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夜过去黎明来临,城中百姓明显感觉到了周遭的紧张和惶然,就好像头顶悬着一把刀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要人命。
早餐铺子依然开着门,烟火气中进出的食客并不多,米粮店门口倒是排了长队等着囤米囤粮。
伙计拿着量斗手腕子一抖,那米就缺了几钱,当然这动作不能做太多否则怕是要被数着米粒下锅的人给骂个没脸。于是进出送米的伙计,算账的账房,没事就碰他一下。
一早上一袋米卖下去总能匀出来半斗,也就便宜了自家人。
冯公馆的厨嫂不用排队也不必数着米粒下锅,但是也得了冯太太的嘱咐,给几个病号盛饭的时候稠一些。
冯艺淑起床的时候捂着脑袋嘶嘶倒抽凉气,“妈,什么时辰了?”
“不到八点,你又不用上班,多睡一会儿。”
“我那两个学生呢?”
“昨晚上半夜就送回家了,免得人家里担心。”冯太太抬头看着二楼,一脸忧色。
冯艺淑揉揉眉心看她一眼,“怎么了?”
“昨晚上穆会长来了。”
“那是好事啊,说明大家都平平安安。”
冯太太看一眼自家女儿天下太平的没心没肺,忧色更甚,这样一幅天真单纯的模样不知是福是祸。
傅薇
其实已经醒了,为了照顾穆寒亭和衣而卧,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裹着大半个被子挤在他怀里。就赶紧稍稍往后退了退,生怕碰到他的伤口,确定他没有起热才半撑着身子打量着他。
多日不见,他下巴上的胡茬已经冒了出来,脸上细碎的伤口泛着红色,头皮耳后也都有血渍掩盖的伤口。
也不知道他昨晚上去做了什么。
楼梯上有动静,想来是舅舅舅母起来了,她翻身坐起来轻手轻脚下床,落在旁边的手被一把抓住。
“几点了?”他晨起的声音沙哑干涩,她回头笑了一下翻手张开手指跟他十指相扣,俯身贴着额头试了试,“不到八点,你饿不饿?”
“身心都饿。”他稍稍偏头贴着她的手,笑着说道:“不过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就快好起来。”
她亦轻轻笑着,两人在这一方天地里依偎着仿佛就可以对抗住外面的腥风血雨。
她下楼去弄早饭,厨嫂特地熬了一碗补血汤,一并给送到了楼上。
穆寒亭靠着床头脸色苍白,昨晚上是他大意了,原以为能一锅端了,没想到反被算计差点丢了性命。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说不好,只不过如今已经打草惊蛇,再想杀那个人须得徐
徐图之了。
“先吃点饭,我从家里找了一些药给你配好了。”傅薇开门将东西端了进来,拧毛巾给他擦了脸简单洗漱一下。
“今天不要去上班,陪我。”
“知道了,警局也没什么大事。”
吃了饭喝药,吃完药他拉着不让她走,“几天没见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嗔他一眼,“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吗?”
哈哈……他笑起来,胸腔震动激得伤口隐隐作痛,“嘶,我错了,给我念书听,等我睡了再走。”
“穆会长怎地一生病就变回小孩子了。”话是这么说,她到底还是扶着他躺好,拿了本书坐在床边念起来。
书是一本译本散文集,满是阳光和人间的烟火气,傅薇的声音清润柔和,听得穆寒亭仿佛置身其中徜徉起了太平盛世。
他们这样辛苦,会等到那一天的吧。
傅薇念了两页,穆寒亭睡着了,一直轻蹙的眉心终于放缓下来。她掖好被角亲了一下他的鼻子轻轻开门出去了。
下楼的时候舅舅一家正在吃饭,见她过去赶紧招呼着她坐下,厨嫂送来早饭,捧在手里的和舅舅舅母的清汤寡水一对比,心头都是酸涩。
“舅舅,您今天还要去上班吗?”
“我需要去安抚人心
,而且同僚有亲戚在城外住的还可能要打听消息,还有营救被驻防营抓起来的师生。”
“我大哥没有过来帮您吗?”
冯维义迟疑了一下,“伟明现在情绪不稳定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
傅薇垂眸点了点头,“您或许可以去找一找警察总署,走那里头的关系,就说协助他们去难民营维护秩序。”
“是个办法,也能减轻我们的压力。”冯维义说完快速吃完饭,上楼收拾了公文包下来,电话响了。
离得最近的冯艺淑拿着筷子接了电话,“姑父,嗯,我父亲还没走。”
傅薇抬眼看了一下,冯维义接着电话听了一会儿只说了一个好字就挂了,“我去上班了,艺淑今天哪里都不许去。薇薇照看一下。”
傅薇点点头,等着人走了问冯艺淑,“听见什么了?”
“姐,您这话说的好像我很喜欢偷听似的。”抬头一看母亲也在等着她,便看一眼门口道,“姑父约父亲今天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就这?”
“妈,我就听这么多。再说重要的事情也不能在电话里说,谁知道有没有被人窃听什么的。”
冯太太愁容满面,“我怎么感觉比原来刚打起来的时候还要乱,从昨天开始我的眼皮
就一直跳。”
“您不用太担心,过去这阵就好了 。”
“是啊,妈,您就放宽心,熬过这一阵咱们一起回北平。”
三个女人相互打着气,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昨日的惨烈使得今日的警察总署格外忙碌,分片警署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来,都是要人支援或者询问尸体怎么统一处理。
刘大龙顶着宿醉的脑袋坐在办公室里头痛不已,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怜他正式任命还没收到就要处理别人挑起来的战火。
刚才又接到电话要他们派人协助那些教育部的搞治安维护,还要给个面子去驻防营把被关的老师学生领回来,且不说背后还追着傅伟业,要他给人给枪支援。
他就是长有三头六臂也不够这些人撕扯的。
“探……局长,咱们先顾着哪一头儿?”
“哪头儿都不能怠慢,背后都是盘根错节。你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办。”大头凑过去连连点头,“好嘞,马上照办。”
人走了,他终于可以闲下来好好欣赏自己的新办公室了,位于警察总署最核心位置的局长办公室,前后已经换了多任局长,他终于从一直仰望的姿态坐了进来。
太难了,但他会一直坐下去,坐到时局稳定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