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觉得自己病得越来越重了。
即便每天按时服用医院给他开的药, 并因为药物的作用勉强也消除了腹部臌胀的饱腹感，但他的身体却在摄入了过量的营养液后，不断变得更加虚弱。
就好像他的身体里藏着什么无法被填满的黑洞, 所有滚入食道的食物最后都没能成功抵达他的胃囊。
而且更难以置信的是, 医院开出的药物在他身上的作用似乎格外有限, 就算是吃了退烧药，他的体温却还在不断继续升高。
有时候躺在自己床铺上, 他恍惚都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通电的巨大烤箱中, 撑不了多久就会在高热下彻底失去神志。
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星辉只能再次去医院挂号，和医生寻求帮助。
不知道是不是凑巧, 这次给他看病的还是上次的那个医生。
医生看了看他的面色，惊疑不定地出声道：“……怎么又是你？这么久了, 你还没退烧？”
显然, 面对这么个吃药后依旧没能退烧的病人，医生本人也很惊讶。
星辉强撑着虚弱地笑了笑：“对啊, 就是一直没退烧, 最近感觉身上一直都很难受。明明每餐都喝两管营养液了，结果时不时还会觉得饿。”
“医生, 我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这病究竟要多久才能治好？再请假都该扣我工资了。”因为过去从未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在说明自己的情况时, 他心底都有些发虚，总觉得自己一不小心沾染上了什么麻烦的病症。
……虽然就以路比特人的科技来说, 在那足以跨越大半星域的技术水平下，不少过去的绝症如今都能轻易解决, 但这种稀少的病增突然出现在自己身上, 难免还是让人忍不住心生恐惧。
医生闻言犹豫了片刻。
老实说, 在上次星辉来到医院里时，他就把能用的药都给对方开了一剂。结果现在星辉吃了药，身体状态反而变得更加糟糕。
他在这之后或许也得尝试一些更加非常规的方式了……
“你先别急，”医生尽可能轻描淡写地说明情况，意图用自己淡定的态度使得对方保持平静，“这样，我给你额外开个单子，现在就用那边的医疗机器人抽一管血，看看能不能通过血检来弄明白病症出现的原因。”
“等到检查结果出来，我也能更加清楚地知道你身上这个到底是什么病，也方便之后我对症下药。当然，你放心，我们医院的医疗机器人身上同时也设置了血液破坏装置，您的基因绝对不会存在外流的可能。”
星辉闻言，整个人看着都有些像是愣住了的样子。
看得出来，即便医生尽可能保持平静，可这会儿听到医生突然这么说，星辉也是真的有些慌了。
就以平时路比特人对自己基因的珍视程度，再加上体外子宫生殖的技术使得过去时常出现窃取基因、通过繁殖胚胎搞诈骗的新闻，如非必要，就是医院的这些医生平时也不会小题大做让病人抽血检测。
难道他年纪轻轻，不会真的得了什么绝症吧？！
“这……行吧。”星辉咬牙，出于对自己健康的重视，最后还是在些微的恐惧中应了下来。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医生操控医疗机器人从他身上取出部分血液。
得益于医疗机器人出色的分析效率，面带惶然的星辉只是坐着等了一会儿，就等到了自己的血检报告。
对面，看到医疗机器人身上的提示灯由红转绿，明白血检结果已经出来后，医当即生调出星辉的报告数据。
他认真盯着那几排数据看了片刻，几乎没花多少功夫，就大概弄清楚了星辉病重的原因。
医生说明情况：“就这次的血检结果上来看，你的血液中含有大量未知的真菌。就算不知道它们存在的标准，就现在这个大到危险的数字上来看，也远远超出了常规正常的范畴。”
“——这应该就是引起你这次发烧的罪魁祸首了。”
“因为真菌种类无法分析属于未知，看着像是什么过去从来没发现过的新品种。你先和我说说，你最近到底都吃过什么东西？就目前情况上来说，如果正常饮食，你的身体里不该有这种未知的病原体。”他的面色严肃了不少。
……作为医生，在面对着一个并未记录的疾病时，他必须得先弄清楚病症的源头，也好方便之后理顺信息。
问出这样的话时，医生觉得星辉最近绝对吃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然绝不可能会构成眼前这张异常的血检报告。
然而星辉给出的回答却是中规中矩，光从食谱上来看压根想不到其中到底哪个是病症的源头。
星辉开始汇报自己最近的食谱：“我也没吃什么特别奇怪的东西啊。因为前些时候食欲不振，最近又急着想要补充营养，我都是直接喝的营养液。”
“至于更前面一点，那大概就是一些市面上常见的蔬菜，和这些年来一直都很火的猿人了。这里面，无论哪一个看着都没什么大问题吧？”说到最后，出于内心的委屈，他的话语中都多出一份怨怼和愤恨。
医生对这份再正常不过的食谱也算是无可奈何。
蔬菜是过去路比特人的先祖吃了都没问题的东西，而猿人最近兴起这几年也没听说出过什么问题，甚至于猿人肉还能补充各种微量元素和蛋白质，也称得上是健康。
这怎么看都没有得病的可能。
医生思考了片刻，最后决定道：“行吧……那这样，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也算是为了防止治疗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你最近能不能在医院配合治疗待几天，我会试着给你吃一些专门用来对付真菌的特效药，看看能不能解决这些未知的真菌病原体。”
星辉应下：“行……我这情况上班也上不了，请假在医院呆着也正合适。”
“不过这病处理起来是不是很麻烦啊，它具体叫什么病来着？如果全力医治的话，我大概几天能出院？听说这个时代能让人住院的病都是特别麻烦的那种，我这病应该没什么问题吧？”问到最后，接连遭遇血检和住院的处理，他面上的神情看着越发惊惶了，声音里勉力维持的平静也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医生只能笑着继续安慰道：“能有什么问题，说到底这就是个真菌感染病，处理起来能有多麻烦。让你住院就是因为为了以防出现意外，你不要多想。”
“我现在就给你安排住院的程序，晚点医疗机器人会把你带到你的病床上，你就放心等着最后出院吧！”
当然，医生也不敢对眼前这个惊慌的病患说明真实情况。
他总不能因为那个未知的真菌病原体，实话实说地和眼前的病患说，你这个病我也是第一次见，如果运气好，说不定未来还能以你的名字来命名吧……
不过真菌感染处理起来也确实算不上多麻烦。
虽然病原体未知，不过处理起来来回也就平时的那个路数。
当然，要是发展到最后发现用药也没办法解决，他们甚至还能直接通过成熟的透析技术，直接将血液中的病原体强行过滤出来。
方法多种多样，虽然看着好像很严重，但实际也就那样，应该问题不大。
医生保持着温和的模样，用自己平静的态度最终感染了面前惊慌的病患，一直和满脸担忧的星辉说了许久的具体事项。
全程，也就是考虑到这个星辉的这个情况，再加上真菌并不具备病毒那样恐怖的传染性，于是医生也没额外准备什么其他更加激进的净化隔离手段。
不过这次的这个真菌感染案例看着是有一些不大对劲……
通常来说，真菌感染通常都是出现瘙痒、水泡现象，有时局部炎症发热。
可就现在星辉这个情况来说，总不能说这个未知的真菌随着血液流遍了全身，所以导致身体全身开始均匀发热吧？
只是医生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种真菌感染病例，到底不敢武断做出决定，只能将自己的疑惑放到一边。
从始至终，医生都并不知道，这例特殊的真菌感染病症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来的更加恐怖。
它们不止出现在病患的血液中。
随着眼前星辉的每一次呼吸，那些寄生在肺部的菌丝通过异族的呼吸系统，分散成肉眼不可见的、细胞活性极强的真菌，不断向外扩张。
……
美滋味农场内。
某个用以放置农场新产品的小隔间内，A-19仍在日夜赞颂着神明的恩赐。
因为先前看到的那个无比神奇的消失的能力，在发现自己身体部分部位能够隐形后，A-19的态度显然远比过去还要诚挚得多，只差一点就要在这巨大的生存压力下因此而疯魔，变成楚黎过去无比熟悉的那种狂信徒。
只是贪婪的农场主显然没有这份继续喂养出栏年纪的猿人的闲心。
眼见对方已经能作为合格的商品给自己带来收益，再加上味美饭店对农场这些肉质更好的新产品的渴求，这批被喂食了蘑菇的猿人显然不愁销量，农场主自然也没多少继续往里投入成本的闲心。
通过以前那段和A-27相关的录像，大致遵循录像中A-27虚弱的时间估算出了额外给猿人喂养蘑菇天数，在眼看着这批新的猿人达到了额外喂食的时间后，农场主当即就马不停蹄地联络了味美饭店的员工，招呼对方过来接受这批才出栏的新产品。
而味美饭店的经理显然也无比怀念当初品尝到的味道，认定了这些肉质更好的猿人会引领着他们的餐馆走上巅峰。
在收到农产主的通知后，当即按照平时餐馆的消耗量，向农场暂时先预定了两头猿人。
而A-19一直都算不上多幸运。
到了最后，还没能A-19的能力彻底觉醒，达到将自己全身包裹直接消失在原地的程度，A-19就被小型飞行器捆绑着拎出了房间，和另外一个同类，一起配合地等待顾客上门。
……对此，当A-19被牢牢捆缚扔在地面上后，他可能也意识到了自己那个半成品异能没有逃脱的可能，过去经历锻炼出来的习惯甚至还让他识时务地老实躺在地面上。
大概此时，A-19身上唯一在表达反抗意愿的就只剩下他那张低声祈祷的嘴了。
“伟大的黎明神啊，”就像是这些天里总是下意识和神明祈求帮助一样，如今面临出栏被吃的危险，A-19第一反应就是再度向那位唯一的神明求助，“我就将被运出农场，即将被当做食物被吃下。我到底要怎么样做，才能从危机中逃脱呢？”
“您能不能再度赐予我逃离的力量，让您这位忠实的信徒成功逃离危险？”
然而神明尚未来得及应答，出声接话的反而是边上另外一个同类。
另一个同类陡然转头看向A-19：“……等等，你也是黎明神的信徒？”
A-19猛地转头看过去。
得益于农场主给农场里的每头猿人都印上了数字编码，即便眼前那张脸无比陌生，A-19也轻易从对方裸露在外的大腿上的数字编码——D-03上，获得了部分对方过去的信息。
……当然，尽管就目前情况来说，这个过去被饲养在农场哪个区域内的信息，实际也算不上多重要就是了。
A-19惊讶于对方也知道黎明神的事情，压低声音询问道：“难道你也知道黎明神？”
“当然，不然我刚才也不会这么问你。”和A-19的性格不同，D-03的心智显然也更成熟一些。
D-03解释道：“你刚才是不是在向黎明神祈祷？可这个问题我在之前就提前问过了，黎明神让我们用自己获得的这部分能力，自己全力挣扎逃离困境。”
“这个祂不是最开始就说过了么——祂说给予我们摆脱困境的办法，也没说直接让我们彻底脱离危险。如果真要和那些异族对上，最后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A-19哑然。
他终于等到了蘑菇的些许回复，但他反而因为这个回应变得更加沉默难过。
D-03说的道理他心里自然也清楚。
但道理归道理，黎明神是他从小到大唯一能称作是依靠、并给他带来希望的神明，在遇到危险时，出于这份下意识的信赖，他总是觉得自己能从对方口中得到更多的帮助。
“我知道……”A-19半垂着眼，“我只是盼望，就像是祂最初出现时那样，祂会在绝境中再度给我另一个彻底解决所有敌人的希望。”
A-19对黎明神的强烈依赖，显然时D-03有些不能理解的。
D-03疑惑道：“可是不是已经能直接逃出去了么？我们都有能控制这些铁的能力，只要周围没人，就能打开笼子，想办法逃出去。”
……和生性更加软弱，只想着逃避解决麻烦的A-19不同，虽然同样也是想要逃离农场，但D-03反而更加理智、更切实际一些，他寄希望于能通过操控那些来往于农场天空的小型飞行器，以此来完成逃离农场的目标。
也正是因为出于这样的想法和祈愿，即便他的能力并未彻底觉醒，但他此时已然有了部分能操控金属的能力……
“控制铁？”A-19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D-03，不敢相信黎明神既然赐予了对方这样实用的能力，“……可我不是，我不会控制铁，我只能让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凭空消失。”
酸涩的嫉妒情绪在这一刻一点一点涌上A-19的心头。
因为那份对神明的依赖，这让他的心情变得越来越糟糕。
D-03也不知道是真的没看出来A-19的情绪，还是说他反而因此而生出了难得的得意情绪，他说话的声调微微上扬，和面前这个同类保证道：“是么。那你放心，我之后一定也会找机会把你放出来。”
共同的信仰在这一刻构成了双方新人的桥梁，也让这些过去从来怠于理会其他人的人类开始学会了互相帮助。
“……嗯。”A-19低声应了一声。
……面对其他人的好意，到底还是嫉妒心作祟，即便得到了D-03的保证，他也没有最开始表现出来的那样开心。
……
味美饭店的前来验货的员工很快就乘着飞行器，来到了美滋味农场门前。
在一通来回的砍价交谈，确定好定下的那两头猿人的价格后，农场主拿到了一个勉强还算满意的销售价，在钱款到账后，这才操控着小型飞行器，将那两头提前准备好的新产品猿人弄到了味美饭店运货的笼子里。
就像是先前看到的那些猿人一样，这些被当做是肉畜饲养长大的猿人温顺到近乎于懦弱，即便身上捆缚的网绳被收回，他们还是安安静静地待在笼子的角落里，温驯地等待着被送往餐厅后厨。
——基于过往的经验，味美饭店前来验货的这些异族轻易做出了如上的判决。
在看到A-19和D-03时，负责运输食材的这两个异族都没察觉到这里面存在问题，轻易把这副平静认定是心若死灰的绝望。
“不过别说，合格的产品和之前那个被淘汰的残次品就是不一样。不仅有更加浓烈、诱人食欲的清香，模样和成色看着明显正常健康了不少，相信最后一定能被卖出更好的价格。”负责验货的异族平静地扫了一眼笼子里那两个健康的新产品，最后只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另一个异族闻言也只是赞同地应了一声。
他们都没觉得这里面存在什么异常。
……
A-19和D-03就这么被顺利送进了味美饭店，并被餐厅的员工一路推进库房。
期间，没人注意到笼子里这两个猿人的反应。
哪怕余光扫见这两头肉畜抬起头，认真观察着厨房后台的布置，出于路比特人如今位于食物链顶端的天生傲慢，他们也只觉得这是猿人慌张的反应，从未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
他们将这两份新鲜的活体肉畜运进库房，随即很快就去忙活自己的工作了。
也就是等到库房内没人后，A-19和D-03这才有了动作。
在库房内所有异族都离开后，D-03当即趴在笼子底部，把自己的耳朵凑到地面上，细听附近的动静。
直到确认了耳边再听不到其他脚步声后，这才直起身，开始用自己的异能，打开自己笼子上的那把锁。
D-03小心捧着那把锁住笼门的小锁，尽可能轻手轻脚地把锁放到地面上，这才小心推开了笼子，来到了A-19的笼子前，用同样的方法把锁打开。
“走，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D-03当即出声招呼，示意A-19也从笼子里走出来，“我还记得刚才我们被送进来的路，我们一定能安全离开。”
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出囚笼，不受任何人的控制，这或许是D-03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什么叫的自由。
再加上期间顺利的逃脱过程，这也给了D-03自己轻易就能逃脱命运的错觉，全然不知道整个过程中最困难的，反而是之后究竟要如何在这个异族的世界里生存。
D-03语气显然轻松了不少，他甚至还有闲工夫对一条挂在库房里的猿人手臂，用心有余悸的语气发表自己的评价：“还好我们有办法离开笼子，不然被挂在墙上的可能就是我们了。”
A-19爬出笼子，他看着墙壁上的那只手臂，过去在农场里看到的一系列“血腥教育”显然让他早早习惯了类似的画面，生不出多少恐惧的心理。
相比起害怕，此时看到这只同类仍然往下滴着血水的手，A-19内心涌出的反而是更加强烈的感激。
他越发真切地领会到了，黎明神的存在对他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感谢您，伟大的黎明神，是您赐予了我新生。”他习惯性地祈祷出声，随即才抬脚跟在D-03身后，打算往外走。
然而就在他们靠近门口的同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原定的计划。
那个脚步声不断朝着他们的防线靠近，并在最后停在了库房的门外。
——像是有异族站在门外，正打算推门走进来。
A-19和D-03脸上隐隐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