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只咒灵挣扎着被拖入了浓雾之中, 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浓郁的黑暗如同从空气中剥离,一点点消散。
伏黑惠只觉得眼前骤然一亮,他本能地用手捂住双眼,等终于适应后, 这才用那双浓绿的眼睛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周围什么都没有。
老鼠, 树人, 全都消失不见。
只剩下将他拦腰夹住的西园寺绮梨, 无伤无损地站在原地。
衣服上连褶皱都没有多一条。
伏黑惠见那两只咒灵都来势汹汹, 原以为将会有一场鏖战, 谁知竟结束得如此轻松,一时竟有些难以置信。
“结束了?”
他两只手搭在西园寺绮梨搂着他的手臂上,略显艰难地抬头向她看去。
西园寺绮梨的面容已不再模糊。
此刻伏黑惠终于能够看清她的神情。
她没有露出过于明显的笑容,可是她眉眼舒展,肌肉放松, 看上去格外地轻松。
平静的,餍足的。
如同一只饱餐后的猫。
雾气一点点散去,露出被先前的毒雾腐蚀过后凹凸不平的地面。
西园寺绮梨放下了伏黑惠。
伏黑惠的双脚终于再次接触到地面,他揉揉被勒得隐隐发疼的肚子, 再次抬头看向绮梨。
他还是不敢相信, 那两只咒灵看起来起码都在二级——这还是它们都没有动真格的情况下。
伏黑惠很难不怀疑他们是不是都是一级。
西园寺绮梨竟然解决得如此轻松?
“你究竟是……”
“如果你说刚才那两个咒灵, 是。如果说这栋凶宅里的咒灵, 那还没有。”
西园寺绮梨正好打断了伏黑惠的话语。
伏黑惠瞪大双眼。
他也不再纠结西园寺绮梨和那两只咒灵的等级, 迅速地摆出警戒的姿态,向四周环视了一圈。
毒雾与白雾都已散去,暴风也已经停止。
但是这个被放大的阁楼还是没有消失。
他们还是被困在了这里, 从最初起便跟随着他的两条玉犬也依旧没有行踪。
伏黑惠的心情逐渐变得沉重。
西园寺绮梨看出少年的难受, 她想了想, 还是出声安慰了一句。
“你的那两只式神没事。”
她说:“它们只是被隔绝在了这个结界的外面,好消息是,等你解决了这里之后,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伏黑惠似乎意识到了她想说什么。
“那坏消息呢。”
“你只能在它们不在的情况下,自己处理剩下来的咒灵了。”
“……”
那的确是坏消息。
虽然他还拥有着别的式神,但那两只玉犬却是陪伴了他最长时间、也是用得最得心应手的式神。
伏黑惠看了西园寺绮梨一眼,不确定她是否是故意的。
不过无论她是否是故意的都不要紧。
伏黑惠已经有了解决的方法。
他解除了玉犬的召唤,感受着自己所剩的咒力,准备好下一次的召唤。
他已经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诅咒,却不清楚还有什么咒灵能够在刚才那两只的影响下存活。
西园寺绮梨向边上避开一步,将战场腾给了伏黑惠。
五条悟的意思既想要这个孩子开开眼界,又想让他有个相对平稳的成长过程。
西园寺绮梨实在没想到五条悟居然还有如此纤细的心理,以及对孩子的爱护心。如果不是年龄不对,她真的会怀疑这个叫伏黑惠的孩子是不是他的私生子。
四周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响动。
西园寺绮梨看了眼四周,果然如她所料般,不断地有咒灵从那些洞中钻出。
那些咒灵们都长着老鼠的姿态,乍一看是刚才那只巨大的老鼠的缩小版,却也比正常的老鼠大了许多。
成群结队的老鼠看起来密密麻麻的一片,若再没有行动,便会被淹没在老鼠堆里。
这些都是低级咒灵,西园寺绮梨没有什么兴趣。
但是给孩子练手倒是不错的。
“需要我帮忙吗?”
伏黑惠:……
伏黑惠:“不用!”
孩子冷冷地拒绝了西园寺绮梨的好意询问,他双手比出手影,本应该被阻挡在结界外的玉犬再度出现。
这下真的是狗拿耗子了。
伏黑惠虽说不用帮忙,但西园寺绮梨也不好真的什么都不做。
她想起自己出门前从自己家里偷偷拿出来的东西,立刻眼前一亮,打开包将它们朝伏黑惠所在的地方轻轻丢了过去。
“接着。”
越是成群结队的咒灵个体越是弱小。
伏黑惠正在思考接下来要如何处理这些诅咒,冷不丁地听见西园寺绮梨的声音。
他扭头朝她看去,却看见有两个瓶子迎面朝自己砸来。
伏黑惠:!!!
他手忙脚乱地接住那两个瓶子,沉甸甸的手感让孩子双手不由地向下一沉。
伏黑惠有些好奇地看了眼瓶子上的标签,发现那是两瓶完全不同的东西。
一瓶是老鼠药。
另一瓶……
是还没用过的抛光蜡。
伏黑惠:???
十岁大的孩子再怎么早熟,也无法理解这份深意。
抛光蜡?
这东西真的能袚除咒灵吗???
真的?不骗人?
她敢不敢说一句咒术师不骗咒术师?
再看西园寺绮梨……
她虽然也置身于鼠群之中,可那成群结队的老鼠们却自动在她周围规避,不敢靠近她分毫。
伏黑惠看看镇定自若、却也真的不打算再干预的西园寺绮梨,再看看手里的老鼠药和抛光蜡,最终决定还是靠自己。
咒术师这群神奇生物一个个都靠不住。
还是得靠自己。
年幼的准咒术师操纵着玉犬朝老鼠咒灵们攻击而去,与此同时打开那瓶老鼠药,不抱什么希望地将其朝另一侧的鼠群倾洒。
老鼠药带着强烈的刺激性气味。
化学品与似乎是肉类的味道交织在一起,让伏黑惠险些又再度呕了出来,而那气味强烈的老鼠药淋在那些鼠状的咒灵身上……
没有一丝反应。
伏黑惠眼神死了。
他扭头看了眼那边的西园寺绮梨,却见她神色自若。
对方似乎察觉到自己难以置信的目光,她轻轻地歪了歪脑袋,眼神中带着不解的光。
“为什么你觉得普通老鼠药会对咒灵起效果?”
她说得好有道理。
伏黑惠无言以对。
……
波本回来时有些狼狈。
那时天色尚未完全暗去,赤井秀一早已经给女朋友打完了电话,门口传来敲门声的时候,他正在给甚尔检查数学作业。
听到动静,赤井秀一和甚尔对视了一眼。
前者一边猜测来人是不是波本,一边起身前去开门。
“波本,你回……”
赤井秀一的话说到一半,在看清波本此刻的姿态后,瞬间转了个弯:“你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波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别说了,在外面遇到两个疯子。”
波本一副完全不想多说的样子,赤井秀一见状也不敢再多问,只能看着对方浑身湿透、火气却很大地直奔卫生间而去。
这让人很难不好奇他遭遇了什么。
“他看起来像是被人从头到尾浇了一桶水。”
看着赤井秀一往回走,正在背单词的甚尔嗤笑一声:“还是脏水。”
甚尔说的是实话。
但这话听起来幸灾乐祸的含量极高。
赤井秀一看了看卫生间的方向,确定波本没有听见后,这才拿起红笔,继续给他批着数学作业。
大约是因为西园寺绮梨的缘故,甚尔和波本两个人也极不对付。
要是被波本听到他刚才的话,少不了又是一通吵闹。
明明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但赤井秀一夹在中间,却感觉自己像是在处理婆媳关系一样。
还是隔壁家的。
就很难受。
他从没有像此刻一般,希望西园寺绮梨能早点回来。
大约半小时后,神清气爽的波本终于再度出现在两人的面前,他只穿着一条宽松的中裤,身上还散发着洗完澡的水气。
那头灿烂的蜜金色头发吸饱了水分、不住地向下滴水,又迅速地被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所吸收。
还好西园寺绮梨不在,看不见这一幕。
甚尔装作正在背单词的样子,余光瞥见波本从浴室走出,他迅速地扫视了对方一眼,目光带着审视。
黑皮波本的肌肉很结实,看起来像是有被好好锻炼过的。
但是果然也就那样,健身房练出来的肌肉和经过实战的肌肉没有可比性。
嗯,放心了。
其实西园寺绮梨在也没问题。
甚尔嘴角不经意染上了充满自信的笑意,他重新低下头,信心满满地背起了单词——
Alcohol,酒精,Alcohol的肌肉不如我。
Muscle,肌肉,酒精的muscle不如我。
甚尔第一次从背单词中感受到了快乐。
从学习中获得快乐与动力的甚尔稍微有点上头,他盯着那密密麻麻的单词表,试图从每一个单词中找到喜欢的点。
Dizzy,晕眩。
绮梨绝对不会因为Alcohol的假Muscle而dizzy。
果然西园寺绮梨说得不错。
读书,使人快乐。
而另一边,洗完澡的波本回到客厅,他的再度出现引来了从刚才就满腹好奇的赤井秀一的注意。
和头一次表现出对学习的热忱的甚尔不同。
赤井秀一几乎在波本出现的同一时间就扭头朝他看去。
“你……”
“别问。”
知道赤井秀一想问波本立刻制止,眼见着对方眼里还有些困惑,波本立刻抢先答道。
“问就是两个乌鸦在街边打起来了。”
赤井秀一:????
什么?两个组织的人打起来了?
波本不知道赤井秀一是怎么理解的。
但是关于他会如此狼狈地回来这件事,波本实在无心解释。
他总不能说自己该收集的情报都收集到了,结果在回来的路上被卷入了两个路人的争斗之中,结果一不小心被物理地泼了一身脏水吧?
很离谱。
但是是真的。
波本回想那个场面就头疼。
事情是那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青年挑起的。
他缠着一身的纱布,看起来像是刚刚从医院重症病房逃出来的病人,但是动作却十分灵巧。
那人说话阴阳怪气、十分气人,从头到尾都在挑衅另一个矮个子的青年。
被挑衅矮个子的青年是个行动派。
他看起来已经很习惯那绷带青年的毒舌,但是在对方那三言两语挑衅之下,仍然按捺不住火气,当街和他打了起来。
波本就是那个不幸被牵连进去的路人。
波本忽然有些明白了。
西园寺绮梨当初那句“横滨是个市政大厅门口出现碎.尸都不奇怪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谁能想到横滨街头随便两个路人打架都那么可怕。
赤井秀一和波本都不愿意在甚尔的面前讨论任务的事情,即使他们都知道这孩子不是个普通孩子,而波本也不愿意聊聊自己刚才的遭遇。
于是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僵硬。
“话说,日内瓦人呢?”
生怕赤井秀一再提这茬,波本连忙换了个话题。
“她好像出门了。”
给女朋友打了个电话回来,就没看见西园寺绮梨的赤井秀一瞄了眼甚尔,可惜没有得到正在专心背单词的少年任何的回应。
波本其实倒也没有那么在乎西园寺绮梨在不在。
她不在,对于他们来说更好。
“她那只猫好像也不见了?”
“喵呜——”
波本话音刚落,伯爵便踩着优雅的猫步从西园寺绮梨的房间走出。
优雅温柔的烟色缅因猫扫了波本一眼,如同高傲的国王在审视自己愚蠢的臣民,目光里写满了不屑。
波本:……
居然被一只猫给鄙视了。
果然,什么样的主人就养什么样的猫。
伯爵才不理会波本复杂的心情。
它从西园寺绮梨的房间一路走向玄关,绕着玄关那团水渍附近转了圈,柔软的肉垫轻轻地在水渍附近踩了踩,而后扭头朝赤井秀一和波本看去。
罪魁祸首波本:“……”
负责打扫的赤井秀一:“……”
他们居然被一只猫给监工了!
西园寺绮梨家的猫是成精了吧?
两个被猫监工的威士忌看了看彼此,非常有默契地忽略了刚才的问题,开始打扫起了卫生。
“我去拖地。”
“我去洗衣服。”
毕竟人在屋檐下,波本和赤井秀一迅速地学会了低头,各自分工去做家务。
看见威士忌们都行动了起来,伯爵回到了它最爱的沙发边上,轻轻一跃便跳了上去,将自己窝成毛茸茸的一团打起了盹。
“地板拖过之后要怎么做?打蜡吗?”
虽然泡过水的地方只有玄关,但赤井秀一还是拿着拖把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拖了一次。
被拖过的地板看起来闪闪发光,但赤井秀一总觉得还是没有之前那么亮,他向一旁显然更有家务经验的波本取经,得到对方一个白眼。
“湿的地板怎么能打蜡?你用干毛巾把地上的水都擦干,我去找找看她有没有抛光蜡。”
西园寺家的地板原本闪闪发光,一看就是有好好处理的。
波本在所有能储藏的地方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最终将目光投向了厨房水槽下的壁橱。
盘在沙发上的伯爵似有警惕。
见波本靠近那壁橱,它立刻喵呜高喊一声,从沙发起步,一个飞跃弹射便朝着厨房跳去。
客厅的甚尔和赤井秀一只看见一道烟色的影子闪过,紧接着厨房处便传来噗通一声巨响。
“咚——”
在伯爵进行跑酷之前,波本的手已经搭在壁橱上、一心寻找着抛光蜡,他根本没有留意到伯爵的动静。
此刻他猝不及防地受到一记伯爵飞踢,直接拽着橱门倒在了一边。
橱门受到外力被猛地拽开,原本东倒西歪地斜倚在壁橱内的瓶子没有了支撑,骨碌碌地从里面滚了出来。
边上赤井秀一在察觉到那道烟色影子时,已经预感到了问题。
此刻听见厨房内接二连三传来的响动,他连忙跑来查看,却看见波本被伯爵牢牢地扒住了脸、□□着上.身摔倒在厨房的角落,鞋子一个掉在窗户边缘,一个则落在煤气灶上。
而他的脚边,一个深色的瓶子在咕噜噜地转了几圈后,最终撞在了壁橱上。
赤井秀一看了眼,发现那是一瓶老鼠药。
一瓶开口边缘沾着糖渍的老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