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天, 秋老虎都很厉害,比三伏还熬人。
教室里的人本来就多,几台风扇吹着仍旧是挥之不去的热气。
上课对学生们而言成为折磨, 大家坐在那儿仿佛是灵魂出窍,连班主任的英语都不例外。
张建设练习册讲到一半, 就发现半个班都在走神,敲着讲台:“一人一题往后念,张三,你开始。”
没什么比这种事更叫人紧张的, 大家都数着还有几个到自己, 左右对着哪个是正确答案。
一片窸窸窣窣地翻书声,余清音没忍住嘴角上扬。
她笑着摇摇头, 看同桌赵欣梅略显紧张,说:“应该不会到你。”
话音刚落, 她这张乌鸦嘴就好的不灵坏的灵。
班主任话音一转:“下一题,李四。”
那这还有两个就到赵欣梅, 她桌子底下的两只手紧紧攥着。
余清音有些尴尬,凑过去看:“你选的是对的。”
她的安慰药不对症,赵欣梅小声说:“我不会念。”
所谓的不会, 大概是发音不太准。
余清音回忆一下,开学来好像还真没见过同桌出声背单词, 说:“没关系的,多练练就好。”
这话一点用都没有,赵欣梅的头都垂下去,看着不像是单纯的怕丢人。
她站起来的时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结结巴巴没能开腔。
一个人得耽误多少时间门啊,张建设催促着:“咱们学的不是哑巴英语, 欣梅你大胆念。”
赵欣梅没办法,只好支支吾吾地张开嘴。
其实她的发音没那么差,就是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往后蹦,听上去踉踉跄跄的。
余清音听得都着急,想帮她赶快念完。
都这样了,偏偏从第一组的方向传来不轻不重的笑声。
一听就不怀好意,赵欣梅的脸憋得更是通红,效果跟脖子被掐住差不多。
余清音皱着眉看过去,是一个叫陈思宏男生,吊儿郎当靠着墙,只看侧面都知道嘴角的弧度是嘲讽。
什么人啊,她拳头用力捏捏,到底没发作。
离得远的张建设什么都没瞧见,只是失去耐心,把后半句念完:“这题选C。注意看,that后面这个是……”
他把语法讲完,从另外的组起个头点名,下课的时候把赵欣梅叫到办公室。
赵欣梅回来的时候眼眶红红,实在是楚楚可怜。
余清音推给她一颗糖:“老师说你了?”
赵欣梅抿着嘴:“让我多练习口语。”
她性格内向,课堂上出丑的羞耻还没压下去,就被老师给批评,没当场嚎啕大哭都算很能忍。
余清音都不敢多问,生怕勾起人家的伤心事,安抚地碰她一下:“有不会的尽管问我,大家相互交流。”
赵欣梅微微点头,勉强扯出个笑,捏着笔漫无目的地写写画画。
看她的样子,起码得明天才能缓过来。
余清音拿出下一节的数学书,随着上课铃声坐直,又跟放学铃一起垮下去。
中午十二点的太阳,一个发挥出十个的作用来。
人往外走一步,鞋底就像是要冒烟。
余清音贪恋空调,在校门口打包两份凉皮回家吃。
在电梯间门,姐弟俩狭路相逢。
余海林咬着冰棍,举着个袋子,含糊不清道:“快快快,你的要化了。”
余清音看冰棍水都顺着嘴角滴在他胸口,说:“我午睡醒再吃,你的才是化了。”
岂止是化开,手都是粘哒哒的。
余海林到家就去洗手,顺便冲个澡再出来。
他现在倒是爱干净,不像小时候刷牙还要三催四请的。
余清音很是欣慰,察觉到不对劲,鼻子动动问:“你用的哪瓶沐浴露?”
余海林都没仔细看,随便说:“好像是蓝的。”
蓝的?余清音拍一下脑门:“那是洗发水!”
她就说味道不对。
洗啥都一样,有泡沫就行,又不是放嘴里吃。
余海林:“哦,挺香的。”
这年头网购不发达,很多品牌本地都没有。
余清音上辈子用习惯的那种更是还没上市,因此她选的是超市里的开架货。
说贵也不便宜的,余清音拌着凉皮:“给你用太浪费了。”
说得好像自己不配似的,余海林不乐意:“我给你买的是可爱多。”
他吃的可是一块钱的糖水冰棍。
余清音的良心只好有点不安,说:“谢谢您。”
怎么阴阳怪气的,余海林怪模怪样地学着她的说话,被姐姐踹一脚才算完。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余清音在他面前多数时间门都处在血脉高地,吃完往沙发上一趟睡觉。
余海林玩着她的手机,过会想起来忘记充电,赶紧悄悄地放下溜走。
余清音睡醒的时候其实没注意。
她现在对电子产品没有很大的依赖症,是一直到要用才发现发现已经自动关机。
回去就再把弟弟揍一顿,余清音没好气地骂两句,走到楼梯口又缩回来。
没办法,这天气太热,叫她爬到四楼等于是折磨。
既然不就山,那就等着山。
下午放学她守株待兔,把抱着篮球的堂哥拦住。
哎呀,居然没看见她。
余景洪:“哟,找我呢?”
语调怎么跟小流氓似的,余清音斜眼看他:“海林说楼下有家烤鱼,问你明天晚上要不要去吃宵夜。”
宵夜?也行。
余景洪:“我让我妈跟舍管请假。”
吃完他肯定赶不上熄灯的点回宿舍,只能住外头。
好在心海花园算是他半个家,别说暂住一晚,一个月都没问题。
余清音就是知会一声而已,看他点头要走人。
余景洪扯着她:“等会等会,你晚上吃什么?”
哦,今天周四,他该揭不开锅了。
余清音给他十块钱:“我就吃面包,待会得去广播站。”
她这学期比上学期更忙,班级和学生社团的事情都要顾。
余景洪知道她是想为自主招生的时候添砖加瓦,但还是说:“饭不吃怎么能行。”
余清音:“晚自习我再翘课去吃。”
余景洪可不是为那顿饭,义正言辞:“一个女孩子跑出去多不安全,我跟你去。”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余清音伸出手:“那先把钱还我。”
哪有往回要钱的,余景洪撒开腿跑,很快在操场上挥洒汗水。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活力,毕竟太阳的热气还没有消退。
余清音躲进广播站才感觉到一丝凉快,把稿子摆在桌上,打开设备。
晚自习前是听广播的人最多的时候,各班都有些刚吃完闲聊瞎玩的学生。
高二(一)班也不例外,有人听见声音顺势讨论起班长。
陈思宏本来趴在桌上玩手机,闻言说:“人家都讲近朱者赤,怎么咱们大班长英语这么流利,同桌烂成那样。”
早上刚发生的事情而已,对大家而言都是历历在目。
有人道:“赵欣梅一看就是音标都没懂,怎么读?”
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不带恶意,语气其实已经算得上嘲笑。
赵欣梅性子弱,即使听见也没敢大声辩驳,反而是有个前排的女生陈翠莹看不过,帮着说一句。
陈思宏就是那种全班的女生最讨厌的类型,眉头一挑:“怎么,你还做好人好事呢?”
嬉皮笑脸的,陈翠莹瞪着他:“是又怎么样。”
陈思宏耸耸肩,抢过她手上的笔:“你这个不错,给我用用。”
陈翠莹一本书扔过去,自己捡回来说:“欣梅,这种人你不能让着他,不然就得寸进尺。”
是吗?赵欣梅腼腆笑笑:“谢谢,我知道了。”
看她的样子,就是个无可奈何的样子。
陈翠莹觉得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找个私下的机会把这事跟班长说。
余清音边听边皱眉,想想说:“得抓个现行才好办。”
这种事不当场骂过去,回过头就失去站稳脚跟的底气。
也是,凡事讲个证据。
陈翠莹:“那下次我及时通风报信。”
只是有心栽花花不开,两个人存心想捏住陈思宏的把柄,他倒是一直老实到月考后。
日子一久,余清音已经把这事忘在九霄云外,要不是他自己撞上门,谁都想不起来。
考试后的周日晚自习,新鲜出炉的成绩发下来。
余清音把各科分数加加减减,自觉应该是发挥良好,到办公室去问排名。
张建设把盖在书下面的年级大榜给她看:“你是第二。第一是谢淑彤,她的文综比你好,赵欣梅是第三,差两分就追上你。”
只要保持在前三,自主招生的名额就不会跑。
余清音没甚么争强好胜的心,松口气:“我会继续努力的。”
行,张建设也不把时间门浪费在她身上,只说:“你回去把刘四给我叫来。”
众所周知,他是一位酷爱谈心的班主任,不管大考小考都得把全班过一遍筛子,负责任程度可见一斑。
但对学生来说,就未必是大家都愿意的好事。
余清音路过刘四的时候说:“班主任找你。”
要完蛋,刘四唉声叹气地去,看背影真是风萧萧兮易水寒。
十七八岁的烦恼,每一桩在当时都是天大的事情。
只是余清音有点难代入,回座位跟同桌报喜:“你是年级第三。”
平常安静的赵欣梅肉眼可见的变兴奋:“真是吗?”
当然是真的,第二天班主任还专门在课上表扬她。
因为这次的英语卷子很难,文科班考满分就两个,其中之一是她。
此话一出,无数目光集中在赵欣梅身上。
她有些羞怯地垂下头,两颊微红,嘴角难以控制地上扬。
余清音发自肺腑为她高兴,听到贬低的话自然更加不乐意。
课间门,陈思宏说:“学得再好,连个单词都读不对有啥用。”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针对谁简直是一目了然。
赵欣梅的两只手已经在桌子地下捏紧,委屈地抿着嘴。
其实她的性格,很像是上辈子的余清音,看着就想帮一把。
可要是跳出来,又像是主动替她认下这个名头。
余清音颇有些左右难为,就听到陈思宏的下一句:“死读书嘛,谁不会。”
说得轻巧,余清音:“你会,你怎么不读?”
全班都知道,班长是勤学苦读的代表,比起第一名的谢淑彤更花功夫在学习上,因此她接这句再合适不过。
当然,陈思宏不觉得,心想跟她有什么关系,撇撇嘴:“我不乐意,你管得着?”
余清音:“能做到死读书三个字,你才有资格评价。”
陈思宏尚且不知道“评价冰箱还得会制冷”这句话,一时没有办法反驳。
他气愤于自己居然哑口无言,踹一脚桌子发泄。
声音之大,好像下一秒要打人。
前桌的体委方石赶紧拽着他:“咱们男子汉大丈夫的,肚子里能撑船。”
陈思宏根本不想撑,只是想到班主任,说:“我不跟你计较。”
雷声大雨点小的,余清音都做好继续吵架的准备,剩下的台词全部收回来,小声跟同桌说:“人善被人欺,下次该骂的时候要骂回去。”
赵欣梅感激地看她一眼,腼腆笑笑:“我,我尽量。”
只是性格的改变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短时间门她估计很难立起来。
更有甚者,大概一辈子都是这样,除非是遇上什么事。
思及此,余清音在心里叹口气,也不知道究竟是为同桌,还是从前这时候的自己。 com