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澜坐在大礼堂的座位上, 认真看着台上身穿65式军装、精神抖擞的老将军们,听着他们依然各跑各的调的大声合唱。
老爷爷们的情绪是十分饱满的,也都相当的投入。
她想起前些天放学听到他们坐在一起吹牛, 马爷爷道:“28年革命,两千多万烈士,那升起来的难道是一块普通红布么?那真就是烈士的鲜血染就的。”
不过, 他们这些老伙计在一起, 也不是都聊这么高大上的话题。
有一回她还听到他们在讲‘王保长想三嫂子那可真是想惨了’。
这个她倒是知道的, 《抓壮丁》嘛。四川乡野间经常都在讲的故事。
她背着书包和林琅从旁边走过去。那些老头子不提防她们在,一个个赶紧生硬的就转了话题。
搞得她和林琅也只能装着没听到, 憋着笑走了老远才敢笑出来。
这会儿听到跑调的地方,林琅也是忍不住低头闷笑。
三个小的就听个热闹,林墨私心还觉得这晚会没电影精彩。
至于一旁坐着的林锦熙,她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
林师长那些话也确实有些触动她了。
看着台上这群初心不改的老爷子,她有些恍惚了。
她一直觉得是国家对不起她,生生断了她上大学的青云路。
回来看到父兄的生活条件十分的好, 又觉得他们亏待了她。
她还见到很多身份相当的人,日子过得超级轻松......
她以前好像真不是这么满腹怨气的。
更何况这两年她爸真的已经给了她3000元。
这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是她五年的收入。也是为了贴补她的生活吧。
而台上的老人据她所知, 里头有几位的儿子几个月前就牺牲在了南疆, 埋在了云南的烈士公墓。
那里头也有她从小一起玩大的小伙伴。
她家小弟真的是命大才回得来的。
大哥陪着父母在改革农场待了十年,那可不是什么轻松的生活。
那十年相对来说她过得其实还不错的。
将军合唱团唱完了,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林琅和程澜看到从恍惚中被惊醒的林锦熙也跟着鼓掌,忍不住对视一眼。
林琅比了比后台的位置, 两人跟林锦熙打了个招呼到后台去看卸妆的林师长等人。
三个小的也跟着她们走了。
林师长坐在妆镜前由化妆师帮着卸妆, 看到她们就挥手大声撵她们, “走走走——”
他脸上还打着浅浅的腮红呢。
没办法, 说是不打点腮红上了台被灯光一照会显得一脸惨白,影响解放军的形象。
他们这些老头子这辈子也没打过腮红啊。
但是没办法,老马下了死命令:大局为重。
所以这会儿孙辈们都跑进来,老爷子们就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来的不只林家的孙辈,各家的都来了。全是来看老爷子们出洋相的。
之前在台上灯光照着,脸色看起来很正常。但这会儿瞧着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于是纷纷和林师长一样,直接撵人。
众人憋着笑退出去,退到外面才笑出声来。
徐懋宁道:“好了好了,继续回去看节目吧。战士们也排练得很辛苦。”
众人猫着腰回到原本的座位上,这会儿台上正由文工团的骨干女兵在表演着芭蕾舞的《红色娘子军》。
这些女兵的身体条件自然也是极为优越的。
之前文工团的团长还问过闫淑芬,问程澜有没有意愿进文工团呀?
闫淑芬知道程澜的性子当兵更适合去一线。而且她连当兵的意愿都不强烈,更别说文艺兵了,便代她委婉拒绝了。
说她才14岁,还在长个呢。
文工团基本是群舞,大家身高都在165左右。程澜现在去挺合群的。
但她再长个两年,估计就要比人家的平均身高高出一截了。
文工团长这才放弃了游说。
程澜默默跟着节奏哼唱着:“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古有花木兰代父去从军,今有娘子军扛枪为人民......”
台柱子表演扬鞭转,这是这只舞的高|潮了。
几个小的小声的数着,“二十四、二十五......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
足足三十六转,这就是术业有专攻了。这是相当、相当不容易的。
台下掌声不断!
一直到散场回家的路上,她们都还在讨论这三十六转,极为兴奋。
晚上程澜和林琅依然是各据床的一头,穿着旧的T恤、短裤当睡衣。
林琅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也想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成为那样众所瞩目的台柱子。”
程澜笑,“美女翻译官、外交官?”
“我不信你不想要那样万众瞩目的风光。我以后要站到台前,代表我们亲爱的祖国发声。”林琅慷慨激昂的道。
程澜铿锵有力地道:“中国不能失去山东,正如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林琅猛点头,“嗯嗯,顾维钧先生是我的偶像。”
程澜道:“我更喜欢闷声发大财!”
第二天就是7月1号,程昕下午要回来了。
在秦柳阿姨那里忙到三点,该做的准备工作都做好后,程澜直接带着程杳回她们母女的住处。
她跟家里说了今天不回去吃晚饭的。
下了公交车看到有人在摆摊卖手搓冰粉,程杳道:“小姨,我请你吃冰粉。”
“你请我?好啊。”
程杳掏了两个五分的硬币给人,要了两碗冰粉。
红糖水给的挺足的。
程澜吃了一口,“嗯,你这冻过的么?”
摊主笑道:“我要是买得起冰箱,干嘛还大热天的出来摆摊啊?这是水井里刚弄出来的。”
他这是一个移动的三轮车摊,上头撑了一把大大的遮阳伞。
没有桌椅,就在大伞遮挡下站着吃。
这话一出,程澜就知道他就住附近了。不然这冷气也该散了。
因为杳杳小口、小口的吃得慢,程澜便边吃边和他聊了两句。
这一聊才知道他就是今年返城的知青。
程澜告诉他,军区外面修了个旅馆正在招工作人员。
“听说了,我也去报了名。不过趁着热做些冰粉出来卖,多少赚点钱。你是这个大院里的住户?”
程澜摇头,“不是,我送我侄女回家。”
“哦。”
吃过了,凉爽了不少。两姨甥沿着树荫往里走。
程杳道:“小姨,这个才五分钱一碗,能赚钱么?”
“这个成本很低的。一点点冰粉籽,用力搓出来,就可以加一盆水。舀上一二十碗不成问题。五分钱里有三分以上是水。所以卖上四碗,就相当于你妈妈她们卖一个盒饭赚的了。而且,不费事。不过,也只能卖盛夏这段时日。”
杳杳点头,“这样啊。就刚一会儿,我就看到他卖了七八碗。那一天赚三四块钱应该不成问题。”
“总得对得起顶着大毒日头出来吧。”
到了家门口,程杳从脖子上拉出钥匙开门。
程澜打了水来两人洗脸,发现水缸里没什么水了。
她干脆拿一块没用过的蜂窝煤去隔壁换了一块烧红的,然后用来引燃另一块。
再舀出水来烧热让程杳洗了个澡。
这个天气洗热水澡收收汗很舒服。
剩下的水,程澜都舀到大锑锅里烧上,然后把炉子的通风口关上慢慢烧。
这水都放几天了,干脆都烧来洗澡。
等会儿她洗一个,昕姐回来也能洗一个。这个天气奔波可不是轻松的事儿。
又打了水洗刚在路上买的葡萄。打发程杳吃着,吃了就开始做林墨给的习题册。
“小姨去挑水,你就在家待着。”
大院里还是比较安全的,邻居彼此都是认得的,也没有外人能进得来。
而且,压水井就在视力范围内。
程澜挑上空桶走了两步,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凉皮鞋。
这有五厘米的跟。虽然不是细跟,但也不适合穿着干活儿。
小叔说她长得本来就高,还穿有跟的鞋。这会让四川好多男的看了自卑的。
这边男的平均身高也就跟她现在差不多。
程澜听得好笑,但配连衣裙就是有跟才好看啊。
她找出程昕的平底鞋换上,继续挑着水桶往外走。
路上有个中年妇女跟她打招呼,“小程去挑水啊?这几天都没见你姐呢。”
“她回老家忙点事,一会儿就回来了。严婶,回见啊!”
程澜笑着走开。
严婶看看程澜挑着水桶走过去的背影,叹口气。
她儿子也是放暑假了,从北京的大学回家来。
这程澜可真是个好姑娘!听说成绩也好,教导主任盖章一只脚迈进大学的人。
但是住在军区大院里,这就不是他们平头老百姓能肖想的了。哪怕年纪更大几岁也是一样。
她儿子刚跟她打听,院子里什么时候搬来了个漂亮姑娘。
她就知道问的是程澜。出来一看,真是程澜来了。
程澜走过去,从旁边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水倒进压水井的筒里。
这样可以上下水压一致,帮助出水。那桶水是故意放在这里的。
然后她才过去压那个压水杆,很快一桶水接满,又换一桶。
她跑了四趟才把水缸蓄满。
也是来回的这一路都可以从树荫下走,不然她肯定挑两桶就放着等程昕用完了自己来挑了。
程澜这下真是汗流浃背了,摸了下锅里的水热了。
她找了一条程昕的连衣裙,提上热水去楼道边上的盥洗室洗了个澡回来。
然后坐那儿洗衣服。
程杳拿个小盆预备装水去浇地,这样可以带走一些热气。
没办法,电风扇贵妈妈不舍得买。
这样不断的浇地,周围都能凉快一些。
路过程澜她看到洗衣盆里有内衣笑道:“小姨,你现在是不是凉飕飕的啊?”
她自己的小衣服她刚才已经搓来晾上了。就晾在后面的小院里两棵树之间牵的绳子上。
程澜道:“我可没有当空军,我出来的时候带了里面的衣服。”
她哪有这么豪放,楼上的人一探头就能看到她。
“哦,你要在这里住么?”
程澜摇头,“三个人一张床太热了。”
她和林琅两个睡一张床,还有电风扇吹着都热。
其实对比一下昕姐、杳杳住的地方和林家,她也能理解锦熙姑姑为什么那么不平衡。生活条件真的差很多。
等她也把衣服晾好,程昕还没有到家。
于是干脆打开炉子通风口先把开水烧了,再继续关上给她把洗澡水备着。
程杳道:“小姨,我们今晚上吃什么啊?”
平时都是在秦柳婆婆那边吃了晚饭才回来,家里很少开火。
程澜道:“我请客,出去吃吧。”就当庆祝一下那个混蛋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