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峋心跳加速, 寂静的烛火下,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甚至,捏着红封和银票的手都在发抖。
蓦地, 蜡烛轻扇发出一声噼啵声。
聂峋这才从一片混乱与激动中,稍稍回神。
他抬眸,瞧着黑暗中晃动的烛火
夜风从半开的窗子溜进来,如豆的烛火随风晃动。
他白皙的面庞在黑暗与明亮中忽视闪, 一双漆黑幽沉的眸子里映出跳动的烛火, 明明灭灭, 鬓侧翻飞的发丝, 晃动着在身后空荡荡的墙上映出。
夜色特有的幽静下,衬的这张脸愈发清越卓绝。
好一会儿他才似自嘲似好笑扯了扯嘴角,连眼睛都因为这笑, 稍稍眯了眯。
他怕不是疯魔了。
穆大小姐那样清贵仙姿之人, 怎么会想着养面首呢?
“呵……”
他垂眸, 看着手中的红封和一百两银票, 又笑了一声。
是他思想太龌龊,太冒犯。
好半晌他把那个决不能与人言的想法彻底粉碎掉埋藏在最深处。
但……
穆大小姐为什么给他的是一百两啊?
明明她最亲近的丹若和桃枝每人才赏了十两银子。
难不成是装红封的时候, 没注意看错了装错了?
聂峋越想越混乱, 脑子里思绪乱飞,一会儿是她可能装错了, 一会儿是她可能就是对他另眼相待……
但不管思绪怎么乱飞,他始终想不出哪个才是准确答案。
他甚至连今日陈小公子跟穆昭朝超出他预料的互动,还有两人单独交谈的内容, 都没顾上多思量。
满脑子都是这一百两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大小姐到底是什么意思?
以至于, 这一夜, 他都没睡着。
就捏着这张银票,揣着红封,睁着眼睛到天亮。
当然这一夜没睡着的不止聂峋。
还有林府众多主子。
林家舅母这一出,到了晚上就已经在京城传遍了。
且不说林家这次跟着来了那么多下人,难保都是最严的。
郡主府那么多人都撞了个正着呢,更别说庄子上还有那么多人,从宁远山庄回林府,一路要穿过闹市,大街小巷的,焉能瞒得住?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八卦向来传播得最快。
尤其是林夫人不分青红皂白,一个长辈上门找晚辈的茬,被外甥女当场泼冷水赶出来,还在回府的路上惊了马翻车摔进山沟里。
任意一件单拎出来,都够当许久茶余饭后的谈资,更别说,这么多事一起发生。
再加上前两日林正清隐疾发作被穆昭朝不计前嫌出手救了,以及在澄江楼被踹进茅坑……
这一桩桩一件件,简直比庆玉楼开春新排的戏文还要精彩,可不是传播更快。
更不用说,穆家大小姐本身就和林家大少爷林正清因着婚约的事纠缠许久。
一句话说,满京城都被这毫无预料的大戏给看懵了。
各种揣测,各种解毒。
甚是离谱。
林夫人这个当家主母的名声不说狼藉扫地,却也是一落千丈。
看笑话的,冷嘲热讽的,不知凡几。
说白了,她这一趟门出的,把林府的脸面都丢尽了。
连带着她娘家的脸面也丢了不少。
谁家养出个这样刻薄不讲道理的女儿脸上能有光啊?
这么大的事,自然没人敢瞒林老太君,也瞒不住。
老太君知道后,差点没气死过去,还是秦妈妈一早就准备好了,提前让老太君把药丸吃了,才缓缓告知了实情。
哪怕如此,秦妈妈也还是不放心,请了大夫随时候着,一旦老夫人情况不对,就让大夫赶紧施救。
幸好,老太君挺住了。
头一句问的就是穆昭朝情况如何。
秦妈妈在心里感慨,老太君这怕是担心挂念昭姐儿才生生撑住了这口气。
知道外孙女一切安好,老太君面色这才好看些,也没那么急躁了。
但大儿媳妇做出这样的事,满京城现在不定怎么嘲笑他们林家,她还是很气。
偏偏,林夫人被泼了凉水又被郡主撞个正着,本就精神大震,回来的路上又遭遇意外翻车,当场就昏了过去。
被府上的车驾接回去后,也是昏迷不醒。
老太君就是气得想骂人,也得先等林夫人醒过来。
原本府中就因为大少爷的事,低气压了好几天,现下好了,连掌家主母都出了这样的大丑,如今还昏迷不醒,府里上上下下更是阴霾一片,别说大声说话,就是呼吸都怕重了会被训斥。
林府就在这样的窒息中,撑过了下午,一直撑到灯火通明,深夜了,掌家主母终于悠悠转醒。
然而,她一醒过来,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她都不用出门打听就能猜到现在满京城是怎么议论她嘲笑她的,当即两眼一翻再次昏了过去。
老太君气的可是不轻,听到太医说她没事,不过是气血攻心,再加上这几日劳心劳力,好好休养一下不会有大碍,老太君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转身走了。
林家大爷又气夫人鲁莽没分寸,又心疼夫人昏迷不醒,还有那边儿子也正卧床养病,又怕把年事已高的老母亲气出个好歹来,五味杂陈得紧。
老夫人下午知道事情后,就让秦妈妈去庄子上给穆昭朝送了口信。
若不是现在林府乱成一团,她定然要亲自去一趟庄子上看看的。
可现在满京城的眼睛都盯着林家,家里又这样混乱,她也着实走不掉,只能派人先去庄子上看看外孙女。
至于女儿下午过来那一趟,她连这个女儿的气都生,压根也没和她说什么。
林月婵不敢去庄子,想打听情况,外加找娘家嫂子要个说法,没成想,来了后,嫂子一直昏迷着,也没要到什么说法,还吃了自己母亲的闭门羹。
当然外人并不晓得林府里发生的具体事项,只知道林月蝉气势汹汹回了娘家,想着她可能是良心发现,或者觉得自己脸面受损,跟娘家嫂子闹的。
这自然又是一番八卦。
至于她离开时,眼眶通红,更是被各种解读。
当然也有一些声音谴责穆昭朝没有教养,连长辈的面子都不给如是云云。
相比着看林夫人这个掌家主母的像话,这样的声音关注度就小多了。
老太君生生气得到后半夜才睡。
翌日一早,天没亮,又生生气醒。
幸而有穆昭朝之前给备的薄荷油,提前预防着,头风没有发作。
但这一夜的冷静后,老太君已经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个家不能再交给大儿媳妇管了。
大儿媳妇出身名门,家风也正,这些年一直管着家,也出过大错,她想着自己年岁大了,哪怕有些过的地方,她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大儿媳妇到底还是多位儿女打算的人。
没成想,这么不堪大用。
再这么放纵下去,林家的脸面丢尽都是小事,再惹出什么祸事来,岂不是整个家族都要跟着蒙羞败落?
她早饭都没吃,当即就让人把儿子找了来。
母子俩只说了一炷香的话,老太君就冷着脸把儿子也给撵走了。
他一走,老太君便传了话下去。
大夫人身体抱恙,需要好生静养,家中内务暂时由她来管。
简而言之,就是把夫人的管家权收了回来。
满府震惊,但又没有特别超出意料。
发生了这样的事,府里没个处置,让外头人怎么说他们林府?
这样也刚好能堵了一些不中听的话来。
只不过夫人能不能承受的住这样的打击和屈辱,就不知道了。
毕竟管家权被收回,是对她整个人的否定,夫人向来自尊极强,又极重面子,怕是还有的闹。
林夫人昏睡了一夜,体力精神都在药物和针灸下,恢复了一些,第二日一早也醒了。
醒来后,她惦记着儿子,还没来得及问儿子的情况,就得知管家权被收回的噩耗,当即又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府里上上下下,又是一番人仰马翻。
这几日,府中压根就没有清净过,闹得上上下下,都心神不宁。
但老太君一出手,就直接震住了场面。
处理了几个办事不力的管事,又做了人员调动,很快府里各处又都恢复正常运转。
至少在外人看来,林府没乱。
同时也从侧面说明,林夫人这个掌家主母有多逊色。
老太君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纵使再生气,一夜之后,也消了不少,至少没有再怒气上头,儿媳妇她也不打算骂了。
就让她好好养病,好好反思,若她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改一改性子,管家权日后还交给她。
若是不能,那这个家,她还是不要再管了,免得酿出大祸!
这个事情,一大早就传到了穆昭朝耳朵里。
她刚洗漱完,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先听外祖母派来的人说了一通话。
“……老太君说了,”来人是老太君身边的大丫鬟庆芳,她恭恭敬敬把老太君的话转述完:“庄子上这些人也任由昭姐儿处置,身契奴婢已经带了过来。”
说着,双手捧着身契要递给穆昭朝过目。
穆昭朝看了一眼,原本不想接,但想了想还是接了。
她看了看:“外祖母的意思我知道了,麻烦庆芳姐姐回去的时候跟外祖母说一声,我这边都没事,连累她跟着担心了。”
庆芳笑笑:“老夫人确实很担心昭姐儿,就是这两日怕是不得空过来庄子上,老夫人说了,等过两日,就来庄子上瞧昭姐儿。”
穆昭朝也笑了笑:“本来该我去看望外祖母的。”
庆芳看着穆昭朝:“老夫人就知道昭姐儿会这么说,特意让奴婢转告昭姐儿,老夫人说,祖孙之间,不必如此客套,她都晓得你的孝心。”
风口浪尖,这几日她确实不好去林府,再加上,也怕林家舅母又发疯。
在庄子上,任她作为,去了林府,她总得顾及一下外祖母的情绪,闹大了事小,外祖母有个好歹事大,干脆避一避。
“那就把这些拿回去罢。”穆昭朝把身契递给庆芳:“人你一会儿也都带回去罢,到底是林府的人,我就不处置了。”
庆芳愣了一下,想明白什么后,上前又把身契接过来:“昭姐儿思虑周到。”
穆昭朝笑笑:“我周到什么啊,本来也不是我的人,不归我管,免得被人说我越俎代庖,没得闹心。”
她忙得很,没那么多功夫在这些事情上耗。
外祖母态度明确,她也不想追究什么,都让外祖母处理好了,想必她老人家要比她处理的得更周全些。
“跟外祖母说,我过几日就去看她。”庆芳走前,穆昭朝又交代了一句。
庆芳应下,穆昭朝这才笑出了声。
管家权被收回去,林家舅母不得个一年半载的没脸出门啊?
正好,她也不想再在什么宴席上看到她,惹得人心烦。
“大小姐这么开心啊?”丹若进来询问是否要准备吃早饭了,见大小姐满脸笑,也笑了。
“嗯,”穆昭朝笑着点了点头:“确实心情还不错。”
她原以为昨日她就已经够解气的了,今日更是神清气爽。
正说着,她突然想起件重要事来,让丹若去把庆芳追回来。
庆芳都快走出庄子了,见丹若跑得气喘吁吁,以为昭姐儿有什么要紧事吩咐,忙匆匆折回。
“庄子的名字我想改一下,”穆昭朝道:“这封信你替我转交给外祖母罢。”
原本她也没动过给庄子改名的念头,但昨日的事,她不想再发生第二次,哪怕是她占上风,她也不想再经历。
名字改了,免得总有一些人,还觉得这庄子是林家的。
庆芳怔了下,接过信后又道:“来的时候,老夫人吩咐过奴婢,让奴婢务必转告昭姐儿,这庄子既已是昭姐儿的,如何处置,昭姐儿都可自行裁决。”
穆昭朝笑笑:“我知道了,不过信还是转交一下。”
庆芳笑着应下。
穆昭朝这才让丹若把人送出去。
庆芳也清楚穆昭朝现在身边伺候的人不多,就没有让丹若送太远,出了院门,就让她回来了。
丹若回来就见大小姐拿着笔正在写什么。
她凑过来看了看,问道:“大小姐打算给庄子改个什么名字啊?”
穆昭朝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不过她没说,只道:“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说着便把写好的纸折好,装起来。
见大小姐神神秘秘的,估计是在盘算着什么,肯定有她的计划,丹若很识相的没再继续打听。
正准备吃早饭的功夫,穆初元和聂峋一快来了。
看到穆初元穆昭朝倒是没什么反应。
就是看到聂峋,她面色顿了一下。
昨日是休息,今日不能还休息罢?
一个新兵,天天不在营里训练,真的不会被除名么?
见穆大小姐盯着自己,聂峋主动解释道:“今日要跟着陈将军外出历练,时辰还早,我就想着先过来大小姐这边,看看有什么活要做,等会儿再回去,来得及。”
穆昭朝:“……”
行罢。
这样跑来跑去,不累么?
她这庄子离城区可不近。
但瞧他神采奕奕,穆昭朝只得把疑问摁了回去。
他这偏执的性子,说了他也不会听的,随他罢。
反正等会儿吃过早饭,也是要去城区的,正好顺路,等他时间到了,回去找小陈将军也方便。
等用了早饭,准备出发去城区时,聂峋寻到个众人都在忙,只有他和穆昭朝的时机,把困扰了他一夜的问题,问出了口。
他嗓音压得很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小小声道:“昨日大小姐给我的红封,可是装错了?”
穆昭朝正看着那边正在充当劳动力,把砍好的菜放到板车上让丹若和桃枝拉出去按着名单和条子分发给来领今日份青菜的各府上。
正奇怪聂峋去了哪里,耳畔乍然传来他压低的嗓音,把穆昭朝惊了下。
“什么?”她转头看着他,眼底露出几分疑惑,他是什么时候到她身后来的,刚刚不是在砍菜么?
冷静了一夜,原本已经心绪平静的聂峋,对上她的视线,竟又紧张起来。
他压住心绪,佯装平静的又重复了一遍:“昨日大小姐给我的红封,可是装错了?”
穆昭朝顿了片刻,笑了:“哦,你说红封啊,没有装错,就是要给你那张。”
话落,她眼中也有些不解,没想到他会过来问她是不是装错了红封。
十两和一百两差别那么大,怎么可能装错?
难不成是没想到她会给他封那么多?
还是又在自卑,觉得自己不该拿那么多?
听她这么说,聂峋眉头微微动了动:“可……”
那是一百两!
丹若和桃枝都只是十两!
差太多了。
穆昭朝打断他的话,笑着道:“你应得的,安心拿着罢。”
聂峋咬了下嘴唇。
他应得的?
他不明白自己哪里应得这么一大笔赏钱了。
给他封这么多,确实有一部分临时起意的成分。
主要还是穆昭朝想让他过得宽裕些。
营里虽然有兵饷,但他一个新兵,到手肯定没几个钱。
无论什么时候,没钱都寸步难行。
桃枝和丹若跟着她,吃穿住行等等一切,都有她来兜底,而且每月还有月例拿,平日里也会跟着有些赏,她们要好过不少。
聂峋就不一样了。
连马都是小陈将军借给他的。
除了之前见他穿过的一套陈府上的衣着,之后就都是营里的训练服。
手上肯定不宽裕。
帮都帮了,也不在乎再多帮这一点点。
本来他每日往庄子跑着,就很辛苦,离得远不说,营里训练任务又那么重,他几乎没有歇息的空档,到了庄子上,就埋头苦干,请的长工都没他勤快上心。
给他工钱他肯定不会要。
穆昭朝便想以这种方式补贴一些给他。
美强惨就是容易让人心软怜惜,再加上他确实很拼,穆昭朝从原本的同情加少许怜惜,,这段时间相处之下,慢慢转变了些,现在是怜惜占了大半。
“这段时间你帮了我不少忙,”见他嘴角轻抿,似乎在思考自己哪里值得这么多,穆昭朝干脆鼓励了他一番:“我都记着的。”
聂峋瞬间抬眸,眼睛都亮了。
穆昭朝心道,让一个人树立自信,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她笑了笑又道:“昨日,马车……我都说了很承你的情。”
说着她冲聂峋眨了眨眼。
提示他昨天,他那么缜密地设计林家舅母翻车一事。
本就藏了满肚子思绪一夜没睡的聂峋,被她这么近距离一抛眼神,呼吸顿时就是一窒。
穆昭朝又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聊表心意。”
聂峋眸色闪了闪:“大小姐对我恩重如山,这本就是我该做的,我也不是……”
“知道,”穆昭朝打断他的话,笑着看着他:“你不图这些,但我想给,不可以么?”
聂峋:“………………”
他心脏狠狠在胸膛撞了下,看向她的目光更是一点点……变了。
穆昭朝原本是想让他安心拿着,顺便开了个小玩笑缓解一下有些凝重的气氛。
却看到他看着的目光一点点变了。
这就罢了,嘴角还抿了起来,看她的眼神分外奇怪。
穆昭朝:“?”
他、他在想什么?
正想告诉他不要多想,她就是单纯想感谢一下他,哥哥刚好装完菜,转过头喊聂峋过去帮忙。
聂峋看了她一眼,忙应了一声,快步过去帮忙。
走的时候,穆昭朝清楚地看到,他耳朵尖也红了。
穆昭朝:“………………”
他刚刚到底脑补了什么?!
然而,聂峋已经走远了,这会儿收拾妥当,正一起往外走,穆昭朝总不好这个时候特意把他喊出来询问这么一点儿小事。
太正式了,反倒显得她心里有鬼。
而且……
许是她刚刚看错了呢?
穆昭朝原地深呼吸了两次,快步走过去。
到跟前,就听哥哥说道:“今日要多招几个人,庄子上每日活不少,且人员有时有些杂乱,我再给你寻两个身手好的就放在院子里。”
穆昭朝朝聂峋看了一眼。
见他正心无旁骛地推着板车,神色表情都恢复如常。
耳朵尖的红晕也褪去。
一点儿也瞧不出刚刚的样子。
穆昭朝:“?”
难不成他刚刚只是害羞不好意思,是她感觉错了?
穆昭朝又盯着他仔细看了看。
穆初元见妹妹不理自己,就盯着阿岭看,哭笑不得道:“阿岭也不能保证日日都能来庄子上,现在他是在西山大营,等过段时间出城训练,再过来就不方便了,还是得在院子里放两个有身手的才放心。”
穆昭朝收回视线,看着哥哥,点头道:“好罢,身手什么的我也不懂,哥哥看着办罢。”
听妹妹答应了,穆初元这才松了一口气。
昨日回去后,他想了一夜,觉得还是得派人保护妹妹。
妹妹这生意做着,人员难免复杂些,有人守着,至少能保证她的人身安全。
不说旁的,再有舅母这样来闹事的,至少都无法进得了院子。
晨曦的微光穿透山间薄雾洒落大地,像是给山庄拢了一层柔光。
丹若和桃枝尤其开心。
虽然今日有许多正事要办,但说起来也是去市集逛了。
丹若都好久没有跟大小姐一起去市集了。
听着两人叽叽喳喳,说着市集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穆昭朝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认真说来,这还是她穿过来后,第一次出门逛街。
听着丹若和桃枝聊的内容,穆昭朝不禁也来了兴致。
听着听着,她突然问穆初元:“哥哥,澄江楼的菜很好吃么?”
穆初元正在盘算着是给妹妹院子里放两个人还是放四个人,听到她突然提及澄江楼,一时间没太懂。
“不是都说澄江楼是京城最好的酒楼,”穆昭朝又道:“菜很好吃么?还是有什么别的特色?”
她没去过,穆昭朝本人也不曾去过,所以她对澄江楼并没有印象,只能先问问穆初元。
若值得去,她今日也带着丹若和桃枝去一趟,若一般般,那就不去了,另寻有趣的地儿去。
“尚可,”穆初元认真道:“不如你庄子上的菜色好吃。”
他这般说,聂峋也在心里暗暗点头,确实,穆大小姐庄子上的吃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媲美。
穆昭朝一点儿都不谦虚:“那当然了,澄江楼的菜色再好,也比不上我庄子上十分之一。”
若是旁的,她肯定不敢如此说大话,但要单论菜的味道,还真是底气十足。
“澄江楼还有旁的特色么?”穆昭朝又问。
这么出名的酒楼,自然不单单菜式出色这么简单,肯定还有旁的可取之处。
“澄江楼东家原本是酿酒的,”穆初元想了想说道:“他家的酒很不错,尤其是三十年以上的佳酿,在京城没有敌手。”
穆昭朝点了点头,明白了。
酒水哪个时代都很受追捧。
她今天也去尝尝好了,看看到底有什么特色。
一直默默在心里美,面上佯装平静,安安静静推车的聂峋突然开口道:“其实,三十年佳酿也不如穆大小姐庄子上的青汁。”
穆昭朝刚想问他怎么知道,视线落到他脸上时,突然想起来,他之前曾在林家做过工,想来是跟着林正清的时候有机会尝到一些。
再者,他打小在京城大街小巷混迹,虽然日子艰难坎坷些,但什么行当都有混过,想来尝到过澄江楼的酒,也不算什么。
问出来反倒会伤到他敏感的自尊心。
穆昭朝便把话又咽了回去。
她没问,丹若却是心直口快地问出了口:“你喝过呀?是什么味道的?你形容一下,我还没去过澄江楼呢!”
聂峋有选择地回道:“就是酒味,比别处的酒醇香一些罢了,但比不上大小姐庄子的青汁。”
丹若对酒没什么兴趣,她就是对澄江楼感兴趣,也不是馋吃的喝的,就是想去看看,满足一下好奇心。
见她追着聂峋问个不停,穆昭朝笑着对她道:“中午不回来,到时带你们去澄江楼吃饭。”
丹若和桃枝欢呼一声,两人又开始凑到一起嘀嘀咕咕。
见她们兴致这么高,穆昭朝颇有些哭笑不得,正轻轻摇头,瞥见聂峋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面色、眼神都很平静,看的这一眼,也没什么不寻常。
只看了一眼,便自然地收回视线,继续专注推板车。
穆昭朝也没太在意,刚刚可能真的是她想多了。
正跟哥哥说早上庆芳来传外祖母的意思,说着说着,穆昭朝话音突然一顿。
林府的事,穆初元昨晚就知道了,他从庄子离开后,先去了趟林府见外祖母。
外祖母昨晚就已经透露了要收回舅母管家权的意思,原本他以为外祖母会缓几日,打算这两日过来跟妹妹说一下这个事,让妹妹也开心一下,没想到外祖母这么迅速,今日就把话传了下去。
这样也行,当断则断,免受其乱。
见妹妹说得兴起,他没插话,就默默听着。
瞧她刚刚还眉飞色舞,突然停了话音,脸色也有些奇怪,穆初元已经上扬的嘴角顿了下,轻声问道:“怎么了?”
穆昭朝没说话,甚至连脚步都停了下来。
穆初元眉心微紧:“是什么东西忘拿了?”
穆昭朝依然没说话,但这次有了动作,她缓缓转动脖子看向聂峋。
聂峋和丹若他们本就走在前面,还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异样。
等眼风里撇不到穆昭朝身影了,聂峋率先停下,回头看过来。
两人视线对上。
穆昭朝眼皮轻轻跳了两下。
看着聂峋的目光也慢慢复杂。
聂峋不明所以,微微蹙眉,透出担心。
“到底怎么了?”几次问话得不到回答,穆初元急了:“是哪里不舒服么?不舒服今日就不去了。”
穆昭朝看着聂峋。
心情十分复杂。
澄江楼、做过林正清的小厮、知道林正清的个人习惯……
原本她没往这方面想。
可昨日,他都那么大胆,众目睽睽之下,还对林家舅母下手。
她很难说服自己,那日在澄江楼,把林正清踹进茅坑的人不是他。
指向太明显了。
而且她心里的直觉,比昨日还要浓烈!
聂峋见穆大小姐这般看着自己,又看穆初元这么紧张,一颗心也提了起来,他压住担心,缓声问:“大小姐是有话要吩咐么?”
穆昭朝心情复杂地摇头:“没有。”
聂峋:“……?”他不信。
她这个神色,这个表情,分明就是有事。
但她都说了没有,聂峋也不好这个时候追问,只是不说话,担心地看着她。
穆昭朝却收回了视线。
“走罢。”她道:“我没事。”
穆初元也瞧出妹妹有事,他下意识看了聂峋一眼。
聂峋也抬眸看着他,两人视线相接的瞬间,便又收回。
显然都知道对方看出了穆昭朝有事,只是默契地都没再追问。
这之后往庄子外走,穆昭朝没再说一句话。
饶是走在最前面的丹若和桃枝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她们回头看了看,见大小姐面色不佳,两人一句话不敢再说,安安静静凑过来,守在大小姐身边。
穆昭朝只是在想事情,并不是不高兴,一到门口,思绪就被外头的喧闹打断。
前几日早上来领菜的只有陈府和温府,今日可是热闹的不得了,十几匹马,十多个人,又互相都认识,打招呼寒暄,一时间热闹的跟早市似的。
见穆昭朝和穆初元出来,被自家主子提点过的众人又纷纷同两人打招呼。
那股复杂情绪就此被打散,穆昭朝脸上现出笑来,让聂峋帮着丹若和桃枝一一分发。
本就是对个条子,把砍好的菜分一下,并没有什么复杂程序,很快便分好,这些人也没多待,拿了菜便陆陆续续走了。
庄子外安静下来。
丹若下意识看向大小姐,见大小姐心情还不错,凑过来笑着道:“庄子上菜,好受欢迎啊!”
穆昭朝冲她笑笑:“走罢,时辰不早了。”
庄子里城区远着呢,她们又是坐马车不能跑太快,等到那边就得上午晌了,那么多事情要办,耽误不得。
丹若忙点头,扶着她上马车。
穆昭朝没忍住又回头看了聂峋一眼。
聂峋本就一直留意着她情绪的变化,见她看过来,聂峋心头微动。
他知道了,穆大小姐有话要跟他说。
就在他要上前时,就见穆大小姐突然转过头,直接上了马车。
“走罢。”清婉的嗓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聂峋:“………………”
马车行了没多会儿,穆昭朝复杂的心情就平复了。
是她主观臆断,把聂峋当成跟丹若一样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了。
别看他只比丹若大了两三岁,人生阅历却比丹若丰富坎坷多了。
也是她以貌取人,把他当成是乖乖顺顺的单纯小少年。
是她大意了!
昨日她还震惊,他胆子怎么这么大。
结合今天的事来看,他胆子何止是大,他压根就是不要命,不怕死。
她拧着眉头,思量了一会儿,最后长长出了一口气。
也是,他那样的恶劣成长环境,能长成现在这样已经十分不易。
况且他也没做什么恶事。
就是看不过,替她出气。
把人踹进茅坑,他是怎么想到的啊?
这可比打断林正清一条腿,还解气呢!
想到这里,穆昭朝忍不住笑出了声。
之后一路,穆昭朝心情都很好。
等到了城区,从马车下来时,穆初元见妹妹心情好转,总算放心,看到有卖糖葫芦的小贩,他喊住小贩,准备买几根哄妹妹开心。
丹若和桃枝忙着收拾随身的物什,穆昭朝站在阳光下,看了眼正眼巴巴瞧着她的聂峋,朝他点了下下巴。
聂峋忙松开缰绳,快步走过来。
穆昭朝看了眼正在从荷包里找碎银子付钱的穆初元,压低了嗓音对聂峋道:“你胆子怎么那么大,林正清认识你,万一被他看到,你就惨了!”
聂峋没听太懂,抬眼露出几分疑惑。
穆昭朝心道你还装,我都知道了!
她嗓音又低了些:“那日,澄江楼,也是你,对不对!”
一路上心神惶惶,以为自己哪里惹了她不开心的聂峋:“………………”
这肯定的语气,聂峋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馅。
他又不想骗她,可这事在他看来是有些下作,他怕她会把自己当成一个小人,颇有些慌。
穆昭朝皱着眉头又道:“再跟你说一遍,不能冒险!你这两次事出发点都是好的,但就是太冒险了,以后谨记。”
聂峋惊喜抬眸。
她眼里并没有什么瞧不起的神色,只是担心自己被发现。
聂峋心情登时阴转晴。
他正要点头保证不会再冒险——
“阿棠!”
少女欢快的嗓音,打断了他。
穆昭朝看过去,正是温青茵。
她挽着罗沁的胳膊,正开心地冲她招手。
见她看过来,温青茵则带着嫂子一起过来。
碰上温青茵,穆昭朝也很开心,只不过她嘴角刚刚牵起来,就看到温青茵和罗沁身后还跟着两个男子。
高个子的她见过一面,温青茵的兄长,先婚后爱文的男主,温若滨。
他旁边是个与温青茵差不多年岁,长得一脸白净的少年书生。
穆昭朝没见过,正要收回视线突然想起什么,再次抬眸看过去。
那少年书生似有所感,也抬眼朝她看过来。
穆昭朝:“?”
这人不会就是……
“阿棠,”温青茵脸蛋有些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她介绍:“我哥哥嫂子你都见过了,这位是我表哥,袁家三公子。”
穆昭朝:“——!”
居然真的是温青茵那个渣男表哥袁少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