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静静的看着林飘, 那眼神看得林飘越来越慌,总感觉事情不太对。
自己有表现得很明显吗?
他发现了?
情窦初开的年轻人,什么都不懂才对, 应该没这么敏锐。
但林飘还是觉得自己抽手的动作有点突兀, 便又伸过去,反搭在他指节上轻轻拍了拍。
“不许这样了,知道吗。”
林飘的手很软,至少和沈鸿的布满薄茧的指腹比起来, 他的指腹拿得最多的是筷子, 是柔软的。
沈鸿笑了笑,格外的温柔和煦, 如雕如琢, 那双漆黑的眸子映着院子里的风景,映着对面的林飘。
“是。”
“嫂嫂知道,我只待嫂嫂如此。”
“……”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林飘噎了一下, 心想当初就不该答应他什么做朋友之类的话,以为是这小子想和自己更亲近一点, 没想到不止是想亲近一点, 有点想亲近得太多了,林飘顶不住。
林飘便只能换了话题:“如今你金榜题名, 出去有一番好应酬,但回来也总是要吃饭的, 想要吃什么?我去街上买, 要给你煮点解酒汤吗?”
“嫂嫂说过,不许我喝醉。”
“那便少喝一些,你去吧, 外面人多事杂,自己小心些。”林飘有心想把他往外推,但想到外面那么多事,只他一个人在外面应酬交际,他们谁也帮不了他。
这条河,只有他自己淌得过去,受了苦遭了算计,他回来是从不说的,但家不就是回来时片刻的温暖吗。
林飘觉得有点不忍心,转身,去房里拿了一条新帕子给他,娟儿绣了许多帕子都一块块的攒在箱子一角,他们平日取用,都是在林飘的房里。
“多带条帕子吧,免得有不方便的地方,擦酒擦汗,总是用得着。”
沈鸿收下那条帕子,贴身放进衣襟中。
“嫂嫂夜里还等我吗。”
林飘想了想:“等,但你别太晚回来。”
“好。”
沈鸿同林飘道别,转身离去,衣襟下压着的帕子,香囊中的白玉,嫂嫂给的发带。
他一样都不想弄丢。
何况嫂嫂。
沈鸿的心跳从没有这么沉重过。
林飘知道了。
知道了他的心思。
林飘不是藏得住心事的人,即使有意掩藏,也是一种刻意表演出来的神情,和他平日里懒懒散散淡然得有些慵懒的神色不同。
他知道了。
躲着他。
却还是愿意等他回家。
沈鸿感觉得到,如果他再靠近一步,可能林飘真的会逃开,林飘对他,已经有惊慌和刻意的情绪克制了。
他不能让林飘发现,他也知道了。
否则他留不住他。
这是他们关系之间最后的遮羞布,一旦揭开,林飘没办法再坦然的留在他身边。
沈鸿抬手,在衣襟旁按了一下,感受到那方薄薄的帕子。
他得留住他。
他想得到他。
这是他人生至今,很重要的一件事,没办法用理性和权衡利弊轻易抹去。
……
林飘见沈鸿出了门,终于松了一口气,在心里纠结他到底发没发现。
感觉好像发现了,那个眼神信息量很大,感觉非常的微妙。
但是他又什么都没说,又好像是没发现。
盯着他可能只是高中了太开心了,然后看见喜欢的人在面前忍不住多看两眼?
林飘不知道,他搞不懂沈鸿的想法,只是想来想去,沈鸿也毕竟这个年纪了,既然对他有了情感,情绪激动的时候想要抓一抓他的手,多看他两眼,好像也挺正常的。
林飘想得头疼,忍不住开始给自己念咒。
“不要纠结了不要纠结了,殿试结束就开溜,一切都是过客,一切都浮云,保护好他也保护好自己,不合时宜的事情永远都是不合时宜的,不要害了自己害了崽子,他前途光明,我人生快乐,相濡以沫被人天天吐唾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他当大官我当有钱寡夫。”
林飘一通念完,感觉好了点,反正事情就是这么一点事情,最终的决定永远都不会改变,就是尽早的从这件事里抽身离开。
林飘在院子里打转,来来回回踱步,感觉天气是真的有点热了,人燥得很,简直想把外衣脱下来。
林飘把外面的衣裳衣襟扯开了一点,就听见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一婶子和一柱默默走了进来。
林飘看向他俩的神色,感觉不太妙,便没问考试的事,只说:“快来坐下喝口茶,这壶茶放到现在晾得刚好,合适入口。”
一婶子和一柱在桌边走下,一柱有些丧气,但整体看着很好,林飘还没开口问,一婶子倒是先安慰起了一柱:“你没必要因为没考上这件事就难受,和你一起考试的那些人,一十三十岁的大有人在,最后几个考中了?你十几岁已经是武举人了,这武贡士多难考,是能去殿试见皇帝的,你想想一狗比你聪明这么多,也才秀才呢,你命是最好的了。”
一柱叹了一口气:“娘,我是想着要是中了能在上京谋个一官半职的,咱们也算在上京落脚了,这没中,后面还不知道要去那里。”
一柱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自家娘喜欢上京,小嫂子也喜欢上京,他当然也喜欢上京,好地方谁不喜欢,只是他没本事留在这个地方,说不上多难过,但还是觉得自己能力不够才会这样,心里也有一阵低落。
林飘在旁边坐下:“你不要这样想,即使当官了,路多长啊,有多少官能一辈子呆在上京,就连韩修这种出身的世家少爷,读书还跑到了咱们的小县府去,还整日住在山上的,他找谁说这事去啊?随遇而安,只要自家人在一起,日子走到哪里过到哪里。”
林飘拎着一柱的头一阵吨吨吨灌鸡汤,一柱本来就是一个事情不挂心的人,没那些深沉的心思,听林飘一说觉得挺对的,便好了起来,说下午打算去问问上京认识的朋友,看看兄弟们谁中了谁落榜了,大家吃喝一顿。
一婶子看他兴致又上来了,也没拦着他,反给他塞了两锭银子,叫他出去好吃好喝四处玩玩,考完就是得玩乐一番。
把一柱送出了门,山子已经把早市的菜买了回来,便也出门,准备去寻沈鸿,当一个尽职尽责的跟班书童。
院子里只剩下林飘和一婶子,两人对坐着,一婶子喝着茶叹气,林飘安慰她:“婶子你别叹气呀,你倒是把一柱哄好了,自己在一旁难过了起来。”
“我不是难过,我真觉得一柱现在这个年纪能成举人,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中不中武贡士我心里没那么记挂,但就是一个事情不前不后的,理不清楚。”
“什么事情?”
“一柱的婚事,本来想着在州府能说上一家好的也成,但现在来了上京,要说眼睛一点都没往这边看也是假的,但你说一柱能找到好婚事吗?再回州府去找,又总觉得差了点意思,州府瞧得上一柱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家。”
一婶子说起这个就不高兴:“你说我也不算多挑的了吧,但那些想把自家姑娘嫁给一柱,想傍个姑爷的,都是商户出身,我不是瞧不上商户出身,你看那些商户养出来的女儿哥儿都像什么样子,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眼睛好似长在天上,整日的瞧不起人,斜着个眼偷偷看人,拿着个帕子捂嘴偷笑,全是这些讨人厌的模样。”
一婶子在寻亲事这件事上受了不少的苦,之前州府想要和一柱结亲的,但凡是真心想结亲的,一婶子都十分谨慎的上门拜访了,结果每次都是一肚子气的回来,人家的小姐公子瞧不起他们泥腿子,又是说。
“啊呀,你没喝过这个茶吗,这叫白毫银针,一块茶饼不知我爹爹多少银钱买回来的,你这一杯,也要几块散碎银两呢。”
又是偷笑,打量婶子的衣衫和鞋子。
嫌一婶子穿得不够富贵,没有戴耳环镯子戒指三件套,鞋底子磨损太过还没换新。
表面装得谦恭,还挑不出什么大毛病,只话里带刺,拿眼神来膈应她,一婶子受尽苦楚,之后再有商人找她说想嫁女,一婶子跑得比谁都快。
其实林飘觉得人家小姑娘小哥儿故意拿腔作调,并不是针对一婶子,还是和当下重文轻武有关,闺阁中待嫁的,幻想的都是文质彬彬的书生,俊朗温柔的少年,憧憬的都是梳发描眉闺房之乐。
一柱完全属于是专业不对口还被导师硬抢的情况。
“那婶子是觉得上京的姑娘哥儿想来更有教养,在这里寻或许能寻到个好的?”
“我是这样想的,想着看看能不能找到个,万一缘分来了呢?但上京的人眼睛更高,只一个武举人,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看在眼里。”
“婶子你换个法子,你不要等他们上门来说想嫁女,这些寻上门来的,说难听点,大部分都是盯着名利来的,这样的爹娘养出的孩子肯定也是差不多的样子,婶子你去寻那上京中的踏实人家,名声好的人家,打听打听他们家中的女儿哥儿,瞧中了自己上门去求来,岂不更踏实。”
“是这个道理,就是没门路,上京的路都才认识,哪里去搭那些人家的边。”
“我给婶子牵个线,去温哥哥处打听打听,温哥哥家里还有几个堂嫂嫂,若是认识了一起说说话,这些自然聊着聊着就知道了。”
林飘觉得以温家几位堂嫂嫂的唠叨程度,和一婶子的需求能对上口。
“只一点婶子是知道的,上京的人都傲气,她们若是脸色不好看,婶子也不要往心里记挂。”
“我肯定不记挂,一柱又不娶她们,我记挂她们脸色做什么,我就当贵客招待着,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们商量好了,便打算明日去一趟温府走一走关系,一婶子琢磨着也没什么能带过去的,不如带点菜过去,也算是一个诚意。
林飘也觉得可以,总归得弄点东西当敲门砖。
打定了主意,一婶子开始煲汤,林飘帮着看火,满满一大锅,他们自己喝,剩下的留在锅里,等沈鸿他们回来的还能给他们也喝上一碗,暖暖身子暖暖胃。
他们在上京认识的人不多,这里的人见多识广,没有出现对他们院子的大范围围堵,只附近邻居几家早上听闻的好消息,中午来拜访了一趟,送了他们些东西吃食添个彩头。
下午照旧,林飘换了男装出去鬼混,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喝茶听小曲,到了傍晚便回家吃饭,然后在院子里点上灯,和一婶子一边闲聊,一边等人回家。
“婶子,其实我想着等沈鸿殿试过了,我想回州府去呆着。”林飘觉得这个打算得早点和一婶子说清楚,一婶子和他比沈鸿相处得还多,沈鸿还得读书还得出去应酬,一婶子是始终在家里办好饭菜等他们回家的。
一婶子有些震惊:“啊?你不留在上京跟着沈鸿啊?他都中贡士了,要是再中了进士,这么大的福你都不享?”
林飘心想这福气太大了,他一口下去可能得噎着。
一婶子见他不说话,犹豫了一下:“飘儿,你是不是觉得一柱没中,我和一柱要回州府,才这样说的?你个傻子,跟着沈鸿才是正经的,你以后可是贡士嫂嫂,谁敢瞧不起你,沈鸿又是个听你话的,他将大宅院一置办,家里家外你都拿得定主意,后半辈子不就过舒坦了?你弄到现在,图的不就是这个吗?怎么又不要了?”
林飘摇摇头:“上京太大了,不是因为沈鸿怎么了,也不是因为一柱怎么了,我只是觉得州府更好,不算小地方,也不会太大,到时候在州府再开个绣坊,把酒楼做大,又有沈鸿在上京立着,照样是我们的靠山,在州府也能过得很好。”
一婶子听他说这些话,是一句都理解不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州府并不差,问题是何必退而求其次?
“婶子,你先别和沈鸿说我的打算,我自己也还在琢磨这个事情呢。”
一婶子只能点点头:“你是不是怕他娶妻了待你不好?怕上京的贵女以后不好相处不敬着你?”
“不是,婶子你别问了,反正我就是这么一个打算。”
一婶子只能打住嘴。
林飘心烦意乱,他觉得他有点被这个世界同化了,也可能是被哥儿的身体激素同化了,他好像觉得男人也没这么难接受了。
这种情况,他更得离沈鸿远点了。
或者自己去找个男人试着谈谈恋爱。
怎么样都比和沈鸿继续呆在一起好。
没一会一柱回来了,他吃饱喝足,身上沾着酒气,但没喝醉,一婶子给他热了点水,叫他擦洗擦洗身子,然后早早睡下。
林飘双手撑着桌子发呆,一婶子要坐下陪他,林飘让她早点去睡,自己慢慢等。
他本来就不是爱早睡的人,天色暗了下来有个人能等一等耗一耗时间也不算坏事。
一柱给他端了个灯盏出来,点亮放在桌上,和头顶的几盏灯笼辉映着,透过白色纱罩,光线朦朦如月似水。
林飘就趴在桌上,一手枕着脸颊,一手去轻轻拨弄精巧的纱罩,纱罩上面有烛火的温度,贴在指腹上温温热热的。
林飘有些走神,连门轻轻被推开了都没听见。
沈鸿回到家里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林飘坐在檐下等着他,侧头趴在桌上,手指在玩着灯罩,头是向内侧的,烛火光线落在他衣衫背脊上,一头漆黑的发松散的挽在脑后。
山子跟在身侧,见状自己先轻手轻脚的回了房间,他知道沈鸿和小嫂子感情好,他俩见了面要坐在一起说上一会话,他在旁边也插不上话,也妨碍他俩说话,自然最好避开。
山子走开了,回到房间轻手轻脚合上房门,沈鸿才一步步朝林飘走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手掌一半贴在他衣袖上,一半贴在他手腕内侧。
“别玩灯罩,仔细烫着手。”
林飘吓得一激灵,手狠狠颤了一下,扭头一看,沈鸿就站在他身后,将檐下灯笼洒下来的烛火都遮住了。
林飘抬头,看向他的脸,逆着,光线微暗,那双眼眸温柔的望着自己。
林飘收回手:“你回来了,要吃什么吗?”
沈鸿摇摇头:“嫂嫂还想玩什么吗?今日我回来,见外面有许多热闹。”
林飘犹豫了一下,想到天色还早:“那你和我出去看看热闹吧。”
“好。”
“下次不要突然出现出现在我身后,吓我一跳,纱罩不会烫着手,若是能烫着手,纱罩已经被火烤燃了。”林飘轻声抱怨。
灯罩没有烫着他的手。
沈鸿突然握住他手腕内侧。
那温度烫着他了。
或许是喝过酒的原因,他体温本就偏高,林飘手脚温凉,贴着他的手腕内侧,那温度像是一下透进了他的肌肤血液里。
林飘手指不自在的蜷动了两下,感觉那热度还残留在手腕上,站起身往屋子里走。
“你等等我,我拿个薄斗篷。”
上京的夜里还是有些凉的,尤其是在偶尔刮起一阵风,特别的沁肌理,林飘给自己系上斗篷,走出屋子。
“走吧。”
沈鸿看着他,他披的斗篷不厚,只一层厚缎子,边缘衮了一圈毛茸茸的细边,瞧着特别衬他,尤其是在这样的光线下,特别动人。
沈鸿往外走,为他拉开门,林飘跟在他身旁,两人穿过小巷子,走到了主干道上,沿着道路逛着。
上京的夜本就繁华,这里没有宵禁,夜里主干道和休闲区总是沿路挂满了灯,出来做生意卖花灯猜灯谜的也时不时总有一些。
但今日特别热闹,林飘留意到,许多人家都在门口点了一盏油灯,放了一张小供桌,摆了些糕点吃食在上面,有些人家的摆一盏灯,有些人家是摆一排灯。
“今日是什么节日吗?”
林飘记得清明已经过很久了,这个月应该么什么大节日了才对。
“药王菩萨诞辰,桌上的东西是供奉菩萨的,叫上供,但若有食不果腹的人路过,也可以取来吃,不会有人呵斥,是下施。”
林飘点点头,记得这个节日很热闹,也很有人文关怀,而且因为是民间的节日,没有热闹得很吓人,但氛围也足够了。
夜里卖花灯的就像现代卖发光气球的,总是到处都有,沈鸿见有做金鱼花灯的,便给他买了一盏,将手柄递给他。
“嫂嫂,来。”
林飘犹豫了一下。
“拿着。”
他温声道,目光带着淡淡笑意在看着他。
“我手冷。”林飘的手拢在披风里,轻声道。
“那我替你拿着。”
“好。”
沈鸿提着花灯,带着他在人群中慢慢的走着。
“嫂嫂,我自来了上京,没有好好陪过你,总是在忙其他的事。”
“你是要走仕途的人,每日要见的师友本就多,何况再加些其他人,忙是应该的。”
“如今我中了会元,有些应酬反倒可以省了,得了空我们四处去玩玩,如何?”
“去哪里玩?”上京能玩的地方他都玩遍了,除了一些比较暧昧的地带,他不想在上京惹事,虽然之前嘴硬说可以男装去,但其实也没怎么去过了。
“去碧云楼如何?”
林飘本来都想好拒绝的说词了,听到碧云楼这三个字一时有些震惊。
那可是高级会所啊!
里面是有胡人舞姬的!
据说跳舞超好看,林飘想过进去看表演,但是这个高级会所是会员制,没身份认证或者是没朋友带着,压根是进不去的。
“好!我男装和你去!”
这小子,虽然打他的主意,但有好事还是想得起他的。
林飘很满意。
“嫂嫂还有那些想去的地方,这几日闲下来,我都陪嫂嫂去逛逛。”
林飘想了想:“那个……春香楼能去吗?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去看看,听说里面的人特别漂亮。”
“嫂嫂听谁说的。”
“一柱说的。”林飘火速甩锅。
春香楼就是当初一柱提了一嘴,被一婶子追着打的那个地方。
沈鸿思虑了片刻,看向林飘,眸光带笑。
“嫂嫂学坏了。”
这是当初林飘对一柱的评价,林飘吃瘪,没话反驳。
沈鸿愿意陪他去这些地方看看,林飘心情好了许多,一路上看着路上的花灯和景色,叽叽喳喳的话也多了起来,沈鸿始终跟在他身侧后半步的位置,既能同他一起说话,也能提防着有人在身后冲撞了林飘。
两人走到一处猜灯谜的地方,奖赏各有不同,比如猜出一个有一文钱,两个可以换个彩绳来戴戴,依次叠加,若是能猜出一十个,便能得到一吊钱,可谓是出手阔绰了。
但是猜灯谜是随机的,由店家随意挑一个出来,不能由人选,以此来降低成功率。
林飘在旁边观望了好一会,见那些灯谜都弯弯绕绕的,他大概有个轮廓,但是答案始终出不来,
比如有一个,四月将尽五月初,刮破窗纸再重糊,丈夫进京三年整,捎封信来半字无。
每一句就是一种药材,林飘想了半天:“第一个应该是半夏。”
“嫂嫂想知道后面的?”
“是什么?”
“嫂嫂猜。”沈鸿淡笑着,忽然有些逗弄他的意思。
林飘才不上钩:“不说算了。”
沈鸿笑了笑:“是防风,当归,白芷。”
林飘恍然大悟,他对药材不熟悉,沈鸿这样一说,他倒是明白了。
一旁的店家吆喝着:“猜两个灯谜送七彩绳,药叉神将守护,百病不生。”
林飘探头看向后面挂了一大堆的七彩编绳,问店家:“这是药王菩萨诞辰的吗?”
林飘不知道怎么表达,想要问一问是不是药王菩萨限定周边,但是又想不出比较好的替代词。
小铺子老板倒是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林飘问什么,他都是的是的,百病不生是的是的,菩萨保佑是的是的,三年抱俩是的是的。
“额不是!那个得去拜送子观音!或者拜后土娘娘。”
林飘见他终于有了反应,忍不住直笑。
沈鸿在一旁看着,便猜了两个灯谜,给他拿了一条彩编绳。
林飘接过,拿在手中,两人继续逛,走到了尽头,感觉今天走出来的路途已经够远了。
“我们往回走吧,不然也走太远了。”
沈鸿点头,两人开始折返。
晚上的风越来越冷,林飘把兜帽戴上了,两人离开了主干道,走进小巷子中。
上京即使小巷子,隔三差五的也点着灯笼,但灯笼这个东西,挂得不密集,光线不强烈,有和没有没有什么差别,基本是在摸黑走路,只有沈鸿手上的那盏金鱼灯在黑夜中游着,照亮了脚下的路。
黑暗中,林飘感觉到沈鸿靠近了一些,然后手握了上来,隔着斗篷,隔着衣衫,轻轻扶着他的小臂。
“嫂嫂,小心脚下。”
“嗯。”林飘认真走路,不去看他。
待回到了院子里,沈鸿松开他,将那盏金鱼灯放在了桌上,然后回头道:“嫂嫂将彩绳戴上吧,往后嫂嫂平安顺遂。”
他说着吉祥话,林飘点点头,走进桌边,将手伸到了斗篷外,露出了双手。
他一直把彩绳握在手中的,此时将彩绳搭在手腕上,翻转手腕,手指将绳结摁在手腕内侧,费劲的想把那个圆鼓鼓的纽扣结塞进绳扣里。
可是绳扣很小,绳子又没有弹性,林飘弄了一会,已经在暗暗咬牙了。
沈鸿始终看着,望着那彩色的绳子搭在他的腕子上。
沈鸿半垂眼:“嫂嫂,要我帮忙吗。”
“不用。”
沈鸿看着林飘嘴硬,但已经有些着急了的样子,静静看了一会,伸手为他按住了那颗纽扣结,另一手捏住绳口。
林飘有些沮丧的垂下了眼,感受着他的体温落在自己肌肤上,手掌的边缘有时候还会碰到他的手腕。
救命……
不要这么暧昧。
老天爷你真的想要我的命吗……
比起可以回避的告白,这种无法避免的身体接触才是让林飘退却的。
可能是他现在精神上对沈鸿比较敏感,对这种接触心态也变了一些。
扣好绳结,林飘火速收回手:“太晚了,我睡了,你也早点歇下吧。”
“好。”
林飘回到屋子里,倒头就睡,但没睡着。
躺了好一会,试图把彩绳解下来,但绳口太小了,扣得太紧,单手是取不下来的。
算了。
戴着吧。
平平安安才是真,什么暧昧不暧昧的。
林飘继续把事情抛到脑后,第一日沈鸿早上出去见朋友,中午在外面吃饭,午饭一个时辰之后左右就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林飘正在家中焚香,他让山子买了一套打香篆的东西,打算来焚一点清净香,整点高雅的来缓解自己内心的波动。
香篆还没打好,沈鸿突然回来了,林飘手一抖,脾气更暴躁了:“我的香篆!”
这个一切的罪魁祸首!
沈鸿走进门,就见林飘抱怨了一声,凶巴巴的盯着自己,像是在控诉,走上前,就见他香篆打得歪歪扭扭,香粉断裂散开成了好几节。
“嫂嫂心不静。”
“我是才开始弄,不会而已!你突然进来吓我一跳。”
“我来吧。”沈鸿伸手抖了抖袖子,将袖子折起来了一道,伸手将那些道具拿了过去,仔细捏在指间,扫去林飘打坏了的香篆,重新压粉。
他端坐在一旁,林飘看他的动作,细致又行云流水,看着非常矜贵,那几个简单的小勺子小铲子在他手上仿佛也变得不凡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
“在鹿洞书院的时候,院长让我最先学的就是这些。”
泡茶,焚香,是最细致最磨人心性的东西,不同的茶有不同的泡法,不同的茶具也有不同的手法,焚香也分好几种,他都学得很好。
那时候院长都问他,只做这些事,会不会觉得枯燥。
他说不会,因为一盏茶里,能谈妥很多事。
那时候开始,院长就开始给他书看。
林飘看着他打出来的香篆,简直没有一丝裂纹,看着非常完整漂亮,忍不住哇了一声。
“你手真稳,我大约是力气不够,抖一下香篆就裂了,再抖一下就散了。”
“慢慢来就好了。”
“我没这个耐心,这个太麻烦了,也就偶尔玩玩。”
“那我以后给嫂嫂点香。”
林飘没应下。
沈鸿将香篆点了起来,盖上盖子,两人看着青烟缕缕从香炉中升了起来。
林飘闻了闻,觉得香气很淡,但有种呼吸进去很清凉的感觉,提神醒脑,叫人心绪开阔,难怪叫清净香。
林飘嗅了两下,隔着丝丝白烟看向沈鸿:“对了,你这个点回来是做什么,不是在外面见人吗?”
“嫂嫂忘了?说了去碧云楼。”
“可是不是得晚上去吗?”
沈鸿微挑眉,默然了一瞬,只道:“晚上有些乱。”
林飘张了张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区别。
“那你以前去,是白天去得多还是晚上去得多的?”
“天黑之后,我不是听嫂嫂的,大多时候都回家了吗?”
哦……原来傍晚不算晚上,倒是让沈鸿错过了很多夜生活。
林飘装没听到:“我去换男装。”
林飘转身进了屋子里,特意给自己挑了最好看的一身男装,然后束发,在脸上一阵涂涂抹抹的调整,对着镜子一照,像模像样,俊美的小哥哥一枚出炉。
林飘走出门:“好了,走吧。”
两人一起出了门,沈鸿现在出入有马车接送,基本是整日候着他的,两人上了马车,一路朝着碧云楼去。
碧云楼这边的整条街道都算是风俗街,区别只在于半俗还是全俗,碧云楼目测属于白天不俗,晚上俗的那种。
他们白天来,一路上见街道四处挂了许多的灯笼,五彩斑斓的,衬着这些华美的建筑,的确是有些天上阁楼的感觉,但灯笼白天没有点起来,晚上灯火辉煌的样子会更好看。
林飘走进去,见里面有些冷清,但依然有不少人在里面喝酒看表演。
楼下是卡座氏的,软榻加软座,矮桌是标配,用精美的屏风和纱帘隔开左右的位置,一楼是包间,有几个包间的窗是打开的,有的公子哥就坐在窗边往下看表演,有的是隔的一层薄纱,里面的人能看见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真切里面。
氛围很高级。
顾客的档次都很高,要么是文人墨客,要么是公子王孙,一楼中间有个圆形高台,非常的大,边缘做的莲花瓣形状,如同一个巨大的莲花台,正有一个胡人舞姬在上面慢悠悠跳着舞,后方坐着几个手持各种乐器,吹拉弹唱的哥儿和姑娘。
可能是白天的缘故,场面并不是很激情,胡人舞姬跳的舞也比较古典,不是想象中的肚皮舞或者胡旋舞之类的。
沈鸿一走进去,就有不少在卡座看舞蹈的文人唤他,站起身同他打招呼,沈鸿让林飘稍等,自己过去同那些人寒暄了一阵,那些人问起林飘,他便说是亲戚家的表弟。
林飘在旁边偷偷听着,心中记下了,待会得叫他表哥。
可恶……
感觉被占便宜了。
沈鸿寒暄完,便有碧云楼的人来引着他们上楼。
林飘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那些文人都只能坐在下面,他和沈鸿却能上楼,此刻的高傲一览无余。
沈鸿好像不是有点混得好,好像是混得非常好。
尽管沈鸿现在还没有什么官职,但是林飘能从沈鸿身上感觉到一种权利的味道。
两人上了楼,进了包房,林飘这才发现,楼上的房间在靠窗的地方都是有一整条软榻的,瞧着又软又厚,面料都是用的锦缎。
林飘坐上去试了试:“挺软和的!像是新棉花,拍得很软。”
旧棉花都坐实了,只有新棉花才这么宣软,可见这个地方是真的费钱。
“这里每个月都换垫子吗?岂不是在烧钱,虽然棉花说不上贵,但这样月月耗着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沈鸿在一旁坐下,为他答疑:“他们会将换下来的垫子转手卖给别的商人,虽然时常换新,但能抵掉许多花销。”
林飘点点头,原来是个生态链。
林飘推开窗,趴在窗口听音乐看舞蹈,看了一会,古典舞虽然好,但是太温吞了,看了半天感觉变化不是很大,便问:“有胡旋舞吗?”
“嫂嫂知道胡旋舞?”
“嗯……偶尔听说过。”
沈鸿取了一锭银子,叫了人进来,放在托盘上,然后说请XX姑娘作胡旋舞。
林飘在一旁默默观察,记下这个消费流程。
那人拿着托盘出去了,和上门,然后便有人上台对舞台上的胡人舞姬传话,胡人舞姬笑着仰起头,对他们的包房放了一个火辣的电。
林飘躲了一下,差点被她电力十足的眼神劈到。
音乐一变,变成了欢快动感的胡乐,舞如花绽,旋如屏开。
虽然林飘不是很看得懂,但那个新疆和龟兹的小味挠一下就上来了。
林飘看得激动,忍不住拍手:“沈鸿你看,你看,她转得好快,身姿好挺拔。”
看到一半林飘声音更加拔高:“我去!!那是韩修吗???”
林飘盯着楼下刚走进来的青年,有段时间没看见韩修了,感觉很像,但觉得在这里碰到他又有些不可思议。
韩修听见声音,抬头看向楼上,楞了一下,见一个长得很像林飘的少年正在窗口看着他,顿时了然于心,朝着他笑了笑。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