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见清这一声几乎用尽全力。
喊完那秒, 她觉得整个脑子都在嗡嗡,喉咙也震得生疼、发痒,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弯腰撑着膝盖, 剧烈咳嗽。
口水渐在身上,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出冒。
这让她胸腔里无处安放的神经和狼狈瞬间暴涨, 甫一看到秦越脚下在动,她立即大退一步,厉声道:“不要过来!”
秦越顿住, 勾着垃圾袋的手指慢慢攥得很紧。
她咳过, 经常咳, 用拳头一挡, 或者把下巴缩进衣领里挡住嘴, 就不怎么能吵到别人的那种咳, 但有时仍然会觉得胸口像是要炸开了,吸不上气。
沈见清这样的……
她只是看着, 就觉得她的五脏已经徘徊在了崩裂边缘。
秦越无声地站着,几秒后,嘴唇逐渐抿成一条直线。
真的, 就那么难以接受她看见什么?
一个对她一无所知的人,看见再多不还是一无所知?
她那么安全, 有什么可急的,反而是她秦越,一场慌张,战战兢兢, 到头来就得到句“你算我谁啊”。
算前半辈子全是你, 后半辈子只想你的“变态”。
她闺蜜亲口封的。
这样的她, 看到你因为一束玫瑰突然之间性情大变, 难道不该是她急?
那可是玫瑰啊。
经历过爱情的人才会对她又爱又恨,敏感至极。
所以沈老师,沈见清,你可能已经有过了你的爱情,而我,至今还没有你,这样,难道还不该是我急?
我又不敢急。
你又跟我说,我不急也是错的。
那么,什么才是对的?
阳台的风一涌一涌的,窗帘在摆。
受到惊吓的布偶终于攀不住,“咚”一声掉下来,怯怯地叫道:“喵——”
秦越放松手,沉默了几乎一分钟,才对上沈见清赤红的双眼,说:“我没想管你。”
沈见清:“没想管为什么不让我捡花?!”
“我……”
“你揣着明白装糊涂,看我发完疯了再跟我上床,然后千方百计哄着我,看我哭,看我求你,那样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对了,你就是喜欢那种掌控人的感觉,你一直都是这样!”
沈见清的激烈被自己口不择言的话推到顶峰。
反观秦越,她只是镇定地注视着沈见清,又是五六秒的沉默过去,才说:“我没有。”语速异常缓慢,像无奈地叹气。
巨大的反差如同火上浇油,沈见清抿紧唇,鼻子里重重地出一口气,喊道:“秦越!你就是想看我的笑话!”
世界瞬间安静了。
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对视,几乎能看清对方的情绪如何在瞳孔里翻涌。
秦越盯着沈见清看了几秒,眼睛很黑,随后在一片死寂里开口,“你说你对我了如指掌,所以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欣然接受,因为你说的做的都是对的,你光明正大。我对你一无所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像今天一样踩雷,惹你生气,所以我只能把看到的藏着掖着,费尽心思来维持我们这段关系的平衡。”
“沈见清,这过分吗?”秦越平静地问。
突如其来的全名和反问像一桶冰水从头顶骤然浇下来,强烈的刺激让沈见清瞬间僵直在那里,身体一阵一阵冷得发麻。
“你说的对。”秦越直直地看着沈见清,视线连一秒眨动都没有,“我的确还不是你的谁,不该知道你的事,更不该干涉,如果你的觉得我的存在让你感到难受了,我们就……”
秦越低了一下头,又抬起来,说:“算了吧。”
轻飘飘的三个字比惊雷在耳边炸响还要轰烈。
沈见清浑身一震,两眼放空,等她发白的视线聚焦到秦越没有表情的脸上,又忽然咬紧嘴唇内侧,脑子里不断有声音闪过。
“既然你身边不会有另一个人,那能不能让我一直睡下去?我也不会结婚。”
“你这辈子只找一个情人,我离开了,你就剩一个人了。”
“或者,我也有我的性癖。”“你。”
沈见清的手指捏攥起来,拇指死死掐着关节。
什么一辈子,什么性癖,果然都是假的,人心说变就变,和那些被撕烂的玫瑰一模一样,全都是骗子!
她竟然会信骗子的话!
昨晚都还在信!
“沈老师,你别哭,GC了是好事。”
“没事,抱紧我就不会抖了。”
“好,你不想停,我们就继续,到天明都行。”
“……”
沈见清的理智被剧烈的冲撞着,目光所及也怎么都逃不开垃圾袋里的玫瑰,这二者内外夹击,逼得她想放声尖叫。
可是不行。
她既然当了老师,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要为人师表,要克己复礼,否则……
“铮!”
墙边的钢琴上忽然被布偶踩出一声。
沈见清迅速抬头,然后猝不及防被秦越脸上的神情击中,波澜不惊的,一开口,声音更甚,“沈老师,要跟我算了吗?”
沈见清的心脏猛往下沉,像有千斤巨石坠着,她想弯腰又不能,鼻息粗重,透过模糊视线发现秦越还想说话,立刻咬着牙齿大喊,“你走!马上!”
秦越只能把嘴闭起来,在死寂的客厅站了几秒,一言不发地提着垃圾袋往出走,步子稳稳的,开门和关门也不疾不徐的,好像刚刚谈论的这些事对她没有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这个认知让沈见清又一次怒形于色。
看到小心翼翼踩在钢琴上的布偶有叫的趋势,她立刻连抽三张纸巾,揉成一团砸在它正脸上,怒道:“你敢叫一声,我马上往你脖子里绑根绳子,把你吊到树上自生自灭!”
布偶猫毛乍起,呲溜一下就跑得不见踪影。
沈见清一个人站在客厅看着满地狼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声音还在横冲直撞,翻涌情绪积压在胸腔里无处释放,她觉得她快要发疯了,支撑不住似的慢慢弯了腰,手扶着低矮的茶几。
急促粗重的喘息很快在客厅里响起。
沈见清张开口呼吸,还是觉得胸口窒息、沉闷。
她死咬着牙,竭力把正在往喉咙里延伸的那些胀痛一点一点往下咽。
蓦地,手机响起来,像一个奇怪的信号。
沈见清呼吸一顿,耳边陷入死寂。
高昂急促的铃声不断从后方传来,她却仿佛被罩在厚厚的玻璃里送入了另一个世界,听觉模模糊糊的,什么都辨不清楚。
她只有一个疑惑: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好像和秦越发脾气了,无缘无故。
那会儿她应该像个神经病,否则怎么会对无辜的人那样大喊大叫。
沈见清压在桌边的手指蜷缩回来,死死抠住桌角。
铃声停下又响起,可见着急。
沈见清闭了一下眼,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直起身体的,怎么找到被她随手扔在餐桌上的手机的,又是怎么接听电话,认出柯良平的。
她的所有行为都很机械,和柯良平一递一声,根本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江坪市委和青年工作委员会搞了个两天一夜的主题营,目的呢,很明确,就是想把各行各业的高层次、年轻人才都召集起来,给洗洗脑,定定心,让你们安心留在江坪发展。”
“嗯。”
“咱们学校有五个名额,院办刚给我打了电话,让咱们学院出一个人,我报了你。有没有问题?”
“没有。”
“那你尽快准备准备,听院办的意思,一开学可能就得去。”
“好。”
为时三分钟的通话结束,沈见清已经完全恢复清醒,她头一低,看到桌上特意摆了盘的青菜、玉米和已经拨开的鸡蛋,心跳就撞上了骨头。
秦越什么都不知道,还小她那么多,却一味的迁就她,忍让她,可她都做了什么?
内疚迅速将沈见清包裹。
等她手扶住墙,怔然回神,脚尖已经碰到被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高跟鞋,抬眼,外套也好好挂着,昨晚就被秦越顺手洗了,今早干了的丝巾仔细搭在旁边,一切都风平浪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她心里怎么会这么乱,这么胀的?
沈见清低下头,秦越蹲在地上整理的模样从脑子里一过,她眼泪就掉了下来。
都这多年了,怎么稍微有人扎她一下,她还是会马上理智全无?
或者都不用动手,不是刻意,她都会变得敏感反常,难以控制。
她都成年了,都快老了,早就没人敢欺负她了。
她都当教书育人的老师,怎么,反倒开始欺负人了?
算了吧。
能逼得秦越说出这种话,她一定把她欺负得失望透顶了。
沈见清扶着墙壁蹲下来,肩膀一沉,趴在膝头哭得悄无声息,听不见任何一声抽泣,眼泪却像决了堤的水,汹涌而下,久难停止。
她想,她今天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突然软弱得没有一点老师的样子。
她真的,很多很多很多年没有这样了。
布偶探头在阳台的门边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跑过来蹲在换鞋柜上,拿爪子蹭沈见清。
“喵,喵……”
布偶叫个不停。
沈见清被叫得火气上来,重重拍了一下换鞋柜,哑着嗓子喊道:“你能不能不要再喵喵喵了!”
布偶目瞪口呆地举着爪子,几秒后,轻轻拍到沈见清肩膀上,“喵——”
————
沈见清楼下,秦越已经看着手机在墙边靠了快五分钟。
第六分钟,她微微握了一下手机,接着熄屏,转身往出走,去坐地铁上班。
一到领科更衣室,关向晨立刻迎上来,说:“你竟然迟到?虽然卫信成指望你给他当摇钱树,不敢把你怎么样,但是!你自己的工资是要被扣掉的啊!五十块!够吃好几十串烤肉了!”
“你说,昨晚干嘛了?”关向晨盯着人问。
秦越站在柜子前面绑头发,换衣服,仍旧是不慌不忙的,“没干嘛。”
关向晨:“没干嘛你迟到?!哦,也可能只是睡过。”
关向晨按照自己的起床标准衡量完秦越,顺势打了个哈欠,靠在她旁边说:“夜班都快把我熬死了,还好明天提前换中班,不然我都担心我撑不下去,不过我后面一段时间要去你们维修部了,上周有批货工艺出了问题,要全部人工返修,想想都要命。”
秦越早就习以为常,她淡淡地“嗯”一声,扶着柜门的手停顿片刻,抬起来,把惯常放在边缘的手机推到柜子最角落,才往出走。
走出去两三米忽又回头说:“明天你休息一天,我连你的中班。”
关向晨喜闻乐见,脑子一转,“不对啊!明天周五!”
“有什么问题?”
“我肯定没问题。”
关向晨快走两步,拧着眉毛说:“周五你不是要去见那谁么,所以这几年只要周五有排中班,都是你找我换,这回怎么反过来?有情况!”
关向晨凭借过来人的经验,不等秦越糊弄,就肯定地说:“你们吵架了!”
秦越抬眼,“再不让走,我被扣的就不是五十块工资了。”
关向晨果断抬手,“请!”
秦越转身离开。
关向晨和沉思者一样端着下巴目送她。
啧,衣服都没换,昨天肯定没回家!
噫,走路都低着个头,跟丧家小狗狗一样,绝对是吵架了!
“嘶!”
关向晨捏了拳头往手心一砸,急了。
这要是放以前,两人就是掰了,她也没意见,甚至会举酒庆祝她闺蜜可以另觅新欢。
现在,天呐,她的白头发都要愁出来了!
关向晨火急火燎地跑到生产,抓了个熟人问:“有没有江坪大学二院的板子??”
熟人查了一下,笑道:“还真有。”
“你怎么知道?”熟人笑问。
关向晨:“我不知道,我就是来问一下。唉,现在能出货不?我去送。”
“能是能,但现在才八点,人老师应该还没去学校吧。”
“我能等。”
“你能等,但你不一定搬得动,这次是200套小批量,一整箱。”
“我平板车拉过去。”
熟人乐了,“你就那么想进江坪大学啊?”
关向晨说:“最近受了点刺激,很为自己过去没好好学习后悔,这不趁着有机会么,就想去感受感受名校的学习氛围,好给下辈子发愤图强树立信念。”
熟人差点被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笑死,“那我下出货单了啊,你去仓库等着吧。”
“对了,小批量及以上只能仓库的人送,你最多跟着混一混,平板车拉什么的就别想了。”熟人提醒,“到时有车子直接拉到二院楼下,带临牌的。”
关向晨鼓两下掌,仿佛没有情感的彩虹屁制造机,“临牌都能搞到,我们的业务网好庞大,好优秀,好让人激动。”
熟人:“走吧。”
关向晨:“好的。”
上午九点,第六次跑到衣帽镜前检查自己头发有没有被愁白的关向晨终于如愿上了去江坪大学送货的面包车,果然像熟人说的,有临牌,一路畅通。
到了楼下,仓库的人边卸货边给陈薇打电话。
关向晨则两手抱胸,一脸凝重地盯着一楼狭长漆黑的楼道。
那谁,你最好在,最好让我碰见。
下一秒,关向晨挠挠头,在心里默问自己,“那谁长啥样啊?”
“关姐,搭把手,把门关了。”仓库小哥用肩膀夹着电话说。
关向晨回神,快步走过来关门,然后跟着他上楼,一路去了312。
任佳文已经在门口等着。
见两人过来,任佳文连忙将门开到最大说:“麻烦您帮忙放进来。”
仓库小哥:“没问题。”
关向晨跟进来,视线在里面快速一扫,只剩叹气。
除了窗台上的花,里面根本没第二个活物,她今天这一上午算是白搭了。
“麻烦签收一下。”仓库小哥拿着送货单让任佳文签字。
任佳文接过来,正要落笔之际,忽然抬头看向门口,说:“沈老师,您来了。”
关向晨黯淡的眼珠子一亮,听见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女声,“嗯,陈薇呢?”
任佳文:“陈薇老师家里有事,晚点过来。”
沈见清:“她来了,让先去305找我一趟。”
任佳文:“好的。”
话落,沈见清就要走,关向晨嘴比脑子快,脱口道:“沈老师!”
沈见清微微蹙眉,“你是?”
关向晨迅速绕过任佳文走到门口,说:“关向晨,阿越闺蜜!”
同时在心里惊叫一声,妈!她真的好好看!长得好姐!就是为啥眼圈有点红?
沈见清提着包的手紧了一下,神色如常,“你好。来送货的?”
关向晨立马回神,“啊,是啊。”
“阿越差点在南门出事的第二天,还好有您及时赶过去照顾她,不然我在老家肯定急死了。”关向晨一脸忧心地说完,展颜一笑,“一直想跟您道谢来着,没想到今儿就碰上了。谢谢啊。”
沈见清:“举手之劳,不用客气。秦越她……”
沈见清话到一半,眼帘垂下来,抬手拨一下头发,才又说:“还好吗?”
嗯嗯嗯??
关向晨脑子里的警钟狂响。
能问好不好,这算是吵架石锤了吧!
还有!
她手指上那个创可贴什么情况??
不止吵了,还打了?
关向晨暗道一声“我艹”,心说她闺蜜就是弱鸡一只,真打起来还不让人欺负死???
要了命了这是!
难怪她闺蜜一大早就低着个头走路,有气无力的!
草草草!她生气了啊!
但为了她闺蜜以后的幸福,她多少得忍一忍!
关向晨暗暗咬一口牙根,露出满面愁容,说:“不太好。”
沈见清平复没多久的脑子立时又嗡了声,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但是不等她开口追问详细情况,关向晨就撂下一声“沈老师,我先走了”,快步和同事离开。
沈见清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提着包的手越握越紧。
任佳文从旁边看了一会儿,犹豫着说:“沈老师,您没事吧?”
沈见清一怔,快速松了手,说:“没事。你一个人在这儿小心点,怕的话就去305,我那几个留校的学生今天都在。”
任佳文看着沈见清克制的神色,欲言又止,最后说:“好的,谢谢沈老师。”
沈见清没说话,也没去305,而是来了三楼的办公室。
沈见清还只是副教授,没有独立办公室,和另外三个老师共用一间,他们都有家有室,暑假期间很少过来,这会儿倒是方便了她。
沈见清开了空调,疲惫的把自己扔进椅子里。
她的脑子乱糟糟的,一闭眼想到的全是秦越走时没有表情的脸。
以前都看过多少回了,她从来没觉得怎么样,今天莫名的烦。
好烦!
沈见清抓起空调遥控器,连按几下,直接把温度调到了20。
很快,刺骨凉意袭来。
沈见清睁眼枕在椅背上,杂乱的心绪逐渐冷静,随之而来的是积压一早上的内疚,胀得她喉咙难受。
她一遍遍回想着关向晨说“不太好”时的语气和神情,终于忍不住在10点——车间15分钟休息开始的时候,快速从包里掏出手机,拨出了秦越的电话。
听筒里经过长久的静默之后,响起系统提示,“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