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
在这一片死寂的战场上, 有人克制不住地发出了细碎的惊呼声。
它们几乎说出了在场将近所有人的心声。
无论是这些崇敬神明的信徒，抑或是基地里的那些幸存者，谁都没想到祂居然会轻易吐出这样的一个答案。
在这一刻, 相比起那位无人敢惊扰的伟大神明, 不少人都跟着用惊疑不定的视线看向了基地城墙上那个僵硬的身影。
回忆云明朗刚才的表现，就是基地里其他同一立场的幸存者都不得不承认, 抛却那些恶心的场景不提，相比起那些高昂、富有激情的歌声, 这个连伴奏都没有的僵硬舞蹈究竟是如何取得了黎明神的喜爱。
信徒中, 有些年纪小些、生出智慧统共没几天的变异动物几乎想要再度反问出声，想要问清楚他们的圣歌究竟是哪里不够完美。
然而对神明的尊敬, 还是让所有信徒都克制住了自己心底这一丝近乎于质问的不敬想法。
在这一众信徒之中, 看着显然身份地位最高的那位领头人咬牙，强行克制着自己内心强烈的不甘, 开始忏悔自己无法取悦神明的罪责。
“抱歉，大人，都是我们的错。我等还是没能为您献上最为完美的演出, 甚至于……甚至于还输给了这样一个异端。”说着, 他微微抬眼不甘地望向了城墙。
云明朗僵直站在原地的身影映入眼中，那个尤为不敬、面对神明的喜爱竟没有半分作为仆从该有的合适反应的异端，竟远比他们更得神明喜爱。
世上还能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愤怒的事情么？！
只可惜神明至高无上，连带着那个该死的混蛋也跟着沾上光。信徒们不敢抨击神明的喜好，也不敢违逆神明的选择, 最终只能强忍着内心的不甘。
领头人出声，不平静的语气表明了他内心的嫉恨：“我们一定会继续努力的。下一次, 我等将为您献上更为完美的演出, 取得您的欢心。”
“嗯。”面对信徒恳切的言语, 神明最终只冷淡地应了一声。
像是因为刚才在祂看来糟糕透顶的表演，神明对他们也跟着失去了兴致。
在冷冷说出一句“三天后我会再度出现”的话作为结尾后，伴随着那只由无数蘑菇织就的白色大茧变回柔软的菌丝，并在落地后变回原本蘑菇的模样，祂也跟着离开了这方天地。
信徒们心里就是再不甘心，在这之后也还是遵循着神明的指令，最后嫉恨地瞪了一眼基地城墙上云明朗的身影后，跟着撤离了P市基地附近。
只是神明似乎还并未远离……
基地边角，震慑人心的白色大茧再度变回蘑菇的模样。
在旁人尚未察觉的同时，蘑菇上红色的斑纹微不可查地移动了些许，像是正在懒散地为自己选择一个合适的观影角度。
……
楚黎的视线依旧停留在P市基地的这些NPC身上。
老实说，刚才那些信徒NPC过分老实的反应，在他看来也确实略显无聊了些。
所有期待中的冲突，想象中可能发生的阴奉阳违的实际做法，都在这群老实的信徒身上寻不到半点踪影。
他们居然真就这么离开了？
连半点反抗半点争议都没有，最后就真按照他最开始随口说的那样，老老实实地离开了。
该说还真不愧是自己的虔诚信徒么，一点都没有违背游戏的设定。
好在除了这些老实听话的信徒NPC之外，还有一群在设定上理智尚存的幸存者NPC能供他娱乐。
他总觉得，在用这样轻松的方式获得了胜利，击退了那些难缠的敌人后，这座基地将迎来有趣的转变。
特别是在那些信徒NPC不甘离开后……介于他们的存在，这些幸存者NPC想必也不大敢远离基地，独自逃离。
一座到处都是被神明暂时赦免、但又没办法逃脱困境的NPC，就以这个游戏过去表现出来的NPC智能程度来看，之后的剧情一定会很有看头。
好在如今的蘑菇已然能做到随意形变，他也有的是机会让蘑菇变形混进基地内。
……
P市基地。
城墙上，眼看着那些刚才还咄咄逼人的信徒居然真就转头离开了，基地内的这些幸存者只愣愣地看着信徒们离开的背影，一时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直到片刻后，等到那些信徒彻底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这才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现在骤变的局势。
作为那位以拙劣表演取悦了神明获得胜利的当事人，云明朗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在什么离奇的梦境中。
直到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在感受到真实的疼痛后，这才反应过来这一连串离奇的过程。
“这……真走了啊这。”云明朗低声自言自语，没想到他居然真成了这座基地的临时救世主。
……就是再离奇的故事，怕是也写不出“靠唱跳拯救基地”的剧情吧。
“真走了……没想到啊，你这个明星还是有点过去的营业水平，居然连那个怪物都能讨好，给基地挣来额外的时间。”边上，有异能者忍不住惊叹出声。
看得出来，无论是最开始还是现在，这些人大多对云明朗的表演都没抱多少期待，于是用这么讶异的语气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我也没想到。”云明朗这会儿说话的声音终于响亮了一些，算是勉强从刚才直面恐惧的危急情况下脱离了出来。
大概是才从惊惶中恢复了平静，一些平时只会藏在心里、不会说出口的话，也在此时被他无意间说出了口：“不过那怪物说了三天后再回来，有这额外几天的时间，我们应该也能找到机会逃离去到别的基地吧？”
说话的声音里或多或少还带上了点发自内心的期待。
不止云明朗是这么想的，边上有不少幸存者也同样抱着逃避离开的念头。
在他们看来，怪物说了三天后才会回来，那群疯子也选择了转头离开，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样子，正方便他们找到机会离开P市基地。
或许就以那群信徒的武力值来说，无论他们如何辗转于各个基地之间，最后可能都撑不了多长时间，所有基地都尽数沦陷，但是个人应该都有点侥幸心理。
再加上刚才那些信徒在表演时出现了诡异变化，那畸形的形貌光是看着就叫人觉得头皮发麻，这一切如何让人敢对祂放下心防。
能多额外挣扎一会儿，总归都是好的。
只是相比起云明朗的快言快语，大概是碍于基地负责人——冯昌的存在，他们都没敢出声说明自己的想法。
于是这会儿也没人出声应和云明朗理所当然的提议。
直到人群中响起了一声冷笑——
“呵，如果真能这么容易离开就好了，你们倒是想得挺美。”
循着声音看去，说话的人居然是从刚才起，就陷入了古怪沉默中的冯昌。
哪怕此时那些信徒转身离去，冯昌的脸色看着依旧算不上多好看，阴翳的神色看着仿佛他才是那个被神明抛弃的信徒。
直到刚才，也不知道是又想通了什么，这才冷淡出声，看不出平常的和气。
……不过冷淡也是应该的，眼见基地还算有点能力的人都想着跑路离开，这会儿要是表现得太热情，这才显得不正常。
于众人视线中，冯昌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一个被所有人下意识忽略的问题：“就刚才那些信徒看向基地的眼神，就那些围绕在基地周边的蘑菇……想想他们是怎么打到基地门前的，想想它们刚才又是怎么变形聚合在一起的。你觉得我们这些基地里的人真能找到机会离开么？”
“神明的游戏既然已经开始，就只能继续进行，绝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轻易想到办法逃脱的。”
只这几句话，就轻易戳破了在场所有人的妄想。
是了，就刚才那些疯子嫉恨的眼神，想必这一切也不会如此轻易结束。
哪怕如今在视野中看不到它们的存在，但想来也一定会遵从刚才那个怪物的恶趣味，强行推进下一场比拼。
……就它们平时谈及“神明”时的疯样，祂既然都说了三天后会回来继续观看表演，怕是拼尽全力也会让这场比赛继续持续下去吧。
周边的氛围当即就凝固了。
所有人都不得不面对未来必须遭遇的惨淡现实。
——他们必须得配合进行下一场比赛，以此来决定这个基地内所有人未来的命运。
而时间就在三天后。
他们真的还能赢么？
不……他们之后必须也得想办法赢。
摆在面前的就是一条无法选择的绝路，他们只能继续咬牙往前走。
有人想到刚才讨得怪物欢心的云明朗，联系之后必须要经历的未来，有想法活络点的异能者当即转而露出一个笑，扭头看向了云明朗：“这……这要怎么继续讨好祂？云哥，我看祂刚才就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你，这可能还需要你额外费心了。”
云明朗第一反应就是拒绝：“这我也不知道啊。恐怕还得大家一起继续努力，好好想想怎么表演才能赢过那群疯子。”
有异能者跟着起哄：“哪里哪里，云哥，你这比我们都有经验啊，以前还是个大明星，肯定懂得比我们都要多啊。”
双方互相客套地捧着对方。
在面对同一个强大敌人的前提下，基地内原本凝固的氛围似乎都在这份礼貌的客套下，跟着重新轻松了起来。
越来越多人参与其中，似乎也只有冯昌不言不语，一直悲观地停留在原地。
……
作为靠唱跳拯救了整个基地的英雄，云明朗在起初其实过得算不上太/安稳。
所有人都把希望放在了自己身上，哪怕过去曾作为万众瞩目的明星，他显然也承担不了整个基地的希冀。
……特别是在几个意图离开基地的幸存者在那些疯狂信徒的追赶下，重伤逃回基地后，所有人都越发清楚意识到自己别无选择，更是希望这个曾拯救过一次基地的人，再度护住自己。
在这些幸存者们出于自保，近乎于疯狂的崇敬下，在这一刻，云明朗似乎也再度重新成为了末世前那个被万千人追捧的明星，好像当真成了个厉害的英雄被世人崇拜。
起初，云明朗在周围这些人对待自己的郑重态度下，显然还是很不适应的。
哪怕曾经作为明星，但末世后经历的日子也让他学会了接受事实，特别是本身异能并不出色于是尝遍了冷暖后，这会儿其他人的反应也只会让他生出惊惶。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伴随着周围其他人对待自己的态度越发狂热，随便的每一个想法念头都会被争先恐后地实现，所有人都渴望着他用自己贫瘠的经验指导这个基地获得下一次的胜利后，云明朗似乎也被这份浓烈的情绪催生出了其他想法。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变化的呢……
是从他随口一句“我既然能赢，说明祂没经历过末世前的娱乐手段，相比起信徒的手段，肯定还是更喜欢那些过去用来娱乐的歌舞、小品之类的东西吧”被奉为圭臬开始？
还是说他逐渐大着胆子借着“为了基地，为了之后的比赛”的借口，在末世后恢复了末世前的糜乐生活？
类似的小事多到实在让人数不清。
不过唯一能确认的一点是，当他清楚意识到自己饰演了救世主的角色，真切影响控制这个基地的未来，他就在众人拥簇下催生出了欲/望，并随之产生了妄想。
依托于黎明神的存在，他在末世后再度有了新的未来，甚至一度因为这个礼乐崩坏的末世环境，有了比过去更能掌控他人性命的权利。
不只是云明朗的境遇在这之后发生了改变。
随着基地的目标从“抱团求生”变作“取悦神明”，当个体之间的生理差距再度被排除在生存条件之外后，那些原本因为实力不强而位于基地末端的人，也跟着找到了翻身的机会。
于是基地内的阶级自此之后又有了重新排序的可能。
特别是在最开始，因为担心无人参赛表演，于是开出了给物资积分的手段吸引众人注意后……
没有异能、但有特长的普通人也逐渐开始意识到，只要自己能凭借自己的表演在比赛中取得胜利成为英雄，就足以取得积分在基地内取得更好的待遇后，不少人都将其视为跨越阶级的手段，纷纷开始想办法讨好那朵蘑菇。
因为这成了普通幸存者在末世唯一能改变自己境遇的手段，还没到第二次比拼的时候，基地里的这些普通人甚至都开始提议说要像是选秀一样，从无数个节目中选出最好的那个用来参赛。
一时间，在这狂热的氛围下，那朵将他们逼到绝境的蘑菇，仿佛才是这个基地所有人都尊敬无比的对象。
基地内一片混乱。
于是争端也随之爆发。
说不清楚是因为末世来临后，是不是那些异能者对普通人的欺压招致不满，积压到现在终于找到了爆发的唯一突破口，还是那些异能者仍不清楚情况，还觉得现在的P市基地仰仗作为异能者的自己做事毫不收敛，反正这样一场争执就这么顺势发生了。
矛盾的开始只是一件放在先前基地内最为寻常的欺压——
无非是普通人出来摆摊，想要换点积分物资，但是有异能者见猎心喜想要强抢。
这在末世前能被抓到警局教育的事在末世后成了寻常，普通人遇到这种事只能倒霉认栽。
——直到现在这座基地被掌控在那朵蘑菇手中。
老实说，不是什么能用的紧俏物资，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放在之前就算是被异能者强抢了，恐怕当事人也不敢出声，和那些异能者硬碰硬。
但到了现在，有没有异能不再作为基地存续的指标后，也没人能再忍下这份欺压了。
伴随着争执逐渐激烈，双方越说越上头。
当那个普通人被逼急了后，甚至都说到了让云明朗出来给自己出头，表明自己以前在末世前作为文艺工作者的职务，厉声呵斥“异能对上那些信徒和变异蘑菇也没什么实际用处啊，还没我在基地内来得重要”之类的话，直言“继续呆在这个破基地还不如直接成为疯子，等回头比拼那一天我第一个冲上去捣乱，大家谁都别想好过”后，所有矛盾、所有问题都在这一刻爆发。
普通人和异能者之间的争吵一直没有停歇。
那朵蘑菇仿佛成了这个基地这些普通人真正的“救世主”，成为了他们在这个末世中保护自己的武器。
……在这样的情况下，甚至还有人开始支持“蘑菇进入基地统治人类”的疯狂想法。
这天，冯昌和自己的下属走在基地内，就凑巧撞上了一场类似的闹剧。
因为近来越来越多人说要主动参加比拼，下属最开始还觉得基地内这些人这份难得可贵的“主动”念头不错，甚至鼓励大家一起努力延续希望，直到亲眼目睹了如今发生于眼前的这一幕后，才意识到了基地出现了问题。
在他面前——
此时，这些普通人抱团，以城外的那些蘑菇作为护卫自己的武器，公然于基地里的那些异能者作对，气上头了甚至说什么“最好就让那个什么蘑菇神直接把你们这些垃圾全部弄死”的话。
……这算什么？
就算基地尚未被攻破，还没有彻底沦陷，可基地内居然已经有人开始崇拜那个带来不幸的怪物了么？！
基地原本的所有行动都彻底停摆，整个基地都开始围绕着那朵蘑菇，思考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取悦于祂、让祂满意。
此时此刻，他们所做的一切和那些为讨好神明于是倾尽全力的疯狂信徒有什么区别么？
——P市基地这不是已经开始沦陷了么？！
下属当即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周遭其他人或气愤、或崇敬的脸，在他严重都开始变得陌生了起来，好像所有人面上的神情都跟着带上了与那些信徒近似的疯狂。
这些人不会已经被那朵蘑菇间接控制了神志吧？
“……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疯了，大家都疯了。”下属有些无措地看向他无比信赖的长官，扭头向冯昌说明自己心底的惊惶，“冯首长，他们所有人看着都不正常了。”
“你看，他们现在这个样子，他们甚至都开始崇拜那个怪物了……基地里的这些人，真的还能算是本来的人么？”
“我甚至开始忍不住怀疑，那个草率随便的所谓比赛，都只是那个怪物用来实现自己目的的障眼法，祂的真实目的，就是想要让我们这个基地从内到外彻底崩坏！这可能才是祂在选出胜利者后，真正想看到的所谓‘有趣’戏码。”他有些混乱地这么说着。
有些语句甚至因为说话者急切的心情，而直接得出结论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问题不大。
想必只要看到这些发生在P市基地内混乱，就能轻易领会他话里想要表达的意思。
冯昌自然也清楚下属的担忧。
“确实，不能再继续这么下去了！”冯昌跟着露出一副近乎义愤填膺的样子，开始痛斥自己不满的情绪，“他们这是什么样子，只是因为一场临时的胜利就开始自得，甚至于开始想着去讨好理应排斥厌恶的对象，没有半点该有的理智……”
他原本的计划，他原本用于吸引祂视线手段……全都……
当然，最可恶的就是云明朗那个家伙了。
不过侥幸获得以此神明的赞许，便开始自得失去该有的谦逊，甚至于大逆不道地想要反过来利用祂，用肮脏的、亵渎神明的手段收获地位达到目标。
真恶心啊……真恶心啊，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他早该在那场神明注视下的比拼开始前，就直接想办法把那个该死的垃圾弄死。
明明最开始，祂明明最应该看向我才对！
内心的怨怼愈演愈烈，最终达到了无法被遮掩的程度。
冯昌的面容在愤怒之下，开始不断扭曲。
对面，下属最开始看着冯昌怒斥自己的不满时，心底还觉得有几分庆幸。
虽然基地其他人都看着不大正常了，但引领着这个基地的冯首长依旧清醒，依旧有机会让一切回归正轨。
但紧接着，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看着那份原本愤懑里开始带上了显而易见的嫉妒情绪——就好像冯昌嫉妒着那个能在怪物面前露脸的云明朗，这情况看着似乎又有些不大对劲了。
等等……他的这个长官，现在真的还正常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