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迴一整个震惊住了, 他遭雷劈了似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流转数次,仍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秦越后座的女人说:“周师姐,秦越真是你女朋友???”
周斯两手插兜, 被经典的深红棕色口红精心描过的嘴唇轻启,从容道:“除了我, 你还见过谁坐她后座?”
宋迴果断摇头。
周斯:“那不就是了, 我……”
宋迴说:“坐了秦越也带不动, 所以我们从来不往这儿想。”
周斯牙疼, 直接说:“有事没事儿都赶紧给我回教研室去。”
宋迴用花挡着嘴,小声叨叨:“你都毕业多少年了,还指挥我们呢。”
周斯一只脚踩住车轴, 微微笑:“来, 有什么话,大声点说。”
宋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立刻道:“没有。”
“那还不走?打扰人谈恋爱也不怕折寿。”
“哈哈。”
宋迴干笑, 心道, 他怕的不是折寿, 是想起了被眼前这位系主任女儿、同门师姐支配的恐惧。
宋迴欲言又止地看一眼秦越,被周斯盯着走人。
他甫一走远, 周斯就用手机敲了下秦越的胳膊肘, 说:“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用‘我是同性恋’这种理由拒绝人?”
秦越回头:“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用‘我是你女朋友’这种理由骗人?”
周斯跟没听见秦越的话一样, 兀自挂着一脸忧心给她分析形势:“你说你说得这么坦荡镇定,谁会信?时间久了只会让人觉得你清高敷衍,非常不利于团队建设,团结同学。”
秦越说:“你们公司倒闭了?”
话题突转, 周斯对答如流:“我们都倒闭了, 还有谁能来推动国内芯片行业的发展?”
秦越:“那你作为设计部的高级逻辑工程师, 为什么会有时间天天在外面闲逛?”
周斯叹气:“还不是怕你皮松面软,一不小心被哪个小男生的表白感动,就跑去给人做女朋友了。”
秦越说:“我是同性恋,只会有女朋友。”
周斯夸张地抚一抚胸口,如释重负地说:“那就好,那就好,刚真的吓死我了。”
秦越静静地看她演戏,几秒后,再次提醒她,/w.W,w.52g.G,d.c,O.M/“以后不要随便说我是你女朋友。”
周斯垂下手,身体往前倾,稍稍歪到秦越那边说:“那,我给你做女朋友?”
秦越和她对视片刻,淡声道:“你起来一下。”
“啊?”话题转得太快,周斯愣了两秒,问:“起来干嘛?”
秦越说:“起来就知道了。”
周斯唏嘘:“你什么时候从高速实时信号处理改行去研究太极的?”
话落,周斯撇撇嘴,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然后就看到秦越上身微微往前一趴,脚下用力,蹬着自行车走了。
“……”
周斯惊呆,过去好几秒,她才终于反应过来,对着秦越的背影大喊:“你就这么走了???忘恩负义的女人!也不想想是谁大半夜陪你在路边哭,给你介绍工作,还把自己亲爹拉来给你导师的。”
说到后面,周斯的声音接近自言自语,她后退几步靠在车头上,看着秦越依旧清瘦但比初见时轻松不止一点的背影陷入沉思。
这个冬天一过,她就认识秦越整两年了,也追了她两年,被她以各种直接或者刚那种太极式迂回拒绝了两年。
有点伤心啊。
就在上周,她还借酒装疯,把秦越堵在饭馆的走廊里,说:“我都跟你表白三十六次了,你就是块石头也该被捂热了吧。”
秦越说:“我不是石头。”
是啊,石头哪儿会因为分手一个人坐在路边哭。
江坪的冬天真的冷死了。
————
两年前的元月。
周斯就职的芯片研发公司因为要给六所设计一款超高速的定制化CPU,派了一批人在六所驻场开发。
她是其中之一。
工作完成那天,六所所长慕正槐请他们吃饭,她喝得有点多,怕车上一晃露出丑态,就以打电话为由,让其他人先走,独自走来在附近醒酒、等车。
遇到秦越纯属意外。
周斯都拉开出租车的车门了,忽然听到司机念念叨叨地说:“现在的女孩儿也太不知道自爱了,这么冷的天,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该坐路边哭啊,万一冬冻出点毛病……”
“砰!”
周斯甩上车门,冷脸站在外面说:“坐路边哭就是不自爱?只允许你们男人因为伤心喝得酩酊大醉,女孩儿就活该什么都憋在心里?”
周斯当时刚和婚前劈腿的男朋友闹崩,心里有气,说话完全不带客气。
司机莫名其妙:“我又没说你。”
周斯:“你刚说的女孩儿在哪儿?”
司机伸出手往后一指:“过个十字路口就能看到。”
周斯径直转身。
司机连忙探头出来喊她:“你还走不走啊?”
周斯说:“不走。”
司机不知道骂了句什么,开着车离开。
周斯按照他说的过马路,很容易就看到一个人坐在路边——身量高,瘦,头压得很低。
周斯是过来人,在她看来,多年感情付之一炬怎么都够得着一次歇斯底里的发泄,不管是愤怒、不舍,还是怨憎,情绪总要有个出口,人才能重新活过来。
可是秦越没有,她哭得没有一点声音,但旁观者就是会觉得她的世界已经天崩地裂。
周斯想起自己,立刻就对秦越感同身受。
她急匆匆的步子慢下来,站旁边站了差不多十分钟,觉得腿脚都要冻僵了,才忍不住放轻脚步走过来,说:“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秦越没抬头,她只是动作艰难地将一只脚拉回来,踩住地上堆叠破碎的眼泪,说:“没有。谢谢。”
周斯没有知难而退,她提了一下裤腿在秦越旁边坐下,问她,“失恋了?”
可能人在极端脆弱的时候,防备心都会有所减弱。
秦越低头安静了一会儿,竟然回应了周斯:“嗯。”
周斯说:“谈了多少年?”
秦越:“一个月。”
周斯难以置信:“一个月你哭成这样??”
秦越说:“谈了一个月,喜欢了3年,记了21年。”
周斯震惊,半晌,点点头说:“那是该好好哭一场。”
秦越没说话。
十点的街头冷风呼啸。
静了差不多五分钟,秦越抬起头,除了眼睛还很红,脸上已经看不出来丝毫异样。
周斯诧异她恢复能力强劲的同时,对她一见钟情。
这是周斯在来年春天,看到她站在公司的落地窗边,对着漫天阳光出神时发现的。
那个画面美得像电影,导演为她清场,只留一条通向远方的路——枯瘦寂静,遥遥不见尽头。她独身走在路上,已经被伤透了的心脆弱不堪,可往前踏的步子始终平稳不惊。
她的反差让人心疼,更让人心动。
那一秒,周斯忽然庆幸自己当时的脸皮够厚,才能从寡言少语的秦越嘴里问出她后续的打算,顺势给她出利己利人的建议,“来南方吧。”
秦越脸上有一瞬间茫然:“南方?”
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两市临界的度假区。
南方距离江坪两千多公里,她一旦去了,是不是就很难再和这里的人碰面?
也好。
她们都需要时间和距离来自愈。
秦越问:“在南方找工作是不是也很看中学历?”
周斯笑道:“肯定啊,现在别说大学生了,研究生和博士都一抓一大把,竞争激烈,不过……”
周斯看了眼秦越侧脸上超出年纪的平静,心里五味杂陈。
“我在公司里多少有点发言权,带个人进去没有问题,但是干的好不好,能不能过试用期还是要看你自己的能力。”周斯正色,“另外,你说的考研那事,我爸是南大电院的系主任,你可以考他的研究生。”
秦越转头看向女人完全陌生的脸:“你为什么要帮我?”
周斯直言:“看你可怜。”
实话刺耳,但能轻易打消疑虑。
秦越就接受了周斯的提议,之后两年,不止让部门领导赞不绝口,还在今天秋季一入学,就直接参与周学林团队和〇七一的合作项目,成功让他也另眼相看。
而对于周斯,她除了给秦越建议和机会,其他什么都没有做,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更清楚地旁观到了秦越魅力。
性格坚韧、情绪稳定、不卑不亢、有情有义。
她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给江坪打两个电话,一个给闺蜜,一个给养大她的院长。
聊的都是家常,很短,但会让时常见不着她的人放心。
周斯在旁边看着,越看越为她的细腻心动,越难以控制地借着各种机会向她表白。
可惜,即使她今年已经27了,21那个数字依然还是占到了她大半的生命,太刻骨铭心。
————
周斯看着秦越快要消失的背影,沉沉地想:“你要真是块石头还好了,至少晚出现的我有同等的机会追求你,可你偏偏不是。”
不是石头的秦越,心被人焐热过一次,就很难再对第二个人有反应。
周斯丧气地长叹一口,这回想可怜自己。
转念一琢磨,秦越的研究生涯才刚刚开始,她就是申请提前毕业,也至少要在这里待满两年。
这个时间不算短。
她就不信一个两年不行,两个还是不行。
周斯瞬间信心满满,开着车打道回府。
她真的很忙啊,忙死了,会挤着时间过来秦越学校,纯粹是一周没见了,想她。
明天开始,她没日没夜赶工的日子就又开始了,很难再腾出来时间追她,希望宋迴等人都自觉点,别没事给她找不痛快。
宋迴仿佛有所感应,好好坐着突然打了个寒颤,看到秦越从门口经过,去了隔壁教研室。
导师周学礼一见秦越进来,立刻说:“秦越,你现在赶紧回宿舍收拾行李,跟我出趟差。”
没等秦越问周学礼出差的事由,已经留校当了讲师的师兄师扬已经先一步开口:“上次就是〇七一的项目,师妹只去了三天,回来的时候就有点咳,这回少说也得两个月吧,她能受得了吗?”
秦越现在的身体比以前好了很多,能骑车,能快步走路,但是〇七一的基地在山脚下,比江坪还北,一入冬马上就成了冰雪城,秦越在那儿冻了几天,没能顶住,回来之后生了场不大不小的病。
师扬是个女儿奴,天生操心的命,有点担心秦越。
周学礼说:“方案讨论阶段和项目开发阶段都在所里,最后做实验才去基地。所里的条件还行。”
师扬:“好吧,那师妹你现在就回去收拾?具体情况,我们路上再说,之前还以为这个项目没希望了,临时才接到的通知,辛苦赶一赶。”
秦越说:“好,我马上去。”
路上,师扬言简意赅,和秦越介绍了项目内容:通过外部测速判断导弹的毁伤威力,以此为依据对导弹进行进一步的设计优化,同时通过对不同距离目标的毁伤效果分析,得出并控制最佳引爆时间。
这里面涉及到导弹设计、主体控制、外部测算等,是个多方合作的项目。
〇七一秦越了解,军工保密单位,肯定会牢牢攥住核心的设计部分,而他们擅长高速信号处理,应该会负责外部测算,至于其他的,师扬说不知道。
秦越也就没再多问,踏实地在飞机上睡了一觉,睁眼就是皑皑白雪。
自从离开江坪,秦越就再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她回去的几次都是晴天,待的时间很短,等不到冷空气过去就又走了。
之前去〇七一也不过是雪后初晴,她只在刻意摇晃松枝的时候,感受过大片积雪灌进脖子的冰冷。
师扬看到秦越走神,伸手拍了下她的座位说:“师妹,走了。”
秦越回神起身,顺着廊桥走入机场。
〇七一负责对接他们的仝河已经在出口等着。
看到周学礼,仝河立刻迎上来说:“周老师,好久不见啊,一路辛苦了。”
周学礼:“哪里的话,还要谢谢仝工特意过来接我们一趟。”
“仝工,童工,您还是喊我小仝吧。”仝河接过周学礼的电脑包,说:“我先送您和学生去宾馆,等其他几家都来了,晚上一起吃个饭认识认识,后续好开展工作。”
周学礼说:“行。”
仝河很健谈,一路上和周学礼从当地的风土人情聊到〇七一对外协单位的管理规定,几乎没有一秒停歇。
师扬偶尔接一两句。
坐在后面的秦越和其他几个学生则全程玩自己的。他们在为难得一见的大雪兴奋,秦越单纯发呆。
到了宾馆的停车场,师扬一眼就认出了从一辆私家上车下来的人,他压着声音对周学礼说:“周老师,江大也来了。”
周学礼不意外:“江大二院有几个年轻人在自动控制方面很有建树。”
师扬点点头,让旁边的男生帮秦越拿行李。
一行人跟随仝河朝宾馆入口走去。
秦越单薄的身形消失在门口那秒,江坪大学负责这个项目的带队老师沈见清从车上——红唇卷发,一身休闲款的灰色大衣配白色的短款尖头高跟靴,看起来时尚又高级,就是表情太过寡淡,语气也严肃到让学生不敢随意嬉闹。
“沈老师,您这边的人都到齐了吗?”〇七一的人过来说。
沈见清:“还有两个,十分钟左右到。”
“那您看我们是先去办理入住,还是等人到了一起?”
“你们先去,我在这儿等他们两个。”
“好的。”〇七一的人说:“您的车牌已经提前报备过了,可以在所里自由出入。”
沈见清:“好的,谢谢。”
〇七一:“您客气了。”
“各位老师、同学,我们这边来。”
沈见清目送一行人进门之后,走到车子另一侧,从包里拿出根烟点上。
很快,青白烟雾顺着徐徐降落的白雪逆行而上,一次又一次消失在冷空气里。
沈见清微阖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雪片在她头上、肩上、眼睫毛上静悄悄地堆积,和宾馆前台热闹的寒暄大相径庭。
“哎呀周老师,久仰久仰,今天终于见到您本人了。”江坪大学的老师吕智热情地握着周学礼的手说:“我最近正在拜读您今年11月份发表的那篇SCI,有几个地方不太理解,刚好趁着这次机会向您请教请教。”
周学礼客气地说:“交流可以,请教就算了。”
吕智顿时对周学礼更加崇拜,拉着他直接开问。
两边的学生年龄相仿,都不是闷塞的性格,没几分钟也聊熟了,大家围站一圈,明里暗里地炫耀各自的学校和导师,除了秦越。
秦越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勉强露出一角的黑色车身。
没来的人应该不会那么巧就有她。
早在两年前院长就说了,人和人的缘分来来往往,大多数都是过眼云烟,而不该属于她的那一片早就已经散得干干净净了。
“秦越,走了。”师扬喊人。
秦越回头应一声,快步经过对她行“注目礼”的一众人,朝师扬走去。
他们上楼之后,沈见清的学生之一谭景皱着眉毛对吕智说:“吕老师,你有没有觉得‘秦越’这个名字很耳熟?”
吕智还沉浸在见到活的周学礼带来的兴奋里难以自拔,闻言随口道:“眼馋人姑娘直说,晚上吃饭的时候老师给你保媒。”
谭景一喜,故作矜持地说:“真的啊?”
吕智睨他:“这会儿站你面前的要是沈老师,你敢这么反问她吗?”
谭景后脖子忽然一凉,快速回头,接到另外两个人的沈见清正好推门进来。
谭景立马转过身,毕恭毕敬地喊了声:“沈老师,楼老师。”
沈见清:“嗯。”
楼老师笑眯眯地走过来,拍着谭景的肩膀说:“小伙子可以啊,才大一,你们沈老师就带你出来了。”
谭景偷摸看一眼面无表情的沈见清,干笑道:“运气好,运气好。”
沈见清说:“觉得只有运气,没能力的,现在就可以走。”
谭景欲哭无泪,他真的只是随便客气一下啊。
楼老师朝谭景使个眼色,让他先去一边等着,然后走过来和沈见清说话,缓和气氛。
“沈老师,你现在越来越严肃了,我都有点怕你。”楼老师玩笑着说。
沈见清把身份证递给前台,说:“内部可以适当的藏巧守拙,有外人在,既不能锋芒太露,给自己树敌,也不能太过谦虚,让人觉得不可靠。”
吕智笑道:“还是沈老师考虑得周到。谭景,听到了吗?”
谭景连声点头:“听到了听到了。”
听到个鬼,他现在只想赶紧找吕智,让他收回给自己保媒的话。
就他导师这严肃劲儿,吕智前脚开口,他后脚可能就被沈见清逐出师门了。
呜呜呜。
他好难。
但他还是觉得“秦越”这个名字在哪儿听过。
在哪儿呢?
揣着这份疑问,时间一晃就到了晚饭。
秦越刚睡醒,精神不好,强扽着神经跟在周学礼旁边认过人便去学生那桌找了个位置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向晨聊微信。
关向晨:【元旦回来不?】
秦越:【不回,临时被导师拉来出差,至少忙两个月。】
关向晨:【不愿再笑.jpg】
【过年总回来吧?】
秦越:【嗯。】
关向晨:【怒搓狗头,表达快乐.jpg】
【你在哪儿出差?】
秦越点击键盘。
还没从选项里找到第一个字,忽然听见周学礼叫了自己一声。
秦越站起来往过走。
周学礼侧身过来,用手挡着嘴,悄声说:“我忘带解酒药了,你去车上帮我拿一下。”
秦越:“好。”
秦越快步往出走,拉开包厢门的时候,忙完过来的沈见清恰好抬手准备推门。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秦越只是微不可察地握了一下门把,就垂下眼睛说:“沈老师。”
沈见清垂在身侧的手指一瞬间蜷紧,心脏沉得像是要坠入无尽深渊。
两年不见,这个曾经在她唇上,心脏上,水潮涌动的地方叫了她无数次沈老师,问她够不够,还要不要的人,现在连看都不愿意多她一眼。
她这么做无可厚非,可……
“秦越,你认识沈老师?”
包厢里传来周学礼疑惑的声音。
秦越和往日里对沈见清毕恭毕敬的学生一样,替她拉开门,侧身站到一边,说:“不认识。以前上班的地方在江坪大学对面,去蹭过沈老师几节课,知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