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午时,天空还阴沉着,像是嚎啕大哭之后讨到糖吃的孩子,依然皱巴着脸难以开颜。
傅薇将三侉子停在路边,走进一家小店吃东西,进去的时候里头几乎坐满了人,她生了退意打算转身离开。
“小姐,现在正是饭点,您去哪家店都是这样。要不我给您找个拼桌的,保证您吃得满意。”伙计眼尖,瞧见傅薇赶紧小跑着出来招呼。
“那行吧。”她又饿又累实在懒得再跑,就跟着伙计走到窗边一张桌子旁。
桌边坐着一个老头,全白的头发被整齐地梳在脑后扎了个道士髻,穿着一件灰白色的短衫,拎着酒壶给自己倒酒,并没有下酒菜。
“老神仙,今儿个店里人实在太多,客人没地方坐,我把她领来跟您拼个桌,回头送您一碟花生米可好?”伙计陪着笑脸跟老头商量。
“要嘎嘣脆的,少放盐。”老头刺溜了一口酒交代着。
“好嘞,保证嘎嘣脆。”伙计让着傅薇坐下,随后转身提来一壶茶,“小姐,您看吃点什么?”
“油爆河虾,荠菜春笋再来个酸辣汤。”傅薇还没开口,老头先点上了。
“老神仙,客人还没说话呢。”
“你问问她我点的对不对?大病初愈正是口中无味的时候,就得吃
点有味的鲜的。”老头说完抬眼瞧着傅薇,“小姑娘,我说的对不对?”
傅薇点点头,“就按老神仙说的办,另外再来一壶桂花酒,要陈酿的。”
“油爆河虾,荠菜春笋再来一壶桂花酒嘞。”伙计吆喝着下去准备上菜。
老头从桌上拿个杯子倒了一杯酒递给傅薇,“喝一口保证你鼻子通畅灵台清明。”
“您这不成神仙酒了?”傅薇端过来闻了一下,可能是她鼻塞的缘故,没什么酒味,也看不出来什么便一口喝了下去。
辣,不单嗓子辣胃里辣,这辣味还直往上窜,剌得鼻子发酸眼睛也有些睁不开。
“您这是姜汁吧?”咳咳,她咳了两声赶紧喝口水压了压。
“这可是我精心酿制的酒,有的人就算是出千金我也不会给他一滴。”老头说着将酒壶收起来看着她,“怎么样,是不是舒服多了?”
傅薇耸了耸鼻子竟闻见了油爆河虾的味道:“还真是。”
“这位小姐,您慢用。”伙计上来一盘油爆河虾和一壶桂花酒。
傅薇将菜盘子往中间推了推,“您请。”老头也不客气,拿了筷子吃起来。
“我跟你说,往前数个十年,这种不起眼的小店我是进都不会进的,我要吃饭必须得是得月楼,吃完了
一擦嘴抬脚就走,后头自然有人付账。”老头大约是喝多了,说话开始不着四六。
“老神仙,您这是又喝多了吧,可别忽悠客人啊。”伙计将剩下的菜上齐,插了一句嘴。
老头也不生气,拿着筷子摆了摆,“算了,跟你们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人说不着。”
“行,那您尝尝这花生米够脆不?”伙计笑着下去了。
傅薇抬眼看了看老头的手,手指很长带着一定的弯曲,显然是长期从事某种工作造成的骨头变形。
“老神仙,您以前是做什么的?得月楼可是上海滩最有名的大酒楼,去那儿吃饭的非富即贵,您现在这是解甲归田吗?”
老头被傅薇恭维得很高兴,放下酒杯摊开手掌,“看到没,我吃饭凭的可是我这两只手。”说着手掌一翻往旁边的酒壶上一扫,壶不见了。
傅薇愣了一下,左右看看再看看老头的袖子也没发现什么乾坤,“您是戏法高手?”
老头点点头又一翻手掌,酒壶稳稳出现在掌心里。
傅薇连忙端起酒壶给老头又倒了杯酒,“您这一手倒是让我想起以前在庙会看过的一个戏法,也跟神仙有关。就是一根绳往天上一甩,一个小孩爬上去没一会儿往地下掉果子,还有小孩的断肢。变
戏法的说是因为小孩上九重天偷了仙人的果子受到惩罚。”
“再然后他一念咒语,那小孩又回来了。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您既然是戏法高手,听说过这个吗?”
嘁,老头像是十分瞧不上这个,抿了一口酒,“那东西就是障眼法,拿观众当猴耍呢。真以为自己掌握了不得了的技艺就去攀龙附凤,结果惹了不该惹得人被满门抄了。”
“那这是失传了吗?”
“也不完全是,早几年听说有一个小弟子继承了这门手艺,曾在皖西活动过,后来似乎是南下来沪上入了一个戏班子。我念着当年跟他祖师爷的交情给他介绍了些朋友,最近听说混得不错。”老头吃了一口菜满意地咂咂嘴。
“这道荠菜春笋不错,鲜味十足。”
傅薇就当听了一段书,配合着老头开开心心地吃了顿饭,最后得到了长生班这个消息。
长生班,筱老板,这可真是巧了。
她从穆家回来后打听到筱老板在上海滩有一个自己的戏班子,就叫长生班,擅黄—梅戏。
穆寒亭让她不要插手阁楼的事事,她本人是打算袖手旁观来着的,只是那人不该半路扎她一刀。
从小店里出来,她叫了一辆黄包车回警局,打算一会儿让
同事再来开侉子,到了警局附近,离着老远就看到门口停着穆寒亭的那辆车。
穆家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进了警局她拐去茶水间弄了一杯白水端着上楼,穆寒亭正斜倚在解剖室的门上,咔哒咔哒玩着手里的火机,听见脚步声转头见是她居然笑了一下。
这拂面春风一般的笑意让傅薇有些摸不准他在想什么。
嗯,她清清嗓子说道:“穆会长今天又是来找我验尸的吗?”
呵,他直起身冲她摇摇头,“傅法医就不能盼着我点好?”
“这里可是警局,您现在又站在解剖室门口,我除了这个想不出还能有什么事值得您大驾光临。”
牙尖嘴利啊牙尖嘴利,他笑着朝她走过来,伸手端过她的杯子喝了一口,“白水?”
“嗯,刚才喝了点酒,缓一缓。”她随口一说又想起来怎么跟汇报行踪似的,“这跟你来找我有关系吗?”
“喝了酒?”他说着微微低头在她脖子里闻了一下,“桂花酒?”惊得她赶紧往后退了半步。
“身上伤口还没好就饮酒,还是在工作时间,傅法医这是明知故犯啊。”
提起伤口她就来火,又觉得说出来没什么面子,便决定漠视此人。
“傅法医,我今天来一是道歉,二是有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