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明娘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 是岳照的亲侄女,样貌乍一看还与岳照有几分相似,只是身形过于单薄,瑟缩着跪在地上豆大的泪珠止不住的往下滚, 脸色煞白, 眼眶通红, 显然哭了有一会儿了, 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惶恐不安。 一顶杀人的帽扣下来,又被这么多官差围着,哪怕是个成年人都害怕慌的不行, 更不用说岳明娘一个半大的小姑娘了。 燕宁前也听沈元麟说过, 这岳明娘并非盛京本地人士,幼在兖州一个偏远乡村长大, 此番进京是为家中出了变故—— 老娘并幼弟在一次外出赶集的途中不慎跌落山崖死了,一个孤女无依无傍,便带着家中仅剩的一点财物独上京来投奔在国监任职的叔父,如今也才来了不过一个月。 从沈元麟的说辞来看, 岳明娘是个知恩图报的性,感念叔父收留,从来了后就一力承担起了照顾韩氏和干家中杂活的工作。 虽然是岳明娘主动提出要帮忙的, 但岳照与韩氏夫妻俩却也不好意思真让一小姑娘多干活,所就只岳照不在家的时候由岳明娘帮着照看, 一月来岳明娘与岳照夫妻相处的倒还算和睦。 岳明娘不过就一小姑娘, 哪里见过这么大阵仗, 整个人瑟缩成一团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 见燕宁走近, 岳明娘不觉抖了一下,一双哭的红肿不堪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怯生生看着燕宁,一时不敢答话。 岑暨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燕宁身边,见眉头紧颦,似有怜惜,岑暨默了片刻,冷不防开口:“其实这姑娘也不是没有杀人动机。” “么?” 岑暨声音不大,却正好能让燕宁听清,没想到岑暨突然来这么一句,燕宁倒还愣了一下,诧异偏头:“这话怎么说?” “方才你验尸的时候我也了解了一下,在这姑娘投奔岳照之前,岳照已经数年没有与他大哥,也就是岳明娘的爹娘有来往了。” 在岑暨言简意赅的讲述中,燕宁就知道了岳照与他大哥,也就是岳明娘他爹娘的关系其实并不好,甚至可用老死不相往来来形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岳照出身贫寒,家中就他与兄长两人,在他十五岁的时候爹就死了,只剩下一个年迈无力的娘和兄长嫂。 那会儿岳照已经中了秀才,只是继续读书所要耗费的银两不少,虽说岳父死的时候家中也攒下了一点银钱,按理说是该有岳照的一份,但却都被兄长嫂拿去做了买卖,最后赔的血本无归还倒欠了不少外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都是一家人,岳照也不想在这上头多计较,却又不想放弃读书,就一边为人代笔攒钱一边继续学业,但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一点银钱却都被兄嫂想方设法诓走,兄弟俩多少也就有了些隔阂,但也没到彻底闹掰的地步,直到出了两件事。 一件事是岳母生了病,岳照手上攒了点钱原本是打算拿去给母亲瞧病的,但兄嫂却觉得这病横竖是治不好了,花了也是打水漂,而且岳母常年卧病在床干不了重体力,多张嘴就是多个负担。 那会儿兄嫂已经有了第一个孩,也就是岳明娘,所一合计,兄嫂偷偷的岳照准备的救命钱给拿走了。 不光如此,嫂还去岳母面前添油加醋指桑骂槐说了一气儿,岳母病重本来就多思,一时没想转竟晚上就一根裤腰带给吊死了,岳照就认为母亲是被兄嫂给逼死的,此为其一。 再一就是,为觉得穷苦人家读书没么出路,为了逼迫岳照早去做工,在读书这一途上死耗,趁岳照再次出门代笔赚钱的时候,兄嫂竟岳照的那些藏书都翻了出来一把火给点了。 对读书人来说,书就是命根,况且里头还有许多是岳照挑灯夜战一个字一个字誊抄的,这彻底岳照激怒,也是从那时起,岳照便愤然离家,与兄嫂不再往来。 后面十余年,岳照要不就在外游学,要不就去临县恩师也就是妻韩氏家中借住,从未回过家,也未见过兄嫂。 按理这么多年过去,就算是有恩怨也该化的差不多了,然而在听说岳照中之后,兄嫂就又找上了门,想依着岳照进士的身份捞点好处。 原来这些年岳家大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又沾上了“赌”的恶习,中间为了能让手头宽裕些甚至还打起了卖闺女的心思,岳照娶亲,兄嫂竟直接债主引来闹事,想要逼迫岳照帮着还钱。 而岳照也没含糊,场就报了官,岳家大哥被官府带走挨了二十板才放回来,这么一来也就算是彻底撕破了脸,后面岳照携妻来盛京赴任,要不是岳明娘前来投奔,岳照甚至都不知道兄嫂身亡的消息。 这些都是燕宁方才在验尸时,岑暨经过盘查得到,听起来像是家长里短聊八卦没么实用价值,但人际关系排查往往就是从八卦开始。 “你的意思是,岳明娘极有可能就是凶手?” 燕宁若有所思,岳明娘虽然是岳照的亲侄女,但相处的时间却寥寥无几感情并没有多深厚,岳照收留岳明娘可能是看在血亲的份上,但岳明娘若是受父辈恩怨影响对岳照心有怨恨借机下毒也不是不可能。 “我没这么说,而且..” 岑暨顿了一下,瞥了一眼面色惶然的岳明娘:“岳照不相信是岳明娘下的手。” “岳照不信?” 燕宁是真有些诧异了,倒不是说觉得岳明娘就是凶手,而是在眼下岳明娘作案嫌疑最大的情况下,甚至连那碗有毒的鸡汤都是岳明娘亲手熬了端给韩氏喝的,一般来说受害者家属都会认最后接触的人是凶手,没想到岳照却选择相信这个并不怎么亲近的侄女。 “嗯。” “现在下结论确实还太早了。” 燕宁始终抱着合理怀疑的态度,在最终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谁都有可能行凶,断案是靠证据,不是靠感觉:“我问问了再说。” “嗯,好,”岑暨点头:“有几个和岳照不睦已久的夫我也令人找来了,待会儿一起问问。” 岑暨话音刚落,就见燕宁突然往旁边挪了两步,他有些不明所,为是要换个地方说话,正准备抬步跟过去,就听燕宁低声且急促:“你动!” 岑暨:“?” 岑暨脚还虚抬着,一时是落也不是继续也不是,只能颦眉看着燕宁。 然后就见燕宁一脸谨慎地又往旁挪了两步,同时耳边传来小声碎碎念:“咱还是离得太近了,随时随地保持安全距离,这一届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堪比火眼金睛,至少三步远,不能再少了。” 岑暨:“!” 他这是...被远离了? 燕宁时刻牢记谨言慎行,特是在这种谣言满飞的特殊时期,就更要注重行为规范。 在跟岑暨简要传达了一下保持安全距离争取早破除谣言的想法之后,也不管岑暨会不会接受,直接就脚步一转,在众人惊讶目光中,半蹲在了岳明娘面前。 “怕。” 在岳明娘瑟缩怯怯目光中,燕宁安抚似的笑了笑,柔声开口:“衙门不是吃人的老虎,也不会随意冤枉人,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就好,不会为难你的。” “对对对,岳姐姐,我阿姐不会为难你的。” 沈元麟不知何时也蹿了过来,似乎还要说话,却被跟过来的沈云舟捏着后衣提到一边,直接捂住了嘴,斥道:“衙门办案少在这儿捣乱。” “唔唔唔唔唔...” 沈元麟瞪大了眼有些不服气,沈云舟也不惯孩,直接就赏了三个爆栗,沈元麟焉了。 也不知道是燕宁的安抚起了作用,还是沈元麟的出现让岳明娘见到了熟人稍微安心,眸中含泪,怯怯点头,声音细细小小还有些沙哑:“大,大人请问。” “麻烦你韩氏出事前后的事仔细说一遍,”燕宁问:“你应该还记得吧?” “...嗯。” 岳明娘手指不安地缠弄衣角,不经意间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上面还带着一串珠,看起来成色还不错,但珠不是重点,燕宁留意到露出来的这截胳膊上有些陈年伤痕,看起来像是烫伤之类。 “...叔母身骨不好,大夫说叔母需要适进补,所这几我每都会给叔母熬汤补身,有时候是鲫鱼汤,有时候是老鸭汤,昨叔母说有点想喝鸡汤,所我一大早就去集市买了鸡回来熬煮。” “鸡是集市上清理好了带回来的,熬汤配的药材也是医馆大夫开的,熬汤的时候我守在厨房哪儿都没去,分明前几也是这么熬的都没有问题,可今不知怎的就...” 像是想到了么可怕的场景,岳明娘脸色煞白,身体都在发抖,燕宁见状赶忙伸手握住了的手,果不其然一片冰凉就像是刚从冰窖里出来似的。 燕宁安抚似捏了捏的手,岳明娘发颤的身体缓缓平息:“我给叔母添了一碗,起都还好好的,可才喝了没几口,叔母突然就碗甩了捂着肚浑身抽搐,紧接着整个人就栽倒在了地上,不住地往外吐血,还有裙,裙底下也流了血...” “我吓坏了,我去叫叔母,可叔母已经晕过去了,我只能去找叔父,等和叔父回来,就发现叔母,叔母...” 岳明娘再也绷不住,下意识抓紧了燕宁的手嚎啕大哭:“我没有杀叔母,也没有给叔母下毒,可叔母是喝了我熬的汤才死的,我是罪人,我该死呜呜呜...” 韩氏出事,岳明娘又惊又俱,既怕己担上杀人凶手的罪名,又懊恼为己熬的汤断送了韩氏的性命。 “叔父叔母对我这么好,我却害死了叔母,我是个不祥的人,如果我不来,叔母就不会出事,我该死,大人您我抓走吧,我愿意用我这条命来赔罪...” 燕宁手被岳明娘抓得有些疼,但见岳明娘情绪崩溃却也忍着没做声,甚至还不忘用空着的一只手轻拍的背进行安抚,触上背的一瞬间,燕宁就察觉这姑娘十分清瘦,背上突出的肩胛骨甚至还有些硌手。 在燕宁的眼神暗示下,不论是岑暨还是沈云舟也都没急着说话,就静静看着岳明娘嚎啕大哭发泄情绪,沈元麟看得倒是有些着急,奈何被沈云舟捂着嘴么话都说不出来。 等岳明娘哭过这一阵情绪稍微缓和,燕宁一边为拍背顺气,一边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那汤,你有没有喝?” 汤是岳明娘熬的,而汤里有毒也是毋庸置疑,不论如何熬汤的岳明娘都是最有嫌疑的人。 韩氏是喝了汤之后才出的事,那岳明娘呢?在熬汤的过程中怎么着都得试试咸淡吧,如果岳明娘也喝了,那就说明不仅仅是汤的问题,而如果岳明娘没喝...燕宁眯了眯眼,拍背的动作也缓了下来。 有时候看起来最无害的人恰恰是隐藏最深的人,就像猎人总是猎物的身份出现。 燕宁问话一出,岑暨与沈云舟皆看了来,岳明娘身体一僵:“我,我没喝...” 岳明娘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低声:“那是给叔母补身的,我若喝了,怕叔父叔母嫌我嘴馋我赶出去...” 岳明娘虽然一直都知道己有个叔父,但却没见过几次面,偶尔从父亲嘴里听见提到这个弟弟也是咒骂偏多,若非后来爹娘意外身亡,一个孤女差点被来讨债的人绑走,也不会生出来投奔这位叔父的心思。 岳明娘虽然是家中长女,但家中其实并不只是一个孩,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为父亲欠了赌债没钱还,就后两个妹妹卖了,留下也不是为有多喜爱,而是年纪大了可帮忙照顾家里,到时候出嫁还能得一笔彩礼,此在家中不光要揽下家务活还要照顾幼弟,过的其实并不怎么好。 爹娘弟弟吃偶尔吃肉,顶多就能沾点吃剩下的肉汤,稍微多吃一点就要被骂馋嘴。 这回投奔岳照夫妻也是,战战兢兢主动提出要帮忙做家务,就是不想让岳照夫妻觉得是养闲人,每次吃饭也只敢吃一点,一些荤腥更是碰都不敢碰,除非是岳照夫妻夹到碗里才敢吃。 哪怕是一个人在厨房熬汤,都感觉背后像是有人盯着似的,只要敢偷喝,就立马会有人跳出来指着的鼻骂。 在这种心理暗示下,岳明娘哪怕是咸淡都不敢尝,好在在家煮饭多年,手艺过关,不用尝也能基本掌握咸淡。 难怪岳明娘这么瘦弱,浑身上下像没几两肉似的。 岳明娘幼在家中受了苛待,这种心灵创伤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抹平的,寄人篱下如履薄冰,不敢随意也正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燕宁没有揪着这点不放,而是看岑暨:“熬的汤还在不在?” 岳明娘只给韩氏盛了一碗,其余的应该还剩不少。 “在。” 岑暨点头,示意让秦执剩下的那锅鸡汤给端来。 “燕姑娘,您小心着点,这鸡汤已经验过了,银针发黑,有毒。” 秦执快就鸡汤给端了来,同时还不忘叮嘱。 “银针发黑不一是有毒,也有可能是硫化反应,比如拿银针插进蛋黄里,银针照样会发黑,但不能说鸡蛋黄有毒。”燕宁随口。 “么?”秦执一愣。 “意思就是银针验出来的不一是毒,有的毒银针或许也验不出来,严谨来说银针验毒是不科学的。” 燕宁看了一眼懵怔中的秦执,抢在他开口之前:“问我为么,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等有空了再来科普这些化学小常识。” 古代银针验毒确实是一种不那么科学的行为,不靠谱程度跟滴血认亲有的一拼。 好在古代最常见的毒是□□,而□□中含有砷和硫,这两种元素恰好能和银针发生化学反应使其变黑,所人们就觉得银针能够验毒。 硫化反应? 鸡蛋黄? 沈云舟在旁听得一怔,他还是头次听到银针验毒不靠谱的说法,毕竟这么多年大家都习惯了用银针来试毒... 沈云舟决回去就找颗鸡蛋黄来试试,看是不是如燕宁所说的那般银针试鸡蛋黄也能变黑。 鸡汤已经冷了,汤面上浮着一层油花,可看到锅里有一只整鸡,还有一些红枣黄芪党参菌菇之类的辅材。 燕宁这些辅材一一挑了出来,都是些寻常的补气血的药材,并没有么有毒致命的,菌菇也是...等等,菌? 燕宁眸光一凝,飞快在一堆杂菌中挑出了一根经过炖煮略微发胀的形似鸡枞的菌。 “怎么了?” 岑暨时刻留意燕宁的反应,见神情不对,他立马问:“这菌可是有问题?” 燕宁不答,而是看岳明娘:“这菌是哪儿来的?” 岳明娘被燕宁瞬间变得严肃的表情还吓了一跳,愣了片刻,才结结巴巴答:“是,是杨夫人送的。” “阿宁?” 沈云舟也看了来,颦眉不解:“这不就是鸡枞菌么?春里就产这个,用来熬汤也正常。” 这两沈夫人也有煲汤,还按着沈云舟他们喝,汤里时常就会放菌菇,说是喝着更鲜美,毕竟春季正是吃菌的时候。 “可这不是鸡枞菌。” 燕宁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凝重:“这是与鸡枞菌外形十分相似,却含有剧毒的灰花纹鹅|膏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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