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笑着回答说:“所谓活字印刷, 顾名思义,字不固定在板上。每个字都是单独雕刻的, 需要的时候就把他们按照字句摆放在一起, 凑出一页来印刷。”
“这样,印刷之时只要把活字拣出来一个个排进木框内,排满一框就能成为一版,不需要逐页雕刻了。”戏志才一思忖便了然, 他惊喜道:“庄主一言, 真是让人如拨云见日, 寻常人等哪有这等创新之法?”
燕绥浅笑道:“志才先不要高兴得太早。”
活字印刷术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 现代人几乎无人不知。燕绥在读书时, 还在学校的活动课上亲自体验过。正是因为这份体验,她才没有将活字印刷应用于新开拓市场。其实历史上,活字印刷也是历经千年, 直到清朝才得到大规模的应用和发展。
因为不管是泥土煅烧后制成活字还是木活字,都有一个显著的缺点——文字排列不齐、墨色浓淡不一。这样印刷出来的书籍显然不够美观和吸引人,士子恐怕宁愿自己手工抄写,也不愿意花钱采买。
郭嘉摇着扇子道:“岂不是要先雕刻出来上万个活字, 一开始就很麻烦?”
燕绥颔首:“奉孝说得是, 得先把所有常用的活字刻出来。”生僻字可以用到的时候再刻。
“制作单个字啊,这样就能随时拼板了。”郭嘉挑眉,不得不说这是个别出心裁的法子, 之前竟是从没有人想到过:
“庄主时常说磨刀不误砍柴工,既然不是一开始就用活字法,看来此物还有其他短板?”
郭嘉还真是了解自己, 燕绥指出:“没错, 首先是活字的胶泥或者木块容易损耗, 其次是印刷的成品不及雕版印刷美观清晰,木活字在排版的时候要不断涂染料和烘干,容易歪斜变形和拓印不清。”
戏志才若有所思:“庄主,若是换了别的材料呢?”
这燕绥就不知道了:“铜的导热性好,或许我们可以试试。”宋朝就以铜活字印钞,想来效果不错,不然抵不住大量印刷钞票供民间使用。
“其实雕版印刷对板面也有消耗,”戏志才想了想道:“木头染墨后会膨大变形,一般印刷两百张就要重新雕版了。”
“木头的使用寿命还是太短暂了。”一听只能用两百张,和想象中差距甚远,燕绥眉头就蹙起来了:“不管是雕版还是活字,我们得改良一下这样的木板印制了,起码要轻轻松松能印上千张才行。”
戏志才思量着:“铜也不便宜啊……”
燕绥财大气粗道:“但金属不会印了一千字就变形,一劳永逸的法子其实很适合我们田庄。”
自己也负责冶炼,明日就可以取原料来铸模尝试,戏志才说干就干,应道:“庄主说得是,铁和铜说不定能用上万次都不变形,明日我就先雕刻一百个常用字。”
郭嘉以扇尖抵住下巴,浅笑道:“庄主有没有想过,若是用活字,有一桩事现在就要准备起来了。”
燕绥奇道:“什么?”
郭嘉从容提醒:“活字排版,需要工匠识字。”
刻字不需要人事,就像是画画一样。只要匠人对着文人笔墨刻就行了,排版却需要人理解其中的意思,识得每一个字。
戏志才长叹:“我竟是没想到,工匠哪有几个读书认字的?”
而且因为白天上工劳累,工坊里去上夜校的除了徐庶,根本就寥寥无几。
“这个好说,以后在庄里规定,学生都要去印刷坊实习好了,勤工俭学嘛。”
燕绥对策想得很快,白天本来学生就要做各种农活,让他们去印刷坊还不用晒大太阳,再把工作时间定短一点,就不会有人抱怨了。
“不过他们都不及老匠工手艺熟练,”戏志才遗憾道:“自从庄主下令做管事必须要识字开始,有些年轻人是卯足了劲儿读书,但匠人更喜欢靠自己的手艺过活,大多人宁愿卖力气也不肯去学习。”
燕绥了然:“觉得读书太难,自己不是那块料对吗?觉得读书也是子女的事情,对不?”
戏志才无奈道:“是啊,我劝说都没用。”
“这是畏学的心里,你劝说当然不好使,在他们眼里你从小读书就好,属于有天资的一类人。”学霸自然不知学渣的苦,燕绥道:
“打个比方,比如我送奉孝的灯,志才想过要做出来同样的么?”
“那灯上技术和我们有云泥之别……”戏志才话说到一半,就懂了燕绥的言下之意。
燕绥含笑看着他道:“没错,因为打小就习惯了,所以我觉得灯的原理简单,对你来说却很难。要消除这样的畏难心理,不是简单的话语激励便能管用的。”
“所以……”戏志才斟酌道:“莫非要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非也。”燕绥唇角微弯,看向郭嘉:“奉孝觉得该怎么样?”
郭嘉简明扼要道:“当罚。”
“的确是这个意思,”燕绥笑道:“但又能让他们不觉得自己被罚,免得心生怨怼。”
不但戏志才,郭嘉也感兴趣起来:“愿闻其详。”
“同所有人阐明活字印刷的重要性,再将印刷坊的工钱拆分为基本工钱和绩效。”燕绥挑眉:“只有完成当天的识字任务,才能拿到绩效。”
她补充道:“可以从简到难,消除匠人的畏难心理,比如第一天就让人学自己的姓名,这样便能拿到绩效了。如果完不成绩效,就只能拿比之前低了一成的基本工钱。”
燕绥话语刚落,郭嘉就拍起手来,赞扬道:“庄主若是不能成为巨贾,简直天理难容呐!”
“我就当夸奖收下了,”燕绥笑着说:“就是这样的法子麻烦些,好在庄子里的匠人不超过百数,每天结算也不算烦,只要志才有信得过的人监督就好。”
“若是让人浑水摸鱼了去,反而不美,”戏志才拜服:“庄主才思敏捷,今日所说的活字和绩效之法,真是人大长见识啊。”
燕绥笑道:“不过,过年后我们还是要提高工匠的整体待遇。”
郭嘉哦了一声,疑问道:“为何?”
“因为工农都是我们身后坚实的基础,我们要提高工匠的地位,不能让工匠智慧的成果流失。”
工匠大都没有土地和住宅,只有一双勤劳致富的手,社会地位还低下。然而他们却是未来经济建设必不可少、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戏志才和郭嘉若有所思。
而马车也到了目的地,这个话题便暂时到此为止。
司马朗正在同钟繇对弈,看到燕绥带人前来连忙起身相迎:“庄主。”
燕绥平易近人道:“莫让我的到来扰了两位雅兴,你们继续,我们也观摩一下。”
见完礼,郭嘉已经踱步到案榻上,琢磨起来中间案几上摆放的棋局了。
司马朗爽朗道:“反正再过几子某就输了,正好不下了,庄主和奉孝也喜欢下棋?”
燕绥微微一笑:“偶尔对弈几局罢了。”她感觉自己可以被精准概括为:人菜瘾不大。
钟繇摸着长长的胡须,让人赶紧煮酒,恭敬笑道:“庄主请坐。”又忙忙令仆从去煮饭菜。
燕绥撩起衣摆,在书案前的蒲团上跪坐了,摆手道:“一会儿还要去工坊,就不麻烦元常了,再者今日吃得晚,一点都不饿。”她关怀道:“昨夜元常和伯达可还睡得习惯?”
两人笑着道谢:“多谢庄主安排,房间床榻舒适,箱笥、桌案等物一应俱全,昨天一夜好眠啊。”
“那就好,若是有什么短缺的,尽管去和人力说。”燕绥体贴道:“昨夜因为行车劳顿,散得仓促,为两位备下的礼物都没来得及拿出来,区区薄礼,请元常和伯达务必收下。”
戏志才瞪大了眼睛,好奇庄主这次拿出什么物来。
郭嘉看完了棋局,正觉得无趣,也瞧着燕绥的袖子。
只见庄主掏出来了一个和他的太阳能灯截然不同的东西来。是一个形制可爱的八角宫灯,上头绘画着精美的图案。
戏志才奇道:“这上面画的好像是嫦娥奔月。”
郭嘉凑上前看:“兔子还挺可爱的。”
饶是见识过燕绥炮轰敌人,面对其凭空取物,钟繇和燕绥还是觉得十分新奇,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盏灯,谦逊道:“我等寸功未有,岂能平白收受庄主的贵重之物?”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是一盏灯罢了”,燕绥将底座轻轻一推,八角宫灯就在屋内闪烁起了暖黄的灯光。
“或许只能用一小段时间就不亮了,到时候找我更换一下底座即可。”
毕竟是用七号电池的,比不得太阳能灯无限循环。燕绥虽然平时不拘小节,偶尔却有诡异的第六感,直觉要是拿出来一样的,账房先生会不高兴,便兑换了个2000积分的八角灯。
随即,她又从系统中兑换了一黑色大表盘腕表:“此乃计时的钟表,庄子里诸位先生大多都有一块,不是什么稀罕物,平时戴在手腕上看时辰十分方便。”
“大多?”戏志才满头问号,低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
司马朗不好意思接受,钟繇也忙忙推辞:“这巧夺天工之物,老朽当不得啊。”
戏志才指了指手腕,和郭嘉咬耳朵:“和你的比,哪个手表好看?”
郭嘉轻哼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燕绥不在礼物上耽搁时间,将礼物置在一旁,反正她是不会带回去了,就让钟繇和司马朗自行选取吧。正色道:“其实此番前来,主要为了两位任职一事。”
戏志才和郭嘉也坐直了身子:“实不相瞒,庄主已得王允表荐为颍川太守,想来年后便能走马上任。颍川郡中事务,我等之力有限,元常最为熟悉,万望多多操劳啊。”
钟繇连忙回道:“承蒙两位颍川大才子夸奖,鄙人不胜惶恐呐。”
长社钟家,在长社县影响力非凡,在郡中也颇有名望。有钟繇这一风向标在郡中任职,不但昭示着燕绥本身魅力非凡,无形之中也给本地的世家大族发射了拉拢的信号,届时自会有才俊来投。
若是只对外重用寒门出身的郭嘉和戏志才,效果则会大打折扣。如今有颍阴荀彧、长社钟繇,未来再加上一个许昌陈群,有三家大族的支持,便足够在颍川立稳脚跟、不被世家豪族联手下马威、使大绊子了。
东汉用察举制和征辟制擢用人才。征辟制在东汉末年极为盛行,官府征召称“辟”。其中,州郡在这方面有很大的自主权,州牧、郡守等官员可以自行征调名士为僚属,任予官职。而且征辟制也没什么门槛,可以说相当主观。被一眼看中的,就可以征来。
燕绥笑道:“两位学识渊博、见识不凡,不才想冒昧聘用两位为师友祭酒,希望能助我一臂之力啊。”
对其神仙手段极为信服的钟繇毫不犹豫,拱手道:“老夫愿奉明公,以供驱使。”
司马朗的祖父就官至颍川太守,他也没想到自己出来游历不久,就能得到了未来颍川太守的重任,连忙行了拜礼:
“庄主仁义无双、在阳城已大有作为,鄙人年方弱冠、有幸得到您的赏识,愿以卑弱之躯跟随。”
“伯达谦恭礼让又有才气,绥远不及啊。”燕绥连忙起身扶住司马朗。
司马朗道:“听说阳城诸事繁多,还请庄主尽管吩咐。朗在阳城若是无所事事,怕是连觉都睡不着了。”
燕绥安排道:“不如先由奉孝带伯达熟悉庄主事务,正如伯达昨日所见,庄中工坊林立,日常需要许多协调之事。”
司马朗了然:这也是在考验自己应对的能力,保证道:“好,朗必定不负庄主和奉孝的信任。”
戏志才眼巴巴看向庄主:天啊,奉孝又得到了一个劳力,而且司马朗很能干很主动的样子!
至于钟繇,其实他的资历给谁打下手都不合适,燕绥笑着和他说:“元常对小说十分感兴趣,我这儿还有好几本书没有誊写完,每日可能都要去会议室麻烦你了。”学堂的活儿,也要给钟繇安排上。
钟繇拱手笑道:“老朽求之不得啊。”
这样的安排皆大欢喜,燕绥道了别,要随戏志才去看制火/药。郭嘉一脸好奇地凑了上来:“庄主可嫌弃我同行?”
燕绥笑道:“怎么会呢?看完之后我们三一同去食堂吃饭吧。”
郭嘉悠悠道:“庄主不回去午睡么?”
戏志才忍不住拆穿他:“你就是想去山寨吃鸭腿炖豆腐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