绿枝吩咐碧竹她们往热气腾腾的浴池中倒了些凝神静气的香露,待崔檀令面上的疲乏之色总算随着水雾蒸腾缓和了一些,她才拿出了那些瓶瓶罐罐,小心翼翼地往崔檀令身上抹。
崔檀令原本懒洋洋地趴在长榻上叫绿枝给自己涂药,可听着声音不对劲,她费劲儿地抬头一看,偷偷被紫竹她们说是古板老嬷嬷的绿枝此时正红着眼睛掉眼泪。
是在心疼她吧。
“哭什么。我没事。”崔檀令这话倒也不算是纯粹为了安慰她,昨夜虽然前边有些疼,可之后被翻来覆去的时候,她也能体会到其中登顶绝妙的滋味。
也算不上吃亏。
顶多有些轻敌。
绿枝抿着唇不说话,直到崔檀令又低声说了句什么,她才愕然地抬起头来。
“避子丹?娘娘为何要用避子丹?”
崔氏乃是流传百年的世家大族,用了秘法所制的避子丹也不如外边儿那些毒性那般强,长久服用便会损伤女子身体,再难有孕。
可即便是药效再温和,绿枝也不愿自家娘娘受苦。
崔檀令面容淡淡,被滋润得犹如国色牡丹一般的脸上罕见带了些坚决:“现在还不是时候。”
若她很快便诞下了带有崔氏血脉的孩子,那人……被赶下帝位的危险便会多很多吧?
想到那个带着淡淡青树气息的怀抱,崔檀令垂下眼,还是别叫他太早就死了吧。
不然她费劲儿调.教他来做什么。
·
用过了早膳,陆峮还有些依依不舍,崔檀令已经忍受不了了,他一个身高八尺的大男人,怎得比瞳哥儿还爱黏人?
“陛下快去忙吧,我一个人歇着便是。”
面对如此懂事又可爱的娇小姐,陆峮走出了昭阳殿还忍不住感叹,他们老陆家,真是娶到宝了!
心情极好的陆峮自觉有更多精力可以应付那群口蜜腹剑心机深沉的糟老头,却不料世家贵族的人看着那位常常黑着个俊脸的泥腿子陛下嘴角挂着的笑意,俱都感觉十分惊悚。
怎么,娶了崔公的女儿,如今就想卸磨杀驴一网打尽了吗?
陆峮倒是没这个意思,只要进行土地改革,少不得要多获取几位朝中重臣的支持。
眼看着下了朝,又被天子唤去紫宸殿议政的几位大臣里没有崔起缜的身影,先前还在揣度这泥腿子陛下是否要联合崔氏玩一出黑吃黑的把戏的大臣们又改变了主意。
“崔公,您可是陛下的泰山大人。这说到陛下的亲近之臣,您该赫然在列才是,怎么如今陛下议事,却不带上您?”
更有甚者,眼看在外崔起缜不受天子重视,已经在猜测那位新嫁入宫的皇后娘娘,是不是也不讨天子喜欢,只有日日独坐深宫,垂泪哀伤的份儿。
崔起缜对这些闲言一向是不予搭理的态度,眼看着他施施然走远了,朝臣们对视一眼,呸,个臭老头。
而那一厢被朝臣们猜测不受宠的皇后娘娘……正躺在床上补眠。
绿枝在外边儿守着,不许人来贸然喧哗,扰了娘子休息。
可崔檀令终究还是没有睡太久。
宫人来报,奚朝天子的淑妃,如今该唤一句长宁侯夫人的谢微音前来给皇后请安。
这人如今身份有些尴尬,昔日做天子淑妃时不受宠,如今长宁侯自己逃出了宫,却没带上她。宫中多是趋炎附势的宫人,见她如此,自然不会用心服侍。
谢微音无奈,只得在心腹宫人的建议下,鼓起勇气前来见崔檀令。
听说这位崔家三娘子在闺中时便是极温柔和善的性子,长安城中的贵女都爱与她玩儿。
谢微音垂首,透过水面看自己瘦削的脸和苍白的肤色,这样的她,有人喜欢才奇怪吧?
伺候她的宫人翡翠见她怔怔地看着昭阳殿庭院中的奇花异草,青石流水,心里边儿一酸,就是她们娘娘昔日做那软脚虾废帝的淑妃时,也没住过这么气派的宫殿。
做了长宁侯夫人本就降了一等,更别说那软脚虾净顾着自个儿逃了,竟然将她们娘娘丢在深宫里不闻不问!
翡翠越想越气,对着谢微音小声道:“娘娘,您这回可得机灵些!反正都要讨碗饭吃的,那软脚虾狠心至此,恨不得把您的碗都给踹翻了,您也别再心软了!男人靠不住,还是得靠一靠女人!”
话是这么说,但是……
谢微音自小就是个柔婉含羞的性子,不然被奚无声冷落了这么几年,落在旁的世家贵女身上,早就气得回娘家求父兄族长给她做主了,偏生她性子好,闷不吭声地忍了这么几年的委屈。
谢微音声音柔怯,像是缩在笼中的雀鸟:“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讨好皇后娘娘……”
翡翠一噎,给她出主意:“您就顺着皇后娘娘的话说,捧一捧她,多夸夸她就是。”
这样能行吗?
谢微音不知道,看着昭阳殿中的宫人恭敬地请了她们进去,深深呼了一口气,步伐缓慢地进了这座富丽堂皇的中宫大殿。
崔檀令在宫人们给她梳妆的时候便听她们说了谢微音的事。
她从前在家时每月总要去参加几个世家贵女举办的宴会,可从不去宫中参宴,与那位昔日的谢淑妃,如今的长宁侯夫人基本没有见过面。
饶是性子最稳重的绿枝听了这事也皱眉:“长宁侯这事儿做得不地道。”
便是再不喜欢那位夫人,两人先和离了再跑不行?
如今把人家撂在这般尴尬的境地,又算是个什么事儿?
相比于绿枝她们,在宫里伺候了不少日子的宫人们对这事儿显然了解得更多,见端丽冠绝的皇后娘娘眉头轻轻一挑,便知道她这是感兴趣的,忙将里头那些事儿都说给她听。
见她听够了,绿枝会意地叫她们退下:“娘娘?”
崔檀令听着这样一桩事,心中对谢微音生出几分同情:“绿枝,我有些后悔了。”
绿枝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不该给那人那么多金鱼儿。”金鱼儿不要紧,让她不高兴的是将好心给了不值得的人。
便是有再多苦衷,崔檀令也无法理解这种将妻妾丢在身后,只顾自己的人。
这样没有担当的人,难怪他们家的祖宗基业要没。
不知怎的,崔檀令又想起那个有着坚实臂膀的黑脸郎君。
他以后也会这样吗?
绿枝见她怔怔望着梳妆台上的一方铜镜出神,柔声提醒道:“娘娘,长宁侯夫人在侧殿等着您呢。”
算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烦恼。
崔檀令轻轻呼了一口气,好在卢夫人给她准备的那些秘法药膏很是管用,躺了小半日,她身上已经没什么不适了。
容光照人的美貌女郎款款而来,谢微音原是低着头的,见她杏黄绣迎春花裙摆下露出的绣鞋露出莹润明珠,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按礼见过皇后,谢微音有些紧张地看着崔檀令。
她生得可真好看。
“夫人因何来见本宫?”崔檀令示意她起身,被滋润得白里透粉的芙蓉靥上带着笑,见谢微音坐得僵直,又柔声道,“准备了些糕饼点心,也不知道合不合夫人的胃口。”
她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
谢微音点了点头:“多谢娘娘,贸然前来,希望没有打扰了您。”
左右她也没事儿,若她不来,崔檀令大抵会选择在榻上躺到陆峮回来。
谢微音这次来实在是因为心中害怕,便是奚无声再无视她,他也是自己名义上的夫婿。如今夫婿逃出了宫,她这么个弱女子在这宫闱之中身份尴尬,她的命运也像是被厚厚乌云掩盖着,瞧不清。
崔檀令很怜惜这位形如弱柳扶风的长宁侯夫人,正招呼着她吃点心用茶水,两人再闲谈一番,送些东西过去,叫宫人们不敢再轻视薄待她,如此便成了。
谢微音也是这么想的,可她没想到,这位皇后娘娘的性情这样好,她原本都做好低声下气的准备了,可是娘娘一点儿都没有瞧不起她的意思。
谢微音习惯性地低下头,笑了。
廊下忽有脚步声传来。
是个内侍来传话,说是前朝末位天子奚无声伙同了其余叛军势力,在南州自称‘奚朝正统’,俨然要与这坐镇长安城的新君叫板呢!
原本脸上还带着笑模样的谢微音霎时间白了脸,下一瞬,竟是直接昏了过去。
崔檀令眉头紧皱,男人,当真是害人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