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飘他们没有在县府逗留太久, 县令准备了一些当地特产,新鲜的吃食装在食盒里为他们践行。
走的时候二狗下车看了一眼他送过来的食物, 拍了拍他的肩膀:“安置好家里人。”
县令楞了一下, 没懂什么意思,心里却一阵不安,但想想应当不至于, 他虽然在找人做陪这件事上有些做得不合适, 但整体十分热情,该给的待遇都给了,沈大人他们一行人到府上来住,待遇给得都比他们平时在家里还高,吃的饭菜要么是同喜楼直接拿过来, 要么是他们后厨特意烹饪的, 干贝干鲍这些东西都是拿出来了的,铺的床单被褥也是上好的绸子, 为了这次接待沈大人李大人的事情,他没少敲打那些商户和乡绅, 就算没有十全十美,十全九美总是称得上的吧。
县令一头雾水,但人已经离开了,没有人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安置好家里人。
林飘和沈鸿坐在马车里,只看见二狗下车和县令说了什么, 大概是告别之语,便没有在意,等到后面再听见县府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县令被换掉, 朝廷安排了新的人前去顶上,二狗的那一批同学便被安排在衙门里,做文秘或者管档案一类的,也算是一个帮手,他们在村子中多年,又跟着沈鸿学了一些东西,谈不上公正无私,但也知道把事考虑得详细些,让县府的百姓都能有一些好处。
他们来的路上是慢慢走的,该做的事都做了,该看的风景也都看了,回去的路上便没有什么好停留的了,即使再有人想要攀附,顶多也只是落地吃一顿饭的功夫,不会再耽误什么。
等到船只走到裕州,他们去接玉娘回来,在行程计划中稍微耽误个半天也足够了。
之前玉娘的爹娘都说不好叫他们这样绕路来接人,让他们直接回上京去,玉娘后面他们再派人护送到上京去。
二婶子说什么都不同意,说即使别人自己先回去了,她也是得来接玉娘,和玉娘一起回上京的。
兵分几路实在麻烦,现在船都是现成的,再去找船也麻烦,林飘便和她们说好了,一起来一起回,一个都不会落下。
他们这次落地,正好在裕州这里歇歇脚,裕州虽然在州府之中算是贫瘠,但再贫瘠也是一个州府,和县府比起来完全不是一回事,补充一些新鲜物资正好。
林飘把狍子腿带上,上了船之后肉剔下来炒了两个菜,骨头炖了汤。
沈鸿本就不缺精血,都说满则溢,林飘忘性大,颇让他吃了一些,在船上受了不少罪,下了船正好松快松快。
接到玉娘之后回到船上,林飘在房间里有些警惕的看了沈鸿一眼。
“你药性也该过去了吧,别是装的,故意折腾我。”
“飘儿这样看我?”沈鸿十分温柔,简直温柔得有些委屈了,仿佛是受了别人的冤枉一样。
林飘受不了他这个样子,船下又温柔又乖,什么话都听,什么事都答应,船上就变了一个人,话语倒还是这么温柔,但别的方面就都变了。
“你就不是一个老实人。”林飘冷哼一声:“是你太过分了,这几天是怎么对我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少装无辜。”
林飘暗暗磨牙,何止是觉得沈鸿有些过分,甚至是不太尊重他,非要把他逼崩溃才肯停,拿那狍子肉当借口骗谁呢。
沈鸿淡笑望着他:“可飘儿不喜欢老实的,飘儿喜欢我不是吗。”
林飘扫他一眼,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我喜欢你你就这样对我?”
“飘儿,我情难自抑。”
林飘:“……”
林飘感觉沈鸿是有点小情绪在的,但是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怀疑的看了他一眼:“你是又吃谁的醋了?”
沈鸿摇了摇头:“飘儿觉得,如今还有谁配。”
林飘看着他:“所以你故意的是吧?”
林飘才不信他,沈鸿这个人高傲聪慧,但又喜欢吃飞醋,行为是最有力的表达,林飘想来想去,只想到了李守麦,于是叹了一口气。
“唉,算了,不和你计较,也不知道李守麦现在过得怎么样。”
沈鸿静静望着他,目光落在他身上,落在他脸上,望着那双眼眸中的眼神。
林飘侧头,对上他的视线,撑着下巴:“你说他会过得好吗。”
“会,飘儿有心帮他,他自然会过得好,往后顺风顺水,没什么好牵念的。”
林飘看着他的脸,不解慢慢变成笑意:“你吃他的醋啊?”
沈鸿默然了片刻:“飘儿,你喜欢过他吗。”
林飘摇头:“没有,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
“没有就好。”沈鸿靠近将林飘搂进怀中,低头嗅着他脖颈间淡淡的香味。
沈鸿感觉自己血液里翻滚的燥气缓缓平息了下来。
他想这是林飘的过往,不管喜不喜欢,是不是有过一瞬的动心起念,一切都已经是过去了。
但他很难受。
他只要一想到在自己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仰望着林飘,叫着嫂嫂跟在林飘身后的孩童,而李守麦已经能和林飘并肩而立。
那时候林飘新寡,李守麦高大俊朗,哪怕只是一瞬的动心,哪怕只是一点点念头的升起,他想到都会觉得烦躁。
他要林飘清晰的感受到,他不再是小孩,他们真正的在一起了,他们才是夫妻。
林飘摸了摸他后背:“好了,以后不许再乱吃飞醋了,明明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你还总是这样紧张做什么。”
“飘儿。”沈鸿轻唤他的名字,侧头在他侧颈上轻吻了一下,没有说别的话。
李守麦那天说的那番话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觉得李守麦实在愚蠢,可是他也知道,林飘会喜欢这种愚蠢。
除了在村子里的生活林飘不会喜欢,李守麦说的所有话都是林飘认同的。
林飘赚钱是为了家人,为了更好的生活,为了自己的人生,他的眼睛从不往外看,只专注在自己的路途上,谷欠望贪念都很难引诱他。
他看似咋咋呼呼,却活得很通透淡然,稳定的立身在这样一片繁华之中。
可沈鸿知道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他们不是同类,所以想要更紧的抱住他。
他权欲熏心,他想要家中的温暖,也想要权势滔天,他想要万寿无疆的喜乐,也要一蔬一饭的平淡,他都要。
曾经他毫不犹豫的铲除了五皇子,如今依然要这样对待楚誉。
只要皇帝敢有异动,妄图摧毁他的生活,他就要弑君。
林飘知道了他是这样的人,知道他的狼子野心,知道他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却连忠君爱国都做不到,还会将他视为那个温柔听话的沈鸿吗。
“飘儿,你从未喜欢过别人是吗?”
“是。”林飘觉得他吃飞醋这事不是一天两天了,大概是小时候就喜欢他,整天怕他跟别人恋爱埋下的毛病,得想个法子断了他的根,正在琢磨,便听见沈鸿道。
“既然飘儿只喜欢过我一个男子,便将全部的爱给我吧。”
“已经给你了啊,但如果你总是不信,我会收回的。”林飘稍稍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抬头看向他的眼眸:“我爱你。”
说着林飘在他唇上啄吻一下。
“我爱你。”
林飘凑上去又啄吻一下。
“我爱你。”
最后一次啄吻,大手托住林飘的后脑勺,把啄吻变成了深吻。
前路漫漫,关山难越。
权利这条路这么长,一开始想要的东西很多,但当一切都已经得到之后,为了守护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依然要将除了身后之外的人事物,一件件无情斩杀。
他从来,都做不成忠臣。
林飘随着他倒入床帐中,翻身想要滚开,却被沈鸿紧紧圈住,眼眸如深潭低垂:“飘儿,再陪陪我。”
“你这几天是怎么了,心情不是很好?”
“船上无事。”
林飘被他吻了几下,感觉酥酥麻麻的:“算了,随你吧……反正在船上无事也是整日躺着睡觉。”
窗外青山已过,绿水依旧,浪花层叠,江风徐徐。
……
回程要比出发快多了,林飘几乎是睡着到的上京,抵达上京的时候是夜里,他们下船上了马车,回到府邸就接着睡,完全无缝连接,等到第二天一早上一睁开眼,感觉就像梦一样,已经躺在府邸的床上了。
林飘打了一个哈欠坐起身,伸懒腰舒展了一下身体,伸脚下床披上厚外套。
“这一下是真的入冬了,烧着地龙都觉得有些冷,得披着点厚衣衫才行。”
秋雨听见他的话点头:“穿衣还是得注意一些,出门得穿得更厚一些,不然恐怕要受风寒,正是变冷风又大的时候,一个不注意就被冷风钻脖子里去了。”
林飘听她这样说忽然想到沈鸿:“沈鸿今天穿的什么衣服?”
“穿得厚了一些,但也没有多厚,是那件暗纹银线绣花鸟鱼虫的袍子,那料子好,厚实又软和,但和夹棉的衣服还是比不了。”
林飘这倒不是很担心:“他身体好,穿那一件也够了,没穿之前的薄衫就行。”
出去奔波了一趟,每天都在见不同的人处理不同的事,林飘现在只想先好好休息一下,呆在家里先缓一缓。
结果才躺到下午,就听见戚家几位夫人前来找他。
林飘从床上起身,挠了挠头感觉有些疑惑,戚夫人因为之前的事和他关系不错,但从不轻易上门,她们不是那种喜欢没事闲聊交际的人,这些事在她们眼中都很无聊的事情。
林飘收拾了一下自己,让秋雨先去接待一下,让她们先在待客厅待着,该送上的茶水点心一个都不能忽略,林飘到现在还没挽发,让夏荷赶忙给自己挽一下,带上两根简单的发簪,快步朝着待客厅走去。
林飘到了待客厅,她们正坐在厅中喝茶,见他来了便站起身。
林飘忙道:“不用如此客气,几位夫人快坐下,折煞我了。”
几位夫人点点头坐下,看向他道:“夫人为国为民,受我们一礼又有何受不起。”
林飘一看这个阵仗有些大了:“几位夫人前来是为何事?”
“的确有一事,想要请夫人帮忙,劝诫一番沈大人。”
林飘一听果然和沈鸿有关,自然不能随意对待:“是何事如此要紧?沈鸿虽然做事不说全无错漏,但许多事情也都是有他自己的道理在的,怎么让夫人们今日特意前来。”
戚大夫人道:“夫人可知道如今朝堂之中有一件事,众官都争执不下。”
林飘想了想,感到很迷茫,因为这些人每天上班的任务就是争执各种事情,没有哪一天不争执的,还分有长线争执短线争执和支线争执,都能同时平行进行。
“我孤陋寡闻了,不知夫人指的是何事?”
“便是征战之事,如今朝堂之中主战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陛下也有了战意,偏偏沈大人不肯退让,一开始沈大人还十分中立,如今主战的多了,沈大人的心便有了变动。”
林飘脑海翻译一下这段话,一开始装中立,一看打不赢就显露出了歪屁股的本质。
关于战争的争执,林飘自然知道沈鸿在做什么,现在沈鸿非常执着于出师有名四个字,认为战争不能轻易开始,尤其是挑起战争的一方是要受到历史高度的道德谴责的。
而沈鸿,作为朝堂之中扮演着一个道德风貌非常高的人,对于这件事自然是绝对不会表现出支持。
现在很明显,想要打的那一边已经坐不住了,想要说服沈鸿,让沈鸿不要再死板执拗下去。
林飘内心很惊喜,沈鸿居然已经到了他说一句不,戚家几个夫人要跑来给他做思想工作想要曲线救国的程度。
现在是混得相当有高度了啊。
“夫人,你既有心想要造锁子甲,也该知道边境的战事不停,大宁战士有多辛苦,没有哪一个将军不想平定四方,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何不利落的打一场,如此战事平息,往后百姓才能安居乐意。”
林飘看着她们的眼睛,犹豫了一下。
“夫人想要说什么,说便是了。”
“不要怪我乌鸦嘴,想打的人都是怀着打赢了有很多好处这种想法,不想打的人都是觉得打输了代价太大,之前处月部敢挥师南下,一旦兵败有颓势,便维持不了如今这样一个互相试探,互相畏惧的局面了。”
历代都不敢轻易的打便是知道下场和后果必然是惨烈的,大型战争一旦开启,注定是一场你死我活二选一,不像投掷硬币可以轻飘飘的开启第二场,因为没有第二场可以选,所以没人敢去轻易抛这枚硬币。
林飘无所谓打不打,但这个时候肯定要站沈鸿这边,免得别人总想来影响和干涉沈鸿,沈鸿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和准备。
戚二夫人忽然道:“男儿保家卫国何惧一死!”
林飘:“……”
除了沉默,很难反驳。
林飘被她们围着洗了一会脑,看得出来戚家很想打这一场仗,而且已经盘算了胜率,觉得是非常值得一打的事情了。
林飘受不了她们这样执着,听了一会之后就赶紧尿遁了。
几位夫人坐在待客厅中,见林飘趁机逃开了,便道:“也不知他听进去了多少。”
“他既想要做锁子甲,便不会是一点时局都看不清的,如此大约只是想要回护沈鸿。”
“沈鸿如今年纪轻轻,却权势滔天,读书读迂腐了,我们也拿他没办法,希望圣上少听他的话。”
她们坐了一会,见林飘没有回来的意思,便道:“算了,看他是躲起来不敢见我们了,也别为难他了,大约也是听进去了,我们回去吧。”
“他曾经待我们戚家好,我们也没有太让他为难的道理,走吧。”
林飘躲在院子里,听丫鬟来回禀,听说她们已经回去了,松了一口气。
沈鸿的事到底如何他真的不太清楚,反正他知道沈鸿是个很喜欢下一盘大棋的人,他赢面总能比别人大便是因为他一开始的布局就比别人大。
傍晚沈鸿回来,林飘便问了一下他这件事,沈鸿坐在书桌后看向他,轻声道:“如今朝堂中的事诡谲,陛下多疑,将士们都想一战,若是我也主战,便是将这个人情揽到了自己身上,陛下如何能愿意,自然是要我唱红脸,他唱白脸,才算恩威并施,给足了恩典和信任。”
林飘听他这样说,冷笑一声:“他总是这样,好处只想着自己独占,之前他是皇子,目标是做一个最成功的皇子,什么鸟气都能忍,如今他已经是皇帝了,想要当一个最成功的皇帝,便到处耍这些手段,不许别人的光芒超过他,要所有的好处都只能他一个人拿,这样活上几十年,倒也是个不得了的好皇帝了。”
虚伪。
沈鸿笑了笑,见林飘连珠炮一样的骂,看向林飘:“正好有个事要和你说,不然怕你以后担心。”
“什么,你说?”
“如今我和虎臣还有灵岳,也到了该翻脸的时候了,正好这是个好契机,我们翻了脸,虎臣和灵岳才能得到更多的重用。”
林飘微睁眼看着他,这个他懂啊,身在曹营心在汉,表面是敌人实际却是盟友,这一招只要打成功了,整个朝堂都干不赢他们三个人。
“什么时候翻?怎么翻?要我这边先翻吗?”林飘有些跃跃欲试。
“这事不急,陛下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们不用做得太明显,慢慢出现的裂痕才更真实,陛下更相信这种无声的决裂。”
因为陛下也是这种人,将一切埋在心里,不声不响的发酵,每次相见都还在微笑,还在问候,心中却把对方记为了仇敌,划上了必死名单。
林飘点了点头:“确实,把结果做给皇帝看他不一定相信,但如果这个答案是他自己慢慢琢磨出来的,他就会信得比较认真。”
两人把这件事商议好,沈鸿特意告诉他,他会和二柱在信件来往中先有些矛盾,将他不用太紧张。
因为二柱是主战派,因为沈鸿的不肯退让,自然会对他心生不满,指责或是暗暗抱怨一番,这些在信件中都能体现,皇帝要是想要调查,也都能看见这些东西。
这个冬季是充满纷争和龃龉的,互相之间的暗流涌动,表面的兄友弟恭。
沈鸿很懂得如何拿捏楚誉这种人,演戏都不必太下功夫,便正常的相处着,只时不时的露出一点寒意,和彼此在细节上的隐瞒,这些不声不响的东西,象征着他们已经离心。
果然二狗受到了重用,皇帝召见二狗的次数变多,二狗本来就是奸臣人设,属于是皇帝想要他做什么他就马上去做什么的类型,私下本就该和皇帝走得更近,在和沈鸿出现无法遮掩的裂痕之后,终于得到了皇帝的青睐和亲近。
何况皇帝这个人还很擅长表面重用,实际挑拨,引发他们的矛盾和冲突,嘴上说着,你接手这件事,同沈鸿有同乡情分,比较好从他那边过,实际就等着他俩因为这些小事引发各种小龃龉。
冬季,沈鸿二十二岁。
沈府繁花似锦,烈火烹油,他依然还是户部尚书,只是权势更盛,他同武将的关系不太好,但私下和部分世家相处得不错,当然,靠的不是情分,靠的是利益,不管之前是爱是恨,利益都能很快的搭建出新的关系网,将碍眼的代表人换上几个,依然能坐在一起饮酒作乐。
沈鸿之前修沟渠的事再次上奏,请求批准将这个项目再扩大,将历史上容易缺水干旱的地方全都划入施工范围,进行全国范围内的大整顿。
皇帝没道理反驳,自然批准,但也感受到了一个开始让人不适的威胁感。
沈鸿明明才二十二岁,他年纪尚轻,背后又没有背靠什么世家大族,可他现在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但凡出手便有一种无法拒绝的气势。
他之前主张修建沟渠,后面要推行免费识字,这两项如今都有了不少人因他得了好处,加上弹压世家,废除推举,上请开三年恩科,后面两年考上来的状元榜眼因此都十分尊敬仰慕沈鸿。
为百姓争取利益,上任后几次上请减轻赋税,严厉清查苛捐杂税,这些事让他在民间的声誉极好,年纪轻轻便仿佛已经成了儒圣一般,人人都得避让他三分。
皇帝突然想到了前太子,前太子也是这样一个人,他爱护胞弟,爱民如子,做事以民为本,在百姓中有极高的声誉,后来他被害,上京百姓在牢狱外守望,运送囚车路中百姓跪拜阻拦。
父皇也不敢轻易除掉这种对手,所以他是引导了别人除掉的,然后再以为前太子伸冤复仇为名义,使了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才笑到了最后。
虽然沈鸿不如前太子那般值得忌惮,却不能不制衡,沈鸿虽然做的都是圣人之事,但他知道沈鸿不是真正的圣人,让他一人坐大是很危险的。
他想了想,这件事他还留有白若先做后招,白若先不算老,孝期之后再让他回来也并不晚。
只是这期间没有制衡沈鸿的人,三年足够沈鸿发展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了。
他有心想要用李灵岳制衡沈鸿,毕竟他们是旧时,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但李灵岳能力不如沈鸿,只能制衡,却不能保证后续他能很好的接手沈鸿的事务。
这件事让皇帝有些犯愁。
开春,在春耕之后,皇帝下令征兵,决意攻打边境各个小国,不过目前自然不能这样宣布,选了一个软柿子先捏着,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对方冒犯了自己,打算先打过去,根据地坐稳之后再继续吞并下一个目标。
戚大将军被封为兵马大元帅,二柱带着他的铁骑成为开路先锋,另外又给了他一支军队的调令权,让他好在边境大展身手。
皇帝喜欢二柱的悍勇,觉得以他的本事,没有打不下来的地方,但又没那么信任二柱,怕二柱把军队给带跑偏了,所以给了他一部分的决策权,但大部队还是以戚大将军马首是瞻,图一个稳中求进。
戚大将军是想要树立大宁的威严,二柱则是想要把那些异族人的底裤都打稀碎。
捷报连连传来,林飘本来觉得二柱是适合打仗,现在也开始怀疑二柱是不是天降猛男了,一上战场就好像进入了无敌金身模式。
内有沈鸿,外有二柱,中间还有一个二狗,只要皇帝不发疯,如今朝堂的情况非常的好。
因为开战的事情,林飘偶尔会和几位锁子甲大师去见一见面,几位大师现在自从进入编制之后忙得脚不沾地,尤其是战争开始之后,锁子甲供不应求,能多做一套是一套,他们想尽办法偷懒摸鱼也不过一天多歇上半个时辰,溜到同喜楼来吃点花生米喝点小酒,嚼一嚼泡椒兔,抚慰自己味觉的同时也抚慰了自己受伤的心。
林飘偶尔和他们见面,就会和他们聊一聊盔甲和兵器的事情,林飘虽然自己不会做什么,但各种知识圈却了解得不少,不管是做绒花修马蹄还是做兵器搞科研,什么他都刷过一点,虽然他不会做,但把原理说出来对这些大师来说就已经够了。
“等等,你说做复合弓弩?”
林飘点头:“弓弩小,轻便容易携带,但威力不如大弓,大弓强悍,没有硬拉几百斤的膀子拉不动,但携带不方便,箭矢一次也带不了太多,那弓弩改进一下,改成复合弓弩威力会变了很多,而且还省时省力。”
“夫人还请细说!”几人恭恭敬敬的道。
林飘叽里呱啦描述了半天,看他们似懂非懂还有些迷茫的样子:“拿张纸上来吧,我画给你们看。”
常永思急急忙忙去叫了纸笔上来,铺开之后林飘开始挥笔。
“你看,就这样,然后这样,这个是木头,这个是牛筋,这样,这样,之后,这样。”
常永思和几位匠人认认真真看了半天之后,郑重的看向林飘:“夫人,还是用文字说吧。”
林飘握着笔的手一顿:“我这不是画得很清楚吗?你们仔细看看啊,这些都很清晰的。”
常永思道:“夫人,您的文字更动人,我们更能领会您的意思。”
林飘:“……”
林飘只好放下笔:“行吧行吧,先这样,其实这个很简单的,就是一个思路而已,说再多不如你们先做一做这个东西,有了成品之后才能再说有哪里做得不对,应该怎么改。”
古代复合弓和现代复合弓完全是两回事,用更小的物品制造出更大的推动力,让小小一枚箭矢拥有更强大的攻击力。
几人一听这话,顿时痛苦面具起来,做锁子甲的记忆又涌入心头,被一个懂兵器却完全不会做兵器的人不断的挑剔修改,现在还要上皇家的班,真是死了算了。
但不打算死,提着一口气总要继续回来做。
“好,夫人,我们试试,到时候再请您点拨。”
把做复合弓弩提上了日程,林飘心里也叹了一口气,他之前只想着二柱在外面能平安,大宁不要破败,可是如今战争真的开始的,他作为大宁的子民,注定要被卷入其中。
他不希望大宁败,这里有他喜欢的人,他的家人,朋友,他至今所拥有的一切,看重的一切,都在这片土地上,林飘希望大宁能够赢。
锁子甲只为保平安,但复合弓却是为了能在千里之外杀敌。
林飘并没有亲自上战场,但他想要为大宁将士做的事如今都做了。
希望大家都能顺遂吧。
他在心里默默想。
战火在蔓延,皇帝在使坏。
作为一个至高无上的皇帝,不能将局面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上注定是失败的,白若先不在,他便要扶持别人来和沈鸿对冲。
林飘发现这个逼皇帝有个毛病,就是看不得别人过顺遂日子,本身都可以歇下来,一心一意忙外面的事情,但现在不断内卷,不断内斗。
林飘慢慢发现皇帝有一个十分自负的点,他若还是皇子的时候是绝对不敢这样做事的,如今做了皇帝,知道自己已经与天地并列,比日月还高,臣子是不能轻易反水,甚至连升起不敬的心都是应该被天地不容的,便让他越发的傲慢,这种高差距的阶级让他内心很从容淡定的使坏。
压制你,与你何干。
臣子便该接受驯服,甚至自我驯服,否则显不出帝王的高大威严。
而林飘看这一切早已看厌倦,心里只有两个字送出。
傻..逼。
楚誉早年还没有这么傻..逼,但如今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傻..逼,权利让他傲慢轻浮,自以为是高高在上也彻底不将别人放在眼中,因为位于权力之巅便对身边每一个靠近的人充满了怀疑和警惕,失去了相信别人的能力。
权力是一场无上的加冕,也是最深的诅咒,让一个人变得彻头彻尾面目全非。
唯有生活是真谛。
林飘如今最喜欢的便是白天看花,晚上看沈鸿,一家人出去玩玩,回来玩玩沈鸿,日子过得非常规律。
沈鸿便是每天上班糊弄学,该做事的时候做事,该糊弄的时候糊弄,建功立业和装模作样两不耽误,剩下的时间就回来陪林飘,也过得十分的规律。
二柱也在边境屡传捷报,现在颇有一种要把整个版图都打下来的感觉,这才是一个开始,后面再来个两三年,一切皆有可能。
打到这个程度,林飘都开始担心二柱了,因为这种天降猛男,要么高情商成为领袖,但凡低情商只适合打仗,基本打完就得嘎。
今夜林飘和沈鸿没有夜间的消遣活动,林飘便和他聊起这件事:“你说二柱要是打完还回得来吗?要是回来又该怎么办?输了叫人发愁,赢了也叫人有点坐不住。”
沈鸿揽住他肩膀,躺在身侧:“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林飘有些惊讶,侧目看向他。
沈鸿侧头看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有些吃惊,你向来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如今对这件事也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事实在复杂,至少我可以保证,让他安全的回到上京,回到上京之后的事情,后面还得看别人打算怎么做。”
林飘点点头:“是这个理。”
没出息叫人发愁,太出息了也叫人发愁,果然一入官场深似海。
林飘和他说起做复合弓的事情,沈鸿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飘儿还懂弓箭?”
沈鸿记得刚开始教他骑马射箭的时候,他连弓都拉不开,连正确的搭弓射箭的姿势都不会,如今却能和匠人们一起研究精巧复杂的复合弓。
“常永思给我们研究的复合弓想了一个名字,叫天机弓。”
“很好的名字。”
沈鸿侧头看向林飘,看着他的双眸,黑亮亮的,澄澈动人,眉眼精致,他想要问,小狐狸,你究竟是什么变成的。
却只是在心里想了想,若是一问,谎言被戳破或许要付出什么代价,他付不起。
他该保护好飘儿,而不是追问不休。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