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响起的冷嘲男声让沈云舟与周捕头俱是一愣。
循声回头, 就见岑暨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身后,就站在离他们三步开外的距离,正眉头紧锁一脸不屑盯着沈云舟, 眼中满是讥诮讽意, 显然是听见了沈云舟方才那番“认妹”之语。
没想到刚才还在参与验尸工作的岑暨会出现的悄无声息, 还将自己的话听了个正着,沈云舟一愣。
还来不及对岑暨冷语讥嘲作出回击, 沈云舟注意力就已被紧随岑暨出现的那道倩丽身影所吸引。
燕宁也听见了——
这是沈云舟的第一反应。
对上燕宁诧异看来的目光, 沈云舟清冷面容微僵, 突然就生出一丝慌乱。
他可以平静跟周捕头介绍燕宁身份,前提是当事人不在。
这种感觉就像是明明表现的跟人水火不容, 私底下却被发现疯狂叫好吹捧,虽然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问题, 却也能让人手足无措陷入尴尬境地。
最重要的是...他压根就无法预料燕宁反应, 毕竟他没忘记两人不睦的事实。
先前大哥的警告猝不及防跃入脑中——
“阿宁性子恩怨分明,若是真将她惹恼了, 怕是日后哭着求她认你这亲哥, 她都懒得理你。”
沈云舟呼吸微窒,薄唇不自觉紧抿, 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燕宁,清冷面上看似没有任何表情, 但颤动的瞳孔却早已暴露他慌乱并不平静的心绪。
就像是在等待审判的人犯,对方的一个句话就能决定他接下来的命运。
看着面色僵硬朝她看来的沈云舟, 燕宁表情有些古怪。
沈云舟刚才那句“她是我妹”着实把她给吓的不轻,离奇程度堪比太阳从西边升起, 让人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 沈云舟一直都想将她雪藏, 如果问世上谁最想让她消失,没准沈云舟还能名列前茅,这会儿居然主动爆出她身份,怎么看怎么可疑。
燕宁不动声色,准备静观后续。
而燕宁的沉默落在沈云舟眼中,却解读出另一层含义。
果然…沈云舟眸光微黯,难以言喻的失落情绪如潮水般涌出,顷刻间就将他淹没,仿佛浑身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走。
本来以为可以不在意,但对于燕宁的无声抗拒,沈云舟却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要更难受。
像是嫌他受的打击还不够大,岑暨毫不留情就进行补刀发言。
只见岑暨先是往旁一步将燕宁挡在身后,隔断沈云舟看来视线,随后上下打量他一眼,嘴角微掀皮笑肉不笑:“不是都已经将燕宁赶出家门了么,怎么这会儿又上赶着要来认妹妹?你还真当燕宁是地里的大白菜任你随意拿捏,说捡就捡说扔就能扔?”
岑暨刚才光顾着验尸头脑风暴,并没有留意这边动静,还以为沈云舟早就带着大理寺的人走了,却不想居然还阴魂不散守在这儿。
想到沈云舟面不改色上来就说燕宁是他妹妹,岑暨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都将人逼走了,他这声妹妹是怎么说的出口的?
岑暨本来还在为自己先前“过分之举”心有郁郁耿耿于怀,可现在一看见沈云舟,他突然就觉得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比起他来,自己简直不要强太多!
毕竟他可没有将燕宁逼到无家可归的份上,况且燕宁也曾亲口所说,在他和沈云舟之间,她会毫不犹豫选择自己,更是说有他是她福气…
岑暨试图找到自己比沈云舟强的证据,而最终得出的结果也让他很是满意。
没错,他就是比沈云舟强!
岑暨自觉又有了批判底气,旁人或许比不过,但对上沈云舟他绰绰有余,而且…
岑暨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大胆想法,如果他替燕宁出了沈云舟这口恶气,那是不是也算“将功折罪”?
亡羊不一定能补牢,却或许能让仇恨值转移。
岑暨就仿佛是暗夜追光人,从层层暮云中窥见一丝黎明曙光。
一但这个念头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
如果仅靠打压沈云舟就能挽回燕宁对他印象消除自己愧疚心,岑暨接受的毫无压力觉得完全没问题。
秉持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岑暨说干就干。
还未等沈云舟反应,岑暨立时就不留余地对他展开全方位抨击:“沈云舟你这人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燕宁都说了不想见到你,如果我是你,老早就找个地缝自己钻进去,而不是在这儿阴魂不散死乞白赖。”
“别张口闭口就喊妹妹,也不想想你自个儿配么?”
“你敢说你对燕宁与沈瑶光一视同仁?你敢说你从未为难过燕宁?你敢说你是真心盼着燕宁回来?”
见沈云舟沉默,面色隐隐有些发白,岑暨也不给他辩驳机会,直接就冷声继续:“燕宁流落在外这么多年,她先前过的什么日子我不信你不知道,她未曾招惹你,而你却从她回来的第一天就摆脸色,你真当别人是瞎子?”
岑暨还记得当日刚回京的时候,国公府晚宴饭桌上沈云舟的咄咄逼人,那绝对不是一个兄长面对多年未见失而复得亲妹该有的态度,对比一下沈夫人与沈景淮,沈云舟的排斥简直不要太明显。
“燕宁才回来几天?你就这么容不下她,非要将她逼走才罢休,摊上你这么个拎不清冷心冷肺的哥哥,燕宁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我看不要也罢,燕宁也不稀罕!”
“......”
岑暨火力全开语速飞快,言辞犀利如疾风骤雨,劈头盖面就朝沈云舟砸去,让人几乎毫无抵挡之力。
在岑暨直击灵魂的声声质问之下,沈云舟原本就不算好看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下去,只能被动承受岑暨语言攻击。
而包括周捕头在内的围观众人早已被岑暨话中透露出的巨大信息量砸的头晕眼花,就仿佛是巨石入水惊涛拍岸,顿时人群中掀起一片哗然。
什么叫沈少卿的妹妹?
沈国公府这一辈可就只有一个嫡女啊,怎么这位燕姑娘成了沈少卿的妹妹?
流落在外多年又是怎么回事?
众人目光不断在沈云舟与岑暨燕宁三人之间游移,心中震惊已经不能用语言来描述。
虽然只有寥寥几句,却也足够众人拼凑出事情真相。
总结下来就是,沈国公府孩子抱错了,如今那位沈家嫡女并非沈国公亲闺女,这位燕姑娘才是沈国公府真千金,流落在外多年,近日才被寻回。
而真千金虽然回归,却并未受到热烈欢迎,特别是原本该算是真千金二哥的沈少卿。
因为更偏袒相处多年的假千金,所以对这位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亲生妹妹各种刁难,甚至直接将人逼走。
而好巧不巧的是,这位真千金燕姑娘和岑世子交情匪浅,岑世子不忿燕姑娘在沈少卿这儿受了委屈,所以便想替她出气,这也就有了他们现在看到的这一幕。
艰难捋清三人之间错综复杂关系,众人目瞪口呆,心中直呼好家伙。
之前还以为是岑世子与沈少卿两男争一女花边□□,却没想到牵扯出沈国公府真假千金互换故事,这简直比茶楼说书先生的话本还要精彩。
沈国公府是开国勋贵,地位显赫,哪怕是在达官贵人遍地走的盛京也是数得上名号的存在,就像现代人热衷于豪门吃瓜,沈国公府孩子抱错的消息一出,立马就激起众人强烈八卦兴趣。
好端端的孩子怎么会抱错呢?
这中间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现在真千金回来了,那假千金又该怎么办?
而且这位真千金竟然还是个仵作,沈国公府能接受么?
......
众人脸上难掩兴奋,就仿佛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什么命案什么陈奔这一刻通通都被抛到了脑后,只沉浸在吃瓜的乐趣中无可自拔。
这可是真正的惊天大秘闻啊!
顶着围观众人热切目光打量,再看挡在她面前,二话不说对着沈云舟就是一阵火力输出的岑暨,燕宁还有些发懵,实在是搞不懂岑暨这又是发哪门子疯。
明明沈云舟是喊她妹,她这个正主都还没发声,结果岑暨就迫不及待跳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授权代言。
听岑暨各种质问冷嘲,燕宁表情逐渐变得奇怪,他这是…在为她鸣不平?
虽说刚才在验尸之前岑暨就已经与沈云舟有过一次争锋,甚至还差点闹成大型火拼现场,但燕宁那会儿也没怎么往心里去,以为岑暨就是单纯看沈云舟不顺眼所以想方设法呛他出气。
毕竟之前头天回京在沈国公府门口的时候就已见识过两人针尖对麦芒的情形。
可现在仔细听来,岑暨貌似不单单只是看沈云舟不顺眼,而是当真在替她声讨出气。
这一想法冒出,燕宁微愣,随后就略有迟疑去看挡在她身前的岑暨。
他身量颀长高挑,足要高出她一个头,背脊宽阔挺拔,站在面前就如一座巍峨高山,似乎能遮挡所有来袭风雨。
燕宁思绪有瞬间的飘远,突然就想起儿时随阿爹一起上山打猎,不巧遇上一只野猪,那时阿爹也是这样将她挡在身后...可惜父女亲缘太浅,一晃十多年过去,再也没有人能替她遮风挡雨。
燕宁暗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压下心中翻涌情绪,颦眉看着面前背对她而站的岑暨,表情略有怪异。
如果换作旁人挡在她面前,哪怕是秦执,燕宁都不会这么诧异,但要换成岑暨,那就莫名有一种戏剧般的喜感冲突。
燕宁还记得当初岑暨对她是如何疾言厉色,就算现在两人暂时“说和”,那也不代表岑暨对她意见就不存在。
迫于现实压力搭伙办案可以,但真要说岑暨对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打脸真香…燕宁不信!
思来想去,燕宁也只能把岑暨过激反应归为“打狗还得看主人”领地意识上。
虽然这么埋汰自己似乎不大好,但除了这一条似乎也没有别的解释,总不能说是岑暨看上她了吧,这不扯犊子见鬼么!
燕宁表示她精神正常,不至于想不开生出如此离谱想法。
燕宁很快收拾好心情,悄悄往旁挪了挪,探头一瞧,果然就见沈云舟面色青白交加,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打击的,看得燕宁莫名还有些同情。
其实说实在话,燕宁跟沈云舟也没什么深仇大怨,顶多就是路人无感。
如果不是昨天沈云舟吃饱了撑的非要对她一通说教,她也不会撂狠话直接翻脸。
燕宁从未觉得自己在与沈云舟的交锋中落败,可在岑暨嘴里,她却成了惨遭兄长无视霸凌的柔弱无助小可怜…
燕宁很想说,倒也没这么严重,她真不是被赶出家门,就是单纯为了方便办公而已。
看来这误会是真闹大发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掉马了!
察觉到围观众人投来的若有似无打量中带着同情的目光,燕宁表情麻木。
不用想都知道,明日新闻已经预定,不管是两男争一女还是大型家庭伦理局,她注定都逃不过舆论漩涡风口...
不过就是出个外勤,这未免也太过于刺激!
眼看岑暨还在集中火力噼里啪啦可劲儿输出,燕宁忍住想扶额叹息的冲动,伸手就去拽岑暨衣角,试图先让他停止“信息泄露”。
再让他这样叭叭下去,自己老底都要被掀完了!
燕宁手才触上他衣角,还没等开拽,就觉手腕突然一紧。
燕宁:“???”
燕宁愕然垂眸,就见岑暨已经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略显粗糙的手掌紧紧与她细腻手腕贴合,就仿佛拢着一团火,从掌心传来的力道就足以昭示对方此刻情绪的不平静。
岑暨全凭下意识动作,并未留意到手中攥的究竟是什么,他还在激情澎湃输出: “你不在意的人自然有人在意,你不乐意护的人自然有人护…”
“燕宁不是离了你们沈国公府就无所依傍,她如今是我提刑衙门的人,凡事自有我提刑衙门为她做主。”
只见岑暨下巴微抬,神情睥睨倨傲:“你眼盲心瞎弃她如敝履,可对我来说,她却是上天恩赐无价之宝,有我在一日,我便护她一日,我倒要看看谁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再欺她半分!”
岑暨掷地有声话落,现场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瞠目结舌,差点高声喝彩,这到底是什么感天动地霸道发言?!
然而不是人人都会被糖衣炮弹所迷惑。
一片死寂中,只见燕宁疯狂摇拽岑暨胳膊,伴随着惊慌失措崩溃低吼:“大哥,我求求了你可闭嘴叭,再这样下去咱俩真得捆绑销售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燕宁惊声:“我是绝对不会搞办公室恋情的——”
岑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